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7月,湘軍把地道挖到天京城墻根底了,守城的女兵們發現了,立即從城墻上墜繩而下,與挖地道的湘兵們拼殺,用水澆火藥,但,火藥繩還是被點著了,閃電般地亮過以后,又是一陣悶雷般的響聲。
湘軍將士們在歡呼:城墻被炸開了,湘軍潮水般的人群,喊殺聲震天動地。兩年了,這些將士們等待的就是這個時候。曾國荃騎在一匹棗紅馬上,大喊道:“沖呀,沖呀!”
洪宣嬌也在率女兵們阻擊,想堵住缺口。一隊又一隊女兵倒下去了,然后被踩在亂腳之下。
曾國荃勒馬在不遠處看呆了:二十幾丈寬的城墻缺口垛滿了太平軍女兵們的尸體。不一會兒,在缺口處壘起了一道女尸“城墻”。
攻軍們暫時撤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洋炮的轟擊。紅色的火舌絞動翻滾的是女兵們血與肉的橫飛。
鮑超的老湘營沖上去了,金陵城終于徹底攻破了。這是公元一八六四年,七月十九日。
曾國荃激動地掉下了眼淚,在眾親兵的護衛下第一次跨進城門。可是,入城后沒有走出幾丈遠,見攻、守兩軍在街巷中互戰不止,子彈雨點般地飛來飛去。他縮了回來,在親兵們的簇擁之下走進了自己的營壘。他在營壘中靜候佳音。
湘軍入城以后,巷戰十分激烈。朱洪章、鮑超等各率大軍挨門挨戶地搜剿不停。城中將領第一個被抓的是洪仁達。朱洪章早在城中布下了內應,幫助他辨認太平軍中的重要人物。洪仁達躲在一個樹叢里被發現了,轉眼間就成了朱洪章的俘虜。
天王府失去了往日的威儀和尊嚴。朱洪章下令沖進天王府了。頓時,所有洪秀全的成群的妻妾們早已哭叫聲一片。
這會兒,她們被分別關進幾間大廳里。天王府到處是湯澆蟻穴的景象。人人都在逃難,或帶著金銀細軟,或扶老攜幼,沒有目標地跑著。洪仁發在院里剛把兩箱金銀拖上馬背,不料湘軍將士已沖了進來,他和他的十幾個女人們、一群孩子們也成了朱洪章的俘虜。
李秀成與妻子石益陽帶領一百多兵勇在尋找幼天王洪天貴福。湘軍入城后,幼天王逃散了。不一會在人群中找到他時,見他仍穿著黃緞九龍袍,頭戴兜鍪式金冠,不用說話,上去就把他的金冠扔在地上,又剝去他的龍袍,只剩下短短的一件襯褲。幼天王嚇呆了,以為李秀成要扒了他的皮,渾身直抖。李秀成仍不說話,把他夾到馬背上,自己也騰身上了馬,直奔旱西門。妻子石益陽也騎一匹馬,跟著李秀成剛跑出一箭之遠,突然想到了譚紹光的妻子、女將領傅善祥還在天王府中。
女官、宮女和洪氏家族的老老小小們都只顧跟李秀成逃命,誰還顧傅善祥呢?石益陽勒馬回頭,沖進天王府。在真神殿前,石益陽下馬,跑過大殿、小殿、偏殿,一直找到上書房和殿后花園,所見的到處都是尸體。她只覺得天王府已變成了一座陰森可怖的墳墓了。
石益陽向后林苑跑去,身后突然又響起了一陣喊殺聲。朱洪章的隊伍剛掃蕩而去,李臣典又率軍沖了進來。
在清溪里河邊上,石益陽終于看見了傅善祥。她身穿純素衣裳,頭上簪的花也是白的。她正蹲在河邊一塊太湖石后面挖著什么。石益陽奔過去一看,才知她正在埋東西,有天王的玉璽、有封誥、文書、天王的詩詞手跡等等。
扭頭見了石益陽,傅善祥很平靜,道:“你趕快走呀!”
“那你呢?我正在找你!”石益陽說。
“我要把這些東西埋到土里去,留給后人。太平天國自金田舉義至今,十四年啦!”傅善祥緩緩地說。石益陽透過她一往深情的表情看出了一種哀痛。
埋好東西以后,石益陽幫她搬了一塊石頭壓在新土上。然后,她抱起傅善祥就要跑。傅善祥道:“你趕快逃命吧,我已經喝了毒藥了。我與太平天國同壽!”
