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村那刻,最先迎人的便是那棵經年的老樟樹。它靜默地立著,繁盛枝葉撐開如同天然的巨傘,篩下星星點點的光斑在碎瓦殘磚間游移——宛若一位飽經滄桑的守村老翁,無聲守護著腳下被時光漸漸碾磨過、卻仍舊不肯散去的陳年往事,連同程門那一片晶瑩的雪光。
沿著狹長的石板路緩緩踱去,鳳溪之水低吟如舊,聲音清亮似在講述:南宋烽火中,程門洛水的后裔程演明曾避入此深林,豈料這一顆程門立雪的種子隨根南移——如暗夜一燈,照亮寒村,于是文風燎原,終釀出御筆朱批的殊榮,狀元門巍巍豎立,富埒王侯的“程百萬”更是一時風頭無雙。
然而此刻眼前唯有斷垣成丘,荒草盤踞深院,昔時狀元門巍峨只剩數點零星的白玉殘件,散落野菊花叢間,半掩在黃土之下。石雕精美的鼓墩被推倒,覆滿野草與蒼苔,如時光磨鈍的眸子,悵惘仰望長天。風自石柱僅存根基與幾處尚未傾頹的門楣旁穿行而過,耳中似傳來瑯瑯書聲,依稀未絕,復又杳然。一只瓦罐翻倒于蔓草之畔,青藤悄然纏上它破損的臂彎,仿佛時間之手正將那些湮沒的繁華輕輕挽結。
我默立于廢墟間,靜聽風從石雕眼窩的孔洞中嗚咽穿過。仿佛那遙遠程門的精魂不曾消散,竟化作無形墨痕,絲絲縷縷滲入了古槐盤虬的根系,深埋進每一塊磚石的肌理——縱使殿宇塌毀,殿堂成丘,卻猶然有一股尊師向學的氣脈隱然如刻。山風拂過,如聞清鐘余響,在殘存的文采廢墟之間,在空山回蕩之中,分明又聽到那不息的書聲,它仍舊穿透時間的廢墟,頑強地呼吸著、醒轉著……
項溪,福建松溪縣下一個古老的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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