誡子書
東漢·諸葛亮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何及!
《誡子書》是諸葛亮晚年(234年)寫給8歲兒子諸葛瞻的家訓,時值他北伐前夕,自知時日無多。全文僅86字,卻凝聚其一生智慧,以“靜”為核心,強調修身、立志、惜時三者的辯證關系,被后世奉為“千古家訓之首”。
諸葛瞻生于建興五年(227年),是諸葛亮46歲時所得的獨子。諸葛亮曾評價他“聰慧可愛,嫌其早成,恐不為重器耳”,擔憂其過早成熟反而難成大器。諸葛亮去世后,他襲爵“武鄉侯”,成為諸葛家族在蜀漢的象征。17歲,也就是延熙六年(243年),娶劉禪之女為妻,授騎都尉,躋身皇親。歷任羽林中郎將、射聲校尉、侍中,后升至尚書仆射加軍師將軍,景耀四年(261年)任行都護衛將軍、衛將軍,與董厥共掌尚書臺政務,統領國事。
執政期間,宦官黃皓專權弄政,諸葛瞻雖身居高位卻“無能匡矯”,未采取有效措施遏制黃皓,被后世批評為政治軟弱。學者王應麟甚至指責他“諫而不聽,又不能奉身而退”。
景耀六年(263年),鄧艾偷渡陰平直逼成都。諸葛瞻率軍阻擊,至涪縣后猶豫不決,未采納尚書郎黃崇“速占險要”的建議,錯失戰機,致使鄧艾長驅直入平原。
鄧艾以“瑯邪王”爵位誘降,諸葛瞻怒斬來使,列陣綿竹關。初戰擊敗鄧艾部將鄧忠、師纂,但終因兵力懸殊兵敗。他臨終悲嘆:“于內不能除黃皓,于外不能制姜維,進不守江油,有何面目復返!”遂戰死,時年37歲。其長子諸葛尚(時年18歲)亦沖入敵陣殉國,高呼“父子荷國重恩,不早斬黃皓,用生何為!”
干寶稱其“智不足以扶危,勇不足以拒敵,而能外不負國,內不改父之志,忠孝存焉”。毛宗崗評“戰死綿竹之心,亦秋風五丈原之心”,認為他繼承了諸葛亮“鞠躬盡瘁”的精神。諸葛瞻的成就更多體現為精神層面的忠烈而非軍政才能。他受父輩光環所累,在政治與軍事上顯露局限,卻以死節詮釋了“武侯家風”的精髓。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君子的行為操守,以寧靜專一修養身心,以節儉樸素培養品德。
靜,摒除雜念、專注內省。儉,克制物欲,避免奢靡腐蝕心志。開篇點明君子立身之本——內在寧靜與外在簡樸互為表里,共同構筑道德根基,也就是孔子講的“據于德”也。
也與《大學》“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形成呼應。兩者共同揭示:心靜是認知與行動的前提——唯有靜定,方能明晰志向,進而達成“慮而后能得”的智慧。
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不淡泊名利無法明確志向,不寧靜專一無法達成遠大目標。淡泊是志向的土壤,擺脫功利干擾,方能看清人生方向;寧靜是遠行的動力,專注深耕,方能厚積薄發。“淡泊”指剝離對名利的外在執念,如諸葛亮告誡兒子“儉以養德”的物質節制,“明志”則是內在志向的澄明。
“寧靜”非指逃避塵囂,而是“靜以修身”的心境專注力,如治學需“身心在寧靜中研究探討”;“致遠”強調長期主義的成果。靜是動的蓄能階段,諸葛亮北伐前屯田練兵、撫民蓄力,恰是“寧靜致遠”的實踐。
諸葛亮在蜀漢危局中寫《誡子書》,以“淡泊寧靜”對抗東漢末年的浮華清談之風,為士人提供精神避險策略。其子諸葛瞻綿竹殉國時嘆“不早斬黃皓”,恰是未能踐行父訓“險躁不能治性”的悲劇。
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
學習須寧靜專一,才干來自勤學;不學無法增長才干,無志無法成就學問。
這四句是諸葛亮在《誡子書》中關于“學習、才能、志向”關系的核心論述,層層遞進地揭示了修身治學的關鍵邏輯,堪稱“成長方法論”的經典總結。
“靜”是學習的前提:這里的“靜”并非單純的環境安靜,更指內心的專注、沉穩與安寧。學習需要沉下心來,摒棄浮躁、雜念和外界干擾,才能深入思考、吸收知識。若心性浮躁(如急于求成、三心二意),便無法專注于所學,知識只能停留在表面,難以內化為自身能力。就像一杯渾濁的水,唯有靜置才能澄清,學習也需“靜”的狀態才能真正入味。
“學”是才能的根基:“才”指才能、本領,但才能并非天生或憑空而來,必須通過后天的學習積累。無論是知識儲備、思維能力還是實踐技能,都需要通過持續的學習(讀書、觀察、實踐等)逐步培養。沒有學習的積累,所謂的“天賦”也會因缺乏滋養而枯萎,最終一事無成。這一句打破了“天才無需努力”的誤區,強調“學”是成就才能的必經之路。
非學無以廣才。“學”是拓展才能的途徑,“廣才”意為擴大才能的廣度與深度。若不堅持學習,才能就會局限在原有水平,甚至因時代發展而落伍;唯有通過不斷學習,才能接觸新領域、吸收新知識,讓才能像樹木扎根一樣日益深厚,像枝葉一樣不斷伸展。比如,一個人最初可能只懂一門技藝,但通過持續學習,能逐漸掌握相關技能,最終成為復合型人才——這正是“學”對“才”的拓展作用。