石益陽這才發現傅善祥果然嘴唇青紫、臉色灰白了。她在傅善祥的催促之下含淚沖出了天王府。她回頭再看天王府,湘軍將士們顧不上抓人,正在劫掠各殿,翻箱倒柜,將無數珍寶財物搜刮一空。
街頭上的情景也是一樣,殺人,搶東西。天京城里一片狼籍,滿地血腥。在旱西門,洪宣嬌正帶領幾百名女兵在與湘軍兵勇們拼殺。
曾國荃來了,騎在馬上看著。眼見一個個女兵被砍殺,曾國荃突然大喊一聲:“抓活的!”此言一出,他的兵勇們像餓狼一樣撲向女兵們。
洪宣嬌也大喊了一聲,令女兵們退出廝殺場,一個個登上了城墻。曾國荃和他的兵勇們都一愣,不知這些女兵們要干什么。細一看才見,她們的腳下已碼好了一大片干柴草,上面鋪上了厚厚的一層黑火藥。
只聽洪宣嬌悲壯地一聲高喊:“天國里見了,錦繡營里的姐妹們!”然后第一個跳了下去。“呼啦”一下,大火騰空而起。女兵們挽手勾臂落入大火之中。
曾國荃看呆了。他不敢想象這幾百名女子是如何站在火里,神態安詳、氣宇寧靜地相擁著死去!
大火越燒越旺,越燒越烈,像一條火龍,向幾個方向席卷而去。曾國荃策馬一看,金陵城幾個地方都著火了。左右來向他報告:天王府、忠王府、東王府等等都已成火海一片了。這把大火本來應該燒去的是腐朽、是黑暗,但同時也燒出了教訓,燒出了不盡的深重的思索。
原來,金陵城的大火,最先還是湘軍點起來的。剛點著大火之后,鮑超、李臣典、朱洪章等都后悔起來了。因為,金陵既已攻下,一切建筑、物品等都將歸湘軍享用了,何必燒毀呢?曾國荃看見滿城火海,也下令救火。但太平軍在突圍出城前,卻在大面積自行放火了。他們是不放火不心甘:如此一座美麗的城池豈能丟給湘軍或淮軍?于是,才有了眼前的一座火城。
曾國荃什么也顧不上了。他下令:救火要緊。于是湘軍將士全力撲救。但終究因為人力、水源、工具都有限,陵城一天時間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建筑被化為灰燼了。
這日,湘軍道員陳湜率所部將士正在救火,忽然左右來報,說在一個深宅大院中,發現了長毛軍。陳湜心想,湘軍入城后,已對全城進行過拉網式的捕剿,不曾見到還有成批的長毛,怎么仍然會有長毛滯留于城內?于是,陳湜率軍去看。這是一個四面都用高墻圍起來的大院,看這規模,像是又一個王府。城中各王府大都被他們撤退時點火燒著了,為什么這個王府卻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了。這處建筑在城南,陳湜趕來時,果見有兩個紅頭人從院墻頭上向外張望。陳湜下令包圍了這個大院。
墻頭上的太平軍縮回去了,一時聽不到任何動靜。大門關死了,陳湜也不敢妄動,令一批兵勇攀墻而上。不一會,四面城墻上站的全是湘軍將士。就在這時,忽聽院內槍聲大作,子彈由院中向四面墻頭射來,已攀上院墻的兵勇紛紛飲彈栽落下來。
陳湜大驚,組織強攻。但院里火力很猛,曾國荃也早已令命:不許再破壞建筑物。就這樣兩天兩夜沒有攻下這個大院。據探子報:“院內各處藏有長毛軍將士三百余人,另有一百多個婦女、兒童。”陳湜問:“你何以看得如此有把握?”探子答道:“我已從門縫和后院夾縫里觀看大半天。所有各房間里都有長毛們進進出出,然后又聚在正對著院中央的大廳里,好像商量事情。商量好了又分散回到房間。”
陳湜聽報,突然下令:“全體后撤!”眾將士大惑不解,但也只有聽命。撤出已有一箭之遠了,陳湜還讓再撤。就在這時,忽聽身后一聲巨響,接著騰起一股青煙,接著是火光沖天,整座建筑周圍磚石飛落,一些小瓦片竟飛到了正后撤的湘軍將士們腳下。
