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踩著子時更鼓悄然降臨的。當第一滴雨珠叩響青瓦,沉睡五月的大地倏然睜開干涸的眼眸。我在破曉時分被檐角的叮咚聲喚醒,推開雕花窗欞,萬千水珠正懸在黛色瓦當上,晶瑩地懸在那里,恍若 “大珠小珠落玉盤” 的瞬間定格,將熹微天光凝成顆顆剔透的琉璃。推門出去,空氣中浮動著一種久違的濕潤,夾雜著泥土蘇醒后的芬芳。院中的柏油地上汪著水洼,紅磚坪貪婪地吮吸著雨水,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幾只麻雀在水洼邊歡快地撲騰,羽毛濕漉漉的也不在意,時而低頭飲水,時而仰頭鳴叫;見我來了便撲棱棱飛上樹枝,抖落幾滴雨水,撲簌簌地。
空氣中潮濕的清新,裹挾著泥土的氣息和不知名的花香,淡而遠,若有若無地鉆進鼻孔里來。我疑心是圍墻外的野薔薇,走近看時,卻見幾朵粉白的小花耷拉著腦袋,顯然是被夜雨打蔫了,花瓣上還掛著水珠。
真正的香氣來自田壟邊的梔子叢。白花綠葉上綴滿水珠,在晨光中閃閃發亮。花香濃烈得幾乎有些霸道,卻又被雨水洗去了濁氣,只余清甜。幾只勤勞的蜜蜂早已忙碌起來,圍著花朵嗡嗡打轉,翅膀上沾著花粉,小心地笨拙地在花蕊上挪動。
干旱了整整五個月的土地終于迎來了甘霖,遠處的麥田在晨風中泛起微微的波浪,焦黃的麥穗上還垂著雨滴。對麥子而言,這場雨來的雖有些晚但還不算太晚吧,麥子挺著倔強的身軀努力的吸允著久違的雨水,干裂的田壟終于合上了傷口,那些裂縫里昨夜還灌滿了雨水,此刻正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更遠處是新插的秧苗,嫩綠的尖葉剛剛探出水面,一場大雨的滋潤,仿佛一夜之間長高了許多,全都昂首挺胸像一根根鋒利的針,在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向久違的甘霖致謝。田埂上的野草沾著雨水,和秧苗比試著,朝陽下泛著柔和的光驕傲地抖擻著,顯得格外精神。
樹梢上忽然傳來鳥鳴。先是一聲試探般的輕啼,繼而便此起彼伏地熱鬧起來。喜鵲在枝頭跳來跳去,黑白相間的羽毛在陽光下閃著緞子般的光澤。布谷鳥的叫聲從林子深處傳來,一聲接著一聲,悠遠而空靈地催促著:"快黃快割!快 !" 麻雀最是性急,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偶爾還夾雜著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斑鳩歡快低沉的,向著心儀的對象"咕咕咕"地唱個不停。鳥兒們或許也是在雨后憋悶久了,在這場盛大的音樂會上都競相展示歌喉。
東邊的天空漸漸染上金紅,陽光穿過云層斜射下來,照在濕漉漉的田野上。那些麥穗便忽然都有了靈性,每一株都閃爍著細碎的光芒,風過時便輕輕搖曳,將光芒抖落一地。草葉上的積水也開始滑落,"嗒——嗒——"地滴入泥土,與鳥鳴聲相應和。
田壟間的老槐樹抖擻著虬枝,原本卷曲的葉片全都舒展開來每片新葉都裹著層瑩潤的光膜,在晨風里沙沙翻涌。樹下那叢野苦荬掙脫焦土的桎梏,淡紫色花瓣上凝著碎鉆般的雨珠,恰似 “紫艷半開籬菊靜” 的清雅。最令人動容的是那片麥田,昨日還蔫頭耷腦、在烈日下茍延殘喘的麥穗,今晨竟齊刷刷挺直腰桿,金黃的麥芒間流轉著碎銀般的光,正如范成大筆下 “五月江吳麥秀寒,移秧披絮尚衣單”,這場遲到的雨,終于讓五月的麥田迎來了本該有的生機。
樹下那叢半枯的野花竟也在一夜間挺直了腰桿兒,綻放出幾朵淡紫色的小花。遠處傳來老牛"哞——"的一聲長叫,驚起了田邊的一群白鷺。這些雪白的鳥兒展開翅膀,掠過焦黃的麥田,掠過剛剛泛綠的稻田更驚飛了藏在水草中雙宿雙棲的野鴨,“嘎、嘎、噶”飛向更遠處的小河。
村口的井臺邊聚集了不少人。女人們一邊打水一邊說笑,水桶碰撞的聲音格外清脆。孩子們光著腳丫在泥地里奔跑,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也不在乎。
人世間的煙火氣,正一點一點地漫進這個雨后的清晨。
我站在田埂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連呼吸都是一種奢侈。“夜雨初停曉色新,麥翻青浪稻抽針。枝頭鳥雀爭相語,笑說豐年已在今”。這雨后的一切——濕潤的泥土、青翠的作物、歡快的鳥鳴、人們的笑語——都飽含著新生的喜悅。干旱的記憶正在雨水中消融,而希望,就像那些吸飽了水分的秧苗一樣,正在陽光下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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