非志無以成學,“志”是完成學習的動力。“志”指志向、目標、決心。學習是一個長期且需要付出艱辛的過程,若無明確的志向支撐,很容易在遇到困難時退縮、在枯燥中懈怠。志向如同學習路上的燈塔:有了志向,就有了堅持的動力(為何而學)、明確的方向(學什么),才能在漫長的積累中保持熱情,最終學有所成。反之,若“志不立”,學習就會淪為漫無目的的敷衍,難以堅持到底。
學習不僅是積累知識的過程,更是以志向為動力、以靜心為方法、以成才為目標的系統性成長。沒有志向,學習難成;沒有靜心,學習無效;沒有學習,才能無源——這既是諸葛亮對子女的治學教誨,也是穿越千年的成長智慧。
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
放縱、懈怠就不能振奮精神,冒險、浮躁就不能修養性情。
“淫”并非狹義的放縱,而是指過度沉溺、無節制的懈怠,比如沉迷安逸、拖延度日、放縱欲望(如享樂、虛榮等);“慢”則是散漫、懈怠、缺乏緊迫感,對待事情敷衍了事,不愿付出持續努力。二者結合,本質是一種“躺平式”的心態——滿足于現狀,逃避挑戰,任由自己在舒適區中沉淪。
“勵精”意為振奮精神、集中精力,是成就事業的核心動力。當人陷入“淫慢”,會逐漸喪失對目標的熱情:沉迷安逸會讓人貪圖輕松,不愿承受學習或奮斗的辛苦;拖延懈怠會讓人在“明日復明日”中消耗斗志,最終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就像久不打磨的刀刃會生銹,長期“淫慢”的人,精神會變得萎靡,銳氣會被消磨,自然無法凝聚力量去追求目標、突破自我。
“險”指急躁冒進、急于求成,做事缺乏沉穩規劃,總想走捷徑、求速效;“躁”則是心性浮躁、難以專注,容易被外界干擾,情緒波動大,缺乏耐心和定力。二者本質是一種“焦慮式”的心態——既渴望成功,又不愿沉下心積累,試圖用表面的忙碌或激進的方式掩蓋內心的浮躁。
“治性”意為修養性情、磨練心性,讓內心變得沉穩、平和、有韌性。“險躁”的人往往被短期利益或情緒裹挾:急于求成會讓人忽略基礎,做事流于表面,甚至因急功近利而犯錯;心性浮躁會讓人無法專注深耕,遇到挫折就容易放棄,或因他人的評價、外界的誘惑而動搖初心。久而久之,性情會變得偏激、脆弱,既無法沉淀自我,也難以在長期的挑戰中保持穩定的心態,自然談不上修養心性、成就大事。
諸葛亮在告誡兒子,要以“靜”為核心(靜以修身、學須靜也),而“淫慢”和“險躁”正是“靜”的反面。
“淫慢”是“靜”的“松弛過度”,因缺乏自律而失去方向;“險躁”是“靜”的“躁動失序”,因缺乏定力而偏離軌道。二者看似相反,卻殊途同歸:都會讓人脫離“修身治學”的正道,最終一事無成。這兩句不僅是對兒子的告誡,更提醒后人:真正的成長需要“張弛有度”——既不能放縱懈怠,也不能急躁冒進,唯有以“靜”制“躁”、以“勤”克“慢”,才能保持精神振奮、心性平和,在長期積累中實現目標。
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何及!
年華隨著時光流逝,意志隨著日子一天天消磨,最終像枯枝落葉般衰老零落,大多對社會沒有貢獻,只能悲哀地守著破舊的屋子,到時再后悔又來得及嗎?
“窮廬”指破舊的居所,象征貧困、潦倒的生活狀態,更暗含精神上的孤獨與悔恨。當人年老力衰、一事無成時,只能困守在簡陋的環境中,回望一生:曾經的志向化為泡影,年輕時的機會悉數錯過,身邊的人或許已實現價值,而自己卻兩手空空。此時的“悲”,是對虛度光陰的追悔,是對未竟理想的遺憾,更是對無力改變現狀的絕望。
“復”是再、又之意,“及”是來得及。這句以反問收尾,強調悔恨的無意義——時光無法倒流,人生不能重來,當衰老與遺憾已成定局,再后悔“當初為何不努力”,早已無濟于事。諸葛亮用最沉痛的語氣點出: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這幾句并非單純的消極感慨,而是通過描繪“虛度光陰的悲劇”,反向激勵子女珍惜當下。諸葛亮深知,人性中總有惰性與僥幸心理,唯有讓子女看清“不努力”的后果有多沉重——不僅會失去青春與志向,更會淪為無價值、無歸宿的“枯落者”,才能從根本上喚醒他們的緊迫感。
時間的價值在于“被利用”,意志的意義在于“被踐行”。若想避免“悲守窮廬”的結局,就必須在“年未馳、意未去”之時,以“靜”修身、以“學”廣才、以“志”成學,讓每一寸光陰都轉化為生命的養分,最終實現“接世”的價值,不留遺憾。這既是對子女的叮囑,更是對我們的生命啟示:人生最寶貴的不是時間本身,而是如何用時間澆灌出有價值的人生。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