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命運是注定的,如果我們把人生當做劇本,有些人是不甘于劇本的。我在思考,我們是不是可以像陳三金一樣,推翻劇本。”
這是導演饒曉志聊起《無名之輩:否極泰來》時,想向觀眾傳達的一種思考與觀察。他告訴大家,“無名之輩不是特指什么特殊人群,對我來說,就是普羅大眾,一群憋屈又不甘心于現實的人。這是符合我心中無名之輩的定義”。
于是便有了這部新電影,小人物應該被看到,小人物也有尊嚴。這是導演對時代情緒的回應,試圖在荒誕中“給大家提提氣”。
作者:夏普????????????????????????????????????????????????????????????????????????????????????????????????????????????????????????????????????????????????????????????????????????????????????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北京三里屯,《無名之輩:否極泰來》(下稱《否極泰來》)映后現場。
饒曉志從上影節回來,就馬上開始了自己導演作品的路演宣傳,從《長夜將盡》的主演,到《否極泰來》的導演,這種身份的來回切換不僅沒讓他疲憊,反而讓戲劇出身的他更有力量。
映后現場,饒曉志與魯豫進行對談
七年前,饒曉志在《無名之輩》里讓兩個笨賊和一個癱瘓女人在破舊閣樓里互相舔舐尊嚴;七年后,他在《否極泰來》中,把義烏小老板陳三金(章宇飾)和節目策劃薛芳梅(任素汐飾)扔進泰國荒誕的“綁架真人秀”。
你會發現《無名之輩》與《否極泰來》有很多相通之處,饒曉志始終把故事聚焦于小人物的蛻變;可兩部作品又是那么不同。
從山城煙火到曼谷困局,從現實主義到超現實實驗……《否極泰來》不僅是新故事,更是饒曉志面對新生態的一次風險創作。
上圖《無名之輩》,下圖《否極泰來》
舊行業·新生態——導演的困局與破局
上一部《無名之輩》已是七年前的事情,饒曉志感知到了這七年之變,感受到了行業生態的劇變,社會情緒的轉向,包括他自己,更包括電影產業,都產生了一種不明朗甚至下滑的狀態。小人物的生存狀態和七年前相比,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這也是饒曉志想繼續《無名之輩》這個系列的原因。
有些系列是人物故事的延續,有些是主題的延續,饒曉志是后者。從饒曉志的角度,他希望把第一部那些人物留在橋城,他們屬于那個平行空間。
他希望講述另一群無名之輩。
因為七年來發生了很多很多變化,我們的娛樂習慣、觀影習慣……各行各業都在發生變化,比如,真人秀綜藝就會經常出現在我們的大小屏幕里,往往帶有很強烈的沖突,就像影片所呈現的感覺,大家很容易在那些熱搜話題中陷入極左極右的觀點,這種現狀讓每個人都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憋屈感。
這也是《否極泰來》的片名由來,曉志導演想討個彩頭,祝福一下每一位無名之輩。這不完全是場面話,他也認為自己是無名之輩中的一位。
當被問到,曉志導演為什么會想到將“綜藝概念”融入到電影中時,他是這么回答的:
“現在這個時代好像人人都可以說話,可人人說話的有效范圍也很復雜,你也分不清什么是真實的聲音,什么是純情緒的聲音。
我沒有意愿去教化觀眾,我習慣于在創作里,把人物放在極致真空的極端環境里,以小見大,寓言式地跟大家分享這些年來我對于時代和人物的觀察。
電影有劇本,綜藝也有劇本,就像陳三金只能在綜藝安排的劇本中選擇,而他所有的選擇看似都是他主動的選擇,實際上依舊是劇本。而薛芳梅以為自己是劇本的作者,可實際上她掉入了更大的劇本。
我祝愿所有人都不會像片中人物掉入這樣的劇本,但我們在生活成長中,還是會有很多的劇本。而這種劇本有可能來自于原生家庭、上下級關系、婚戀關系……或多或少都存在既定劇本,看似是你在選擇,可實際上,你別無選擇。
我只是希望陳三金的故事讓觀眾感受到,我們在生活中也可能會體會到這種劇本感,分享我這種觀察。”
《否極泰來》
你會發現饒曉志似乎在用“電影劇本”去對抗“時代劇本”——他用極端荒誕的故事設定,一場“綁架真人秀”,去呈現各行各業、普羅大眾的生存狀態,去諷刺媒體失序、群體暴力的現實狀況。
不得不說,《否極泰來》是饒曉志對行業新生態的一次危險實驗。
真情干不過算法
但總得有人捅破這層紙
“在這個時代的評價體系里,沒有大人物。”
這是饒曉志在映后采訪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句話。
在這個算法時代,個體尊嚴正在被消解;網絡評判往往不需要真相,只需要提供一個群體發泄口,喂養大眾的情緒,成為資本收割流量的鐮刀。
《否極泰來》
電影中,燈具公司商人陳三金向前女友薛芳梅就職的電視臺追討欠款,意外遭遇綁匪,生命危在旦夕。
可在全片1/3處,導演就來了個大反轉,扭轉前半段驚悚、驚險的氛圍,揭曉這場綁架其實是素人惡搞綜藝。
反轉類電影往往會把這樣的驚人翻轉放在影片最后,可饒曉志導演卻堅持將這個揭曉時機提前,這是為什么呢?