將士們嚇出了一身冷汗,從心里佩服統領陳湜判斷準確。陳湜下令沖上去,個個爭先恐后。待沖到這個建筑群跟前一看:它已經變成一片廢墟了。而院中的男人、女人、老人及小孩都血肉模糊地橫臥在磚石之下。
這個庭院是太平軍在金陵城最后一個據點。全體引爆自殺后,城中已找不到太平軍的蹤影,甚至難尋一個居民了。只見街巷里處處是廢墟,男女老幼的尸體橫七豎八。其中老人、孩子居多,大多數人身上都被捅了數刀。還有的女人被赤條條地捅死后扔在了路邊。有些雖不是被人捅死的,也因多次遭受凌辱而自殺身亡。有些長得俊俏的年輕婦女、姑娘們,被湘軍頭目們強占,納為妻妾,悄悄地派兵送回老家去了。
洪仁發被俘后,其王娘在湘軍進城時,被一批精壯的太平軍護送出城。可是還沒有離開太平門二、三里,就被抓住。湘軍中的一個提督見其長得漂亮,納為小妾,送回這個提督所在的湖南老家去了。他的王娘成了別人的小妾,而他自己連同他的弟弟洪仁達及其他將士一起,被湘軍關押審訊,倍受折磨。這兄弟二人為求活命,供出了圣庫、寶庫所在位置,還指認了城中一些太平軍將領。
原來,曾國荃在金陵被全面攻下來之后,正式進了金陵城。他所關心的有兩方面:一是要把重要的王府和圣庫都控制在自己手中。二是找到洪秀全、李秀成等太平軍重要人物。進城后就有人告訴他:“聽說洪秀全死了。”
“活著要人,死了見尸!”他下達了命令。
他為了控制重要的王府和圣庫,在進城之前就做了部署,讓他的嫡系人馬嚴密封鎖各王府,不許其他湘軍兵勇靠近。進城后,他第一個要去看的地方就是天王府。天王府仍在煙火四起之中。他下令奮力撲救。大火撲滅之后,他在這里轉了一圈,嗟嘆不止。盡管這個宏偉的建筑物被燒毀了,但仍然可以依稀看出它昔日的豪華。傳說天王府的珍寶賽過北京的紫禁城,看這氣魄,恐怕不是虛傳。
“天王府的珍寶哪里去了?!”曾國荃帶著怒氣問道。
在一旁的鮑超答話了:“一部分被洪氏家族的人帶出去了,一部分被燒毀了,一部分被我湘軍搜尋去了。”
“那你們打算讓我兩手空空么?!”
“不,曾九帥。洪氏家族的人們是因財致禍呢!他們一兩百人都舍不得那些黃白之物,每人都帶了那么多金銀財寶出城,太顯眼,速度也慢了。所以,絕大多數人都被我們抓獲了。”鮑超回道。
曾國荃大喜,道:“洪氏家族的人都關在何處?”
“關在天父臺下面。九帥!”
女狀元傅善祥
鮑超、李臣典等陪同曾國荃來到天父臺。曾國荃登上天父臺,鼓起一雙三角眼問:“你們中間誰是洪秀全的親戚本家呀?!洪秀全尸體埋在何處?!李秀成在哪里?!”
一大群人望著曾國荃無人應聲。洪仁發、洪仁達直往人群后退縮。
曾國荃指著一個宮女,道:“把她拉上來!”
兩個親兵把嚇得大哭起來的宮女拖到曾國荃面前。她帶著哭腔回道:“李秀成跑了······”
曾國荃又問:“洪秀全呢?誰是幼天王?!”
小宮女道:“天王在天京未破之前就升天了,幼天王也不在這里。”
曾國荃火了,抽出腰刀,一下子就砍了這個宮女,嚇得臺下的人們捂住了臉。又一個年長一點的宮女被拉了出來。曾國荃大吼著,讓她指認出臺下有沒有長毛軍首領。
這宮女嚇壞了,面色蒼白。曾國荃大聲喝道:“快說!”他舉起了仍然滴著鮮血的腰刀。宮女兩手直抖地指了指洪仁發,又指了指洪仁達。
曾國荃下令把他二人拉上天父臺。曾國荃一見,半信半疑地道:“你們為什么都穿著百姓的衣服呀?!”
