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敬山,今年七十六歲。床頭柜的鐵盒子里鎖著三張紙:拆遷補償協議、存折、體檢報告。前兩張加起來是七百五十萬,最后那張告訴我,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夠花完這些錢。
凌晨五點我就醒了,窗外的麻雀在空調外機上打架。隔壁床的老王還在打鼾,呼嚕聲像臺破舊的風箱。護工小李推門進來時,我正盯著天花板數裂紋,她手里的血壓儀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像極了我那兩個兒女每次開口前的鋪墊。
"陳大爺,今天精神頭不錯啊。"小李幫我翻身子,她袖口沾著點碘伏,是昨天給三樓張老太換紗布時蹭上的。我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牌上——這是她來的第三個月,比我兒子陳明在我病床前待的總時長還多。
一、紅本本發燙的那天
去年清明,拆遷辦的人敲開我家門時,我正給亡妻的遺像擦灰。老房子住了四十年,墻根的青苔記著陳明第一次學步摔的跤,陽臺的晾衣繩還留著女兒陳玥扎辮子的紅頭繩。
"六十七萬?"陳明把補償協議往桌上一拍,手機鏡頭差點懟到我臉上。他開網約車,上個月剛追尾了輛寶馬,我知道他急著用錢。陳玥來得晚,提著袋香蕉站在門口,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得邦邦響:"爸,這錢得公證,免得以后說不清。"
我摸著協議上的紅章,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分房,單位給了個兩居室的名額,我讓給了剛結婚的陳明。他那時抱著我哭,說以后一定給我養老。陳玥出嫁時,我把攢了十年的退休金塞給她,她攥著我的手說:"爸,我每周都回來給您包餃子。"
后來他們確實常來。陳明總說我家的水表跑得怪快,要幫我檢查管道,實則翻遍了抽屜;陳玥帶來的排骨湯,每次都要問清楚我存款的利息,說要幫我理財。有次我假裝睡著,聽見他們在客廳吵架,陳明說"老東西肯定偏心",陳玥罵"你兒子報補習班憑什么用爸的錢"。
二、藥盒里的算計
摔斷腿那天是中秋。我去菜市場買了只老母雞,想給加班的陳明留半只,給帶孫子的陳玥送半只。樓梯轉角處踩空時,我最先想到的是雞籠別摔散了。
住院的頭五天,陳明和陳玥輪流守夜。陳明削蘋果時,果皮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陳玥給我擦手,毛巾在我手背上搓得生疼。第七天早上,護士來換藥,發現我床頭柜上的降壓藥換成了維生素C。
"誰換了我的藥?"我盯著剛進門的陳玥。她往護士身后躲了躲:"爸,那藥副作用大,我給您換了進口的。"可我明明看見,她昨晚把藥塞進了自己的包。
護工小李偷偷告訴我,前幾天她撞見陳玥在護士站打電話,說"老東西要是走了,保險能賠不少"。我摸著打石膏的腿,突然想起陳明小時候發燒,我背著他走了三站地去醫院;陳玥被同學欺負,我拿著掃帚追到人家家門口。
他們開始討論我的身后事。陳明說墓地要選個風水好的,不然影響孫子考學;陳玥說喪葬費得從存款里扣,不能動拆遷款的本金。有天夜里我疼得睡不著,聽見他們在走廊里算賬:"存款一百五,拆遷款六百七,扣掉醫藥費,還能剩七百多......"
三、遺囑上的裂痕
能拄拐杖走路時,我回了趟老房子。推土機已經把屋頂掀了,我那把躺了半輩子的藤椅,被壓在斷墻下,露出半截磨得發亮的扶手。
陳明打來電話,說要接我去他家住。他那套loft隔成了三層,我住最頂樓的儲物間,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每天早上六點,他就砰砰砸門:"爸,該吃藥了。"藥片扔在床頭柜上,像喂狗似的。
有天我起夜,聽見樓下在吵架。兒媳尖利的聲音刺破樓板:"那老東西占著茅坑不拉屎!房產證寫的還是他的名!"陳明悶聲悶氣地說:"再等等,醫生說他心臟不好......"
我摸著胸口的速效救心丸,突然想笑。上個月社區體檢,醫生說我除了腿傷,身體比同齡人硬朗。可在我兒女眼里,我早該是個死人了。
陳玥接我去她家那天,特意燉了鴿子湯。我喝到第三口,發現碗底沉著枚金戒指——是亡妻的陪嫁,我一直鎖在樟木箱里。"爸,您看我這記性。"她把戒指往手上一套,"先借我戴幾天,回頭給您。"
她的梳妝臺上擺著本保險單,受益人寫著她兒子的名字。我想起陳玥小時候偷拿我的錢買糖吃,被我發現后哭著說:"爸,我再也不騙您了。"
四、養老院的陽光
我是在一個雨天離開陳玥家的。她正和保險推銷員打電話,說要給我買份"身故賠付三倍"的保險。我拎著布包走到門口,她頭也沒抬:"爸,中午想吃啥?我讓外賣送。"
布包里只有幾件換洗衣裳,還有亡妻的遺像。我沒回陳明那,直接去了養老院。登記時,護工問我緊急聯系人寫誰,我想了想,寫了小李的名字。
這里的房間朝南,窗臺上能曬到整個上午的太陽。我每天早上繞著花壇散步,和老張頭下象棋,他總悔棋,說自己兒子在國外當教授。我不戳穿他,上周我親眼看見他兒子來吵架,說要把他的退休金卡收走。
陳明和陳玥來過兩次。第一次是來要我的身份證,說要"辦理房產過戶";第二次帶著律師,說我神志不清,要申請監護人資格。我把拆遷協議拍在桌上:"錢我捐給養老院了,一分都沒留。"
陳明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指著我罵:"你個老糊涂!那是我們陳家的錢!"陳玥坐在椅子上哭,說我偏心,說白養我一場。我看著他們,突然想起陳明小時候把唯一的雞腿夾給我,陳玥把春游帶的餅干省給我吃。
那些日子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昨天小李給我剪指甲,發現我手背上有塊淤青。"陳大爺,這是咋弄的?"我笑了笑:"上周陳玥來看我,抓著我的手要我改遺囑。"她往我手心塞了顆水果糖,橘子味的,和我小時候給陳玥買的一個味道。
窗外的玉蘭花落了一地,像亡妻年輕時穿的白裙子。我摸出藏在枕頭下的存折,上面的數字已經變成零。可我覺得比任何時候都踏實——那些被金錢蛀空的日子,總算到頭了。
晚飯時食堂做了紅燒肉,肥膘燉得透亮。我盛了一小碗坐在花壇邊,風里飄著飯菜香。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是附近小學放學了。我想起陳明和陳玥小時候,總圍著灶臺轉,等著我把第一塊肉夾給他們。
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通往過去的路。路上有摔破的膝蓋,有沾著糖渣的笑臉,有攥著我衣角的小手。只是這條路,他們早就走岔了。
夜深時,我摸著胸口的速效救心丸,突然不怕死了。人活一輩子,最值錢的不是存折上的數字,是有人記著你愛吃的菜,記著你怕黑,記著你年輕時的模樣。
這些,我的七百萬,買不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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