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敬亭山和高淳丹陽湖,哪里更愜意!
——李白《獨坐敬亭山》與《丹陽湖》比較
作者丨史雙元
高淳,在唐代尚無縣名,因此,我們無法在李白的詩文中直接找到“高淳”二字,但這片江南水鄉的煙火人家、文采風流,早已被這位偉大的詩人鐫刻于詩行中。他就是李白。
李白曾七度游歷宣城(宣州)及周邊名勝,高淳與宣州、當涂環水相望,《丹陽湖》一詩的景物風光,極有可能來自于李白由宣城泛舟東南、至高淳境內的親身經歷。詩中風光,可以看作唐代高淳風物的生動寫真。
我已經在公眾號《高淳發布》中刊載了一篇考證與鑒賞交織的文字:《快樂的李白在高淳》,獲得了高淳本地文人的普遍認可,這篇文章意圖進一步延申,比較一下李白在毗鄰高淳的宣州游覽敬亭山和放舟高淳丹陽湖的不同感受。
我的感覺是,李白名篇《獨坐敬亭山》記錄的是詩人在極度孤獨時候以山水療傷的精神旅程: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寫這首詩的時候,李白已經是歷盡風霜,這是李白最后一次來到安徽宣城。繁華已經落盡,榮耀都成往事,人生回歸起點,追求趨向天真。登上敬亭山,詩人獨坐,遠眺,與敬亭山對視,仰天擊掌,李白想與天命和解了。
讀這首詩,你會感覺到,李白安靜了許多,絢爛而歸于平淡,不再有拔劍斫地、仰天大笑的豪邁,也不再有“五花馬,千金裘,呼兒牽出換美酒”的得瑟,更沒有了傳說中令宦官高力士脫靴磨墨的頤指氣使,他獨自與敬亭山相互欣賞。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看似寫眼前之景,其實,把傷心之感寫盡了:鳥兒高飛,直至不見蹤影,我目送鳥兒到天盡頭,鳥兒卻情無反顧;孤云游蕩,我們都是世界邊緣的“有閑者”,但白云卻不愿意與我一起“云游”,一切都在離我而去。在被“賜金還山”的過程中,詩人一定深深地體會到了命運之跌宕、人情之冷暖,對人世,對江湖,對社交圈子都感覺很不好,詩人覺得世間萬物都在厭棄詩人,所以有了鳥飛云走的“背離”感。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這兩句進一步烘托出詩人心靈的孤獨和寂寞,勾畫出詩人“獨坐”出神的形象。詩人久久地凝望著靈感相通的敬亭山,覺得敬亭山也正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他們之間不必說什么話,已達到了感情上的交流。“相看”的“相”字有深意,山與人是互動的,不僅僅是我在看山,山也在看我。
這首詩表面上是寫獨游敬亭山的情趣,深層含意則是表達詩人生命歷程中曠世的孤獨感,和生命低潮期對自然的皈依。寫這首詩的時候,李白想忘記煩惱,達成寧靜的心靈狀態,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快樂不起來,而到達高淳以后,他寫的《丹陽湖》就明顯元氣滿滿,回復到了李白的童真式快樂:
湖與元氣連,風波浩難止。
天外賈客歸,云間片帆起。
龜游蓮葉上,鳥宿蘆花里。
少女棹輕舟,歌聲逐流水。①
這首詩落筆沒有具象描寫丹陽的湖橫無際涯,而是以“湖與元氣連”的宏大視野遠眺天水相連處,以“道家宇宙觀”將湖泊融入天地元氣中,這是李白“宇宙即江湖”的哲思投影。緊接著,又以“風波浩難止”來寫湖水深處的“元氣”涌動。
李白詩在表達道家山水自然觀的時候,經常用到“元氣”二字,如《西岳云臺歌送丹丘子》:“白帝金精運元氣,石作蓮花云作臺。”《上云樂》:“大道是文康之嚴父,元氣乃文康之老親。”
“天外賈客歸”寫的是江南一帶活躍的商貿活絡,而“云間片帆起”的渺遠畫面,化實為虛,頗有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結尾的空靈:“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高淳人除了耕讀傳家,也有經商理念,想來,李白時代賈客經營的貨物除了日常生活用品,也許還有今日高淳地方特產的品種:青山茶葉和固城湖螃蟹。
“龜游蓮葉上,鳥宿蘆花里”這兩句如湖畔寫生,寫湖中生靈,極富畫意,龜浮蓮葉,鳥宿蘆花,處處是生機與安寧,皆是江南最柔美的湖邊圖景。世界靜下來,詩人也靜下來。高淳之美,不在奇崛,而在安撫靈魂。李白身處高淳這片世外湖澤,哪怕遭遇過無數的行路難,也會被這份自然安撫。這首詩的風光描寫,近乎一種“田園烏托邦”式的歸宿想象。讀這首詩,你甚至能感受到,李白那顆歷盡風浪的心,正在這里沉靜、澄明下來。
末尾兩句畫面靈動:“少女棹輕舟,歌聲逐流水。”湖中蕩舟的少女,沒有容貌描寫,只一聲“歌聲逐流水”,就讓整個畫面活了起來。少女的輕舟仿佛是這個世界最美的存在。這不是凡俗生活的記錄,而是詩人心中的理想樂土,是李白“桃花源”式的寄托。
李白的《丹陽湖》是一幅江南風物畫,更是一種理想生活的寫意,這就是最美的古典高淳啊!
如果到了高淳老街,給李白來一海碗高淳米酒,一盤固城湖螃蟹,那就叫一個“愜意”!
所以,如果要給高淳的古代名人寫個廣告語,那就是:
快樂的李白在高淳
注釋:①,這首詩又收入《姑孰十詠》,宋人認為《姑孰十詠》可能是李赤之偽作,但不能證明《丹陽湖》這首詩本身是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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