洪仁發知道怕也沒用了,道:“我是天王洪秀全的哥哥,他是我的弟弟洪仁達。”
手下人已為曾國荃抬來一張桌,一把椅子。曾國荃坐下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由于用力太猛,連他自己都手心發麻。他吼道:“洪秀全真的死了么?他的尸體埋在何處?!”
洪仁發、洪仁達二人不吭聲。
洪仁發、洪仁達
曾國荃又令從人群抓出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宮女,叫她說。她告訴曾國荃:洪秀全的確死了,尸體埋在后林苑了。
這一對洪氏兄弟急了,也大喊起來:難道你們連一個死人也不放過么?難道你們還要鞭尸么?!
曾國荃冷笑道:“算你們猜對了!洪秀全造反十四年,令天下生靈涂炭。多少條性命,多少座城池毀在他的手里?!當然要鞭尸三百!”
說完,曾國荃就走了,叫親兵押著老宮女來到后林苑。她往清溪里河畔的一處高地指了指:“就埋在那里。”
兵勇們揮動鐵鍬開始挖墳。不一會就把洪秀全的尸體挖出來了。洪秀全遍身用黃緞包裹著。緞面上繡了幾百條龍。由于死期不太久,面目依然栩栩如生,沒有腐爛,灰白色的胡須梳理得整整齊齊。他就好像是睡著了,躺在玉石墓穴之中。
曾國荃走上來了,他看見這具尸體,道:“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他忽然想到了洪秀全的傳世玉璽,懷疑就埋在墓中。他讓兵勇把洪秀全尸體抬出來,扔在地上,然后在玉石墓穴中翻找,結果什么也沒有找到。
曾國荃又吼叫起來了,問那老宮女。她回道:“洪天王的下葬只是借厝,準備待以后才發喪的。所以,一件陪葬品都沒有放。”
“那么,玉璽呢?”曾國荃怒問老宮女。
“聽說快破城時,已安排傅善祥埋起來了。”
“埋在哪里?!曾國荃又問。
老宮女搖搖頭。
曾國荃好像突然記起來了什么,問:“傅善祥是不是洪秀全那美麗絕倫的妃子?她人在哪兒?”
老宮女道:“傅善祥原是譚紹光的妻子。后來到宮中當了女狀元,與洪秀全有什么關系我不清楚。不過,她不是王娘。我聽說她喝藥自殺了。尸體在何處我不知道。”
正在這時,有個親兵來向曾國荃報告,道:“我們在清溪里河的一條小船上找到一個長得十分美麗的女官,有人說是洪秀全的相好。”
曾國荃叫了老宮女,帶了一大群親兵直奔船上。他看見已死但卻仍然標致無比的女人,經老宮女辨識,的確是傅善祥。
曾國荃嘆了口氣,道:“找口棺材,把她葬了吧!可惜,可惜,真是一位烈女呀!”
曾國荃心中仍惦記著玉璽的下落。他令鮑超帶人在天王府里尋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玉璽找出來。鮑超心領神會,帶一批親兵去找了。
所有從洪氏家族被俘人員手中繳獲的金銀財寶都已經裝箱,并貼上了封條。曾國荃親自一一查驗,命心腹們妥善保管起來。
親兵們已為曾國荃收拾出一幢房子。三伏酷熱的天氣,驕陽如火般地烤得人們皮膚灼痛。曾國荃雖有隨從親兵為他豎起一頂油布大傘遮陽,但仍覺得周圍熱浪滾滾,不可躲避。他去了自己的住處以后,令親兵們找來幾只大缸,把缸里裝滿了井水,擺放在他的房間里,以此來降溫。加上有兩個年輕女子為他把扇,果然不一會就舒服了。
曾國荃在這樣的環境里可以干許多事情了。他首先派出快馬,日夜兼程去安慶迎接曾國藩親來金陵。馬隊領命走后,他又傳來了湘軍馬隊營官伍維壽、張定魁、陶立忠、李泰山、伍萬鵬、張鉀南等人,令他們沿著李秀成逃跑的路線去追剿。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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