“你見過這張照片嗎?西點軍校的制服最襯他?!?925年隆冬的北京飯店里,幾位留洋歸來的軍官端著威士忌閑聊,玻璃杯折射的光影中,有人指著泛黃的相片感慨。這張攝于1916年的影像,定格了王賡在紐約西點軍校的挺拔身姿——雙排銅扣軍裝嚴整,眉宇間帶著中國軍人少見的銳氣。誰又能想到,這個被美國教官稱贊“比西點生更西點”的年輕人,五年后會與京城最耀眼的玫瑰締結姻緣,又在更短時間里讓這段婚姻成為民國上流社會最唏噓的談資。
1919年的巴黎和會余波未平,二十五歲的王賡挾著西點軍校第十名的成績單回到北平。陸軍部參謀本部的紅木辦公桌上,擺著美國駐華武官親筆寫的推薦信,軍裝口袋裝著哥倫比亞大學國際關系碩士證書。這樣的人物自然被視作軍界新星,就連顧維鈞組建外交使團時,都要借調這位精通五國語言的陸軍中校擔任武官??擅\偏在此時開了個玩笑,當王賡在北平飯店的茶舞會上初見陸小曼,他握慣勃朗寧手槍的手指,竟捏不穩英式骨瓷茶杯。
陸小曼穿著巴黎新到的香云紗旗袍轉身時,滿廳的留聲機唱片都黯然失色。這位京師女師附中的校花剛滿十九歲,卻能用法語和英國領事夫人討論雪萊的詩,用德語與德國軍官爭論瓦格納歌劇。王賡遞名片的手微微發汗,陸軍部的銅版紙名片上,“王受慶”三個鉛字襯著西式紋章——這個在軍界刻意使用的本名,在陸小曼銀鈴般的“王先生”稱呼里,突然顯得暮氣沉沉。
1922年的婚禮確實轟動九城。北海漪瀾堂擺開三百桌流水席,徐樹錚送的純銀餐具裝了整整三箱,連紫禁城里的溥儀都派人送來翡翠如意?;槎Y照上,王賡軍禮服上的五等文虎勛章熠熠生輝,陸小曼捧花的手指卻微微蜷著——后來她在自述里寫過,當父親把她的手放在王賡掌心時,她突然想起上個月在真光劇院看的《玩偶之家》。不過這些思緒很快被香檳泡沫淹沒,畢竟在時人眼中,這場政軍新貴與社交皇后的結合,就像檀香山會議上簽訂的《九國公約》般門當戶對。
婚后第三個月,王賡就接到急令赴哈爾濱整頓中東路護路軍。零下四十度的邊境線上,他裹著貂皮大氅檢閱部隊時,陸小曼正在北平的六國飯店跳查爾斯頓舞。那些寄自關外的書信總沾著槍油味,拆開是整頁的部隊整編方案,只在結尾草草帶過“望自珍重”。有次陸小曼染了風寒,王賡托人捎來整盒高麗參,卻不知道妻子最討厭中藥的苦澀。當徐志摩在北平飯店朗誦《偶然》時,陸小曼突然發現,這位詩人竟記得她三個月前隨口提過喜歡白海棠。
王賡并非木訥之人。1923年東京大地震后,他作為中國軍事觀察團成員赴日,特意繞道神戶給妻子買回七寶燒胸針。但在陸軍部通宵修改《國防計劃綱要》的夜晚,他不會想到妻子正為新月社的劇本臺詞落淚;當他與顧維鈞推演山東問題談判策略時,也意識不到陸小曼開始用法文寫日記。有次難得閑暇,他帶妻子去南苑機場看飛行表演,卻把英國教練說的“loop the loop”硬譯成“繞圈飛行”,惹得陸小曼掩口而笑。這笑聲里藏著的寂寞,要到兩年后才被徐志摩的詩句填滿。
1925年深秋的離婚協議簽在六國飯店208房間。王賡用派克鋼筆簽完字,突然想起西點軍校的射擊教官說過:“瞄準時呼吸不能亂,就算靶心在晃動。”他把陸小曼退回的婚戒放進軍裝口袋,轉身時聽見水晶吊燈在震顫——或許是長江艦隊的炮艦在江面試炮?后來他在北伐戰場上聽說,陸小曼婚禮上那件金線繡牡丹的喜服,被改成了話劇《卞昆岡》的戲服。而被他鎖在參謀本部保險柜里的《陸軍改革草案》,扉頁還夾著婚禮當日陸小曼拋向空中的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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