“其實我們拍攝的過程中想過這一點,但我推翻了這個創意,因為我要講的不是綁架,而是劇本的選擇,也包括所謂的輿論,以及我們要怎么活出自己的這件事情。你要是騙觀眾一個半小時,觀眾會覺得你這完全是在跟他們開玩笑。”
《否極泰來》
所以你會發現,陳三金的困境就映射著普通人的生存窘境。他不過是個為工廠追討欠款的底層商人,與前女友存在的戀愛問題,也并非罪無可恕,卻被節目組刻意塑造成“渣男”符號。
于是隨著節目的熱播,觀眾們對陳三金口誅筆伐,痛罵三金是渣男。可隨著故事的發展,陳三金逐漸偏離劇本預設的方向——他貪生怕死,卻更希望前女友薛芳梅存活,更是不惜冒死去偷綁匪的金條,想解哥哥的資金困局……漸漸地,觀眾開始支持他、力挺他。
《否極泰來》
對于拍攝觀眾的這種轉變,導演卻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解讀:
“從創作角度,我是把觀眾當角色來寫。某種意義上,他們也是被操控的小人物,他們在綜藝里看到的陳三金就是已經被異化的陳三金,所以他們只能宣泄怒火。而看到后面陳三金的反抗,觀眾們看到了新的事物,轉而支持陳三金,這其實是另一種狂歡。”
《否極泰來》
這大概是饒曉志認為當下的評價體系之內沒有大人物的原因,狂歡是輪回的,劇本是疊加的。不論是被惡意剪輯的陳三金,還是后來反抗劇本的陳三金,觀眾從來都沒有認識過真正、完整、立體的陳三金。
“我借綜藝的殼展現一段綜藝效果,想讓觀眾看到節目組想呈現的陳三金究竟是什么樣子,看看這究竟是什么樣的節目。”
饒曉志在現場就是用這樣一段話,回答了一個觀眾的問題——為什么電影有一段情節,完全采用了綜藝節目的拍法,配上字幕、邊框、花字,這是很冒險且大膽的嘗試。
《否極泰來》
現在來看,這或許是整個故事的荒誕所在,也是饒曉志所追求的荒誕。曉志導演又說道:
“我們的設定是荒誕的,包括那些彩繪攝像頭什么的,綜藝其實沒有這么拍的,這是一種對觀眾的契約吧,就像《無名之輩》,我就是要讓摩托車飛在電線桿上掛著,對我來說這是荒誕所在,是兩個笨賊能干出來的事情。”
而饒曉志的這種對荒誕的信念感,似乎有本而來。
在饒曉志工作室,曉志導演的辦公室墻上,貼著一張塞繆爾·貝克特的照片,他的胳膊上紋身也是貝克特的畫像。
而塞繆爾·貝克特是“荒誕派戲劇”的宗師人物,《等待戈多》便是他的代表作。
饒曉志在映后現場也分享了一個貝克特的故事:
“他走在街頭,突然被一個小偷捅了一刀,小偷因此被逮捕。貝克特痊愈之后,就沒想明白小偷為什么捅自己一刀。不行,他得去看看這個小偷。后來,他真的探監了,問這個小偷原因,小偷說,‘我不知道’。貝克特覺得這句話簡直是人生真諦,有太多事情,我們就是不知道,但做了。”
所以你若問他,為什么這么拍“荒誕”?
饒曉志大概會說,“我不知道”。
而“不知道”就是荒誕所在。
小人物的體面與尊嚴反殺
饒曉志曾將《無名之輩》的誕生歸因于一股“創作沖動”。其首部電影《你好,瘋子》在口碑與票房上的雙重受挫,激起了他強烈的證明欲,他渴望掙脫市場預先為他寫就的“成功劇本”。
這種對“既定劇本”的反叛,深植于饒曉志的個人經歷。出身于貴州遵義小鎮的他,始終在與家庭對他的期望角力。電影為他打開了觀察世界的窗口,他萌生了想做演員的想法,可種種機緣巧合,饒曉志成為了導演。
可這依舊不影響他不時地會在一些影視劇中客串一些配角,直到今年的《長夜將盡》,饒曉志才真正獲得了一個能讓他去演繹和塑造角色的主角機會,這條路他走了近十年。
“反抗預設劇本”似乎成為貫穿饒曉志作品的核心母題。
最后那場陳三金的反殺槍戰便是這種“反抗”的具象化,甚至是導演創作先行的場面,他想拍那個場面,所以有了這場戲。
曾經拍攝《萬里歸途》的經歷給了饒曉志寶貴的槍戰拍攝經驗,《否極泰來》中那長達5分鐘的長鏡頭,曉志導演領著劇組全員,熟悉走位,熟練整個場面調度,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拍攝完成。
而曉志導演還提醒觀眾,他其實故意留了一些破綻,能讓觀眾看出來開頭、結尾的兩場槍戰有“劇本痕跡”,而非真實的槍戰。待上了流媒體,不妨拉進度條留意看看。
《否極泰來》
這是導演為小人物們爭取到的“史詩”,他試圖在極端荒誕中,為無名之輩們爭得一絲“奢侈的體面”和“反抗的英雄時刻”。
無論成功與否,這種嘗試本身都是導演對觀眾的“否極泰來”的祝愿。
對饒曉志而言,觀眾的反饋非常重要。回溯舞臺劇時期,他時常會在演出時留意觀眾的反應或者是否有人提前離場,漸漸地他有意無意地開始與觀眾建立某種默契。
就像第一部中,馬嘉旗(任素汐飾)高位截癱、大小便失禁的橋段,胡廣勝(章宇飾)給她蓋上了衣服和毯子,這是一種對她的尊重和同情。
而第二部里,陳三金(章宇飾)被槍聲嚇得尿了褲子,又是薛芳梅(任素汐飾)把自己的外套搭在了陳三金身上。這是兩個平行世界之間的一次call back。類似的細節還有許多,這都是專屬于導演跟觀眾之間的你懂我也懂的默契。
體面對小人物而言,太奢侈,角色們看似荒誕不經的行為背后,都是對尊嚴的艱難索求。
《否極泰來》
探索新語境
是必然也是冒險
影片最后,很多觀眾對于電影結局頗為不解,陳三金和薛芳梅早已無法接受彼此而分手,一場整蠱綜藝過后,兩人反而走到了一起,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饒曉志則認為影片結局是一個開放式結局,我們只是看到了陳三金和薛芳梅的一個片段。
“我們都太習慣于看到兩個很優秀的人相愛,但有時候都不太好的兩個有缺點的人(也會)相愛。綜藝中,在兩人被通知活埋的前一晚,兩人都很坦誠。
即便薛芳梅沒明說綁架都是綜藝效果,但也暗示了,‘我們兩個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別有負罪感,我也不用有負罪感’。陳三金最后也表示,如果能重新認識,‘我還愿意和你重新在一起’。
所以影片最后是兩人重新認識,但未來會不會在一起,是未知數。”
《否極泰來》
世上很多事情的發展,常常會偏離我們最初設想的美好,重頭再來往往需要一股勇氣和魄力。而《無名之輩》中的人物,往往就有這種力量——“在最微小之事上,做出最震撼之舉”。
這是這一系列的靈魂,無論故事舞臺如何改變,這是唯一不變的主題。
“胡廣生和馬嘉旗的故事階段性結束,陳三金和薛芳梅的故事也階段性結束了,可小人物的故事還有無限可能。”
“否極泰來”是一個很美妙的詞語,它幾乎非常完美地解釋了普通人對人生應該持有的看法——或許底色悲涼,但總體樂觀向上,你總會經歷過艱苦,迎來曙光。
對于這個片名,饒曉志導演最后說道:
“我可能是個悲觀的樂觀主義者,人生大體是一個悲觀的狀態,對于某個事情或者某個階段,我是持有理想主義或樂觀主義的心態。”
饒曉志還在探索用荒誕鏡像照射每個時代的“無名者”。
《無名之輩:否極泰來》便是饒曉志探索新語境下的必然冒險,故事中對資本做局的揭露、對算法異化的預警、對“撕碎劇本”的呼喚,依舊是導演在新時代交給“小人物”的一份沉重卻熱血的情書。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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