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張大強,一個聽起來土得掉渣的名字。
打從警校開始,這個名字就成了同學們調侃的靶子。每次點名,教官喊“張大強”,總有幾個人憋著笑,偷偷瞄我一眼,仿佛這個名字天生就帶著一股搞笑的魔力。
我倒也不生氣,畢竟名字是爹媽給的,改不了,也沒必要改。可說實話,每次聽到這三個字,我心里總有點別扭,像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硌得慌。
警校畢業后,我被分配到我們縣城的公安局。
這是個小地方,縣城不大,街道窄得兩輛車并排行駛都得小心翼翼。公安局的辦公樓是上世紀蓋的,墻皮斑駁,窗戶框上還殘留著當年流行的綠色油漆。
報到的第一天,副局長李國強把我叫到辦公室。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警察,頭發花白,眼神卻犀利得像能看穿人。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里帶著點鼓勵:“小張啊,年輕人有干勁,好好干,咱這小地方也能出大英雄。”
可他話說到一半,眼神閃了閃,像是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我當時沒多想,只覺得他可能是想給我點壓力,怕我第一天就懈怠。
誰能想到,第一天上班就這么刺激。
晚上十點多,隊里突然接到通知,要臨時出動掃黃。隊長王猛是個急性子,嗓門大得能震碎玻璃。
他站在院子里一吆喝:“全體集合!十分鐘后出發!”我還沒來得及換上警服,就被拉上了警車。一車人,氣氛緊張又帶著點莫名的興奮,警燈閃爍,夜色被撕開一道道紅藍交錯的光。
我們去的是一家叫“金碧輝煌”的會所,名字俗氣得讓人想笑,可這地方在縣城里算得上高端。
門口停著幾輛豪車,燈光曖昧,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香水味。隊里分成幾組,我跟著隊長沖進三樓的一個包間。
里面煙霧繚繞,幾個男人嚇得從沙發上跳起來,女服務員們尖叫著往角落縮。場面亂得像炸了鍋。
我站在門口,負責看守出口,防止有人趁亂跑了。
就在這時候,一個女人從旁邊的走廊快步走來。
她穿著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頭發盤得一絲不茍,臉上化著淡妝,眼角卻帶著一股凌厲的氣勢。
她的步伐很快,像是要趕著去哪兒,可看到我站在門口,表情明顯一怔。她停下腳步,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試探。
我愣了一下。
她跟這地方的氛圍完全不搭。那些濃妝艷抹的服務員和她比起來,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手里還拿著一個奢侈品牌的包。
“你……你是要出去嗎?”我結結巴巴地問,聲音低得連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她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眼神里帶著點急切。
她從包里掏出一張身份證遞給我,動作自然得像在辦什么正規手續。我低頭一看,身份證上的名字也是蘇庭雪,照片里的她跟眼前的人一模一樣,只是多了幾分冷峻。
算了一下出生年月,她竟然已經四十出頭了,可她站在我面前,氣質高雅,皮膚白皙得像二十多歲的姑娘,哪里看得出半點歲月的痕跡?
我腦子里亂成一團。掃黃行動是不允許任何人隨便進出的,這是鐵律。
可她這模樣,穿著高檔西服,戴著精致的耳環,手腕上還有一塊低調卻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表,怎么看都不像是會所里的“工作人員”,更不可能是嫖客。
我心想,這么有頭有臉的人物,估計是來談生意或者參加什么慈善活動,她現在趕著出去,是不是覺得不像惹到什么麻煩。
見我猶豫,蘇庭雪從包里又拿出一件東西。
那是一本證書,封皮上寫著“貧困學生資助證書”。
“快走吧。”我壓低聲音,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趕緊離開。
她愣了一下,隨即朝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腳步輕快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我站在原地,心跳得像擂鼓,覺得自己好像干了件大事,又好像犯了個天大的錯。
行動結束后,隊里抓了幾個涉嫌違法的人,現場一片狼藉。
我跟著大部隊回了局里,腦子里卻全是那個叫蘇庭雪的女人。
她的眼神、她的證書、她離開時那抹意味深長的笑,都像根刺一樣扎在我心里。
我問自己:我是不是做錯了?第一天上班就放走一個人,這要是被發現了,我這警察的帽子估計都戴不穩。
回到局里,我心里很不平靜,找到同事小劉。小劉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平時愛開玩笑,消息也靈通。我試探著問他:“咱們縣里有沒有一個姓蘇的女老板?長得特別漂亮,氣質也好。”
小劉正啃著一袋薯片,聞言歪著頭想了想,搖搖頭:“肯定沒有。姓蘇的?咱這小地方,哪有什么女富豪啊。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我沒再多說,心里卻更不安了。
第二天一早,局長把我叫到辦公室。
他坐在桌子后面,臉色嚴肅,手里拿著一支鋼筆,輕輕敲著桌面。辦公室里光線昏暗,窗簾半拉著,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煙草味。
“張大強,昨天的行動,你有什么要說的嗎?”局長的聲音低沉,像是在壓著火。
我心一沉,知道瞞不過去了。猶豫了片刻,我還是老實交代了:“局長,我……我昨天放走了一個叫蘇庭雪的女人。她穿著西裝,拿著貧困學生資助證書,我覺得她不像壞人,所以……”
局長聽完,嘆了口氣,眼神復雜地看著我:“小張啊,你剛來,不懂規矩我能理解。但紀律是紀律,你這是嚴重違紀。”
我低著頭,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一樣涌上來。
局長讓我回去寫檢討,等處分,我走出辦公室時,腿都是軟的。
誰知等了半天,處分決定遲遲沒下來。
隊長王猛還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照常給我派任務,讓我去整理檔案。小劉下班時還笑著拍我肩膀:“大強,你放走的那個富婆,搞不好是什么大人物,給你擺平了!”
我勉強笑了笑,心里卻更亂了。
晚上,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腦子里像放電影似的,反復回想昨晚的場景。
路過一家24小時便利店,我推門進去,買了碗泡面,找了個角落坐下。熱氣騰騰的面條端上來,我卻沒什么胃口,只是機械地往嘴里送。
家里早就空蕩蕩的。
父親四年前去世,母親回了老家,我一個人住在一間租來的小公寓里。
平時吃飯都是在局里食堂解決,今天不好意思留在局里吃飯,只想一個人靜靜地梳理思緒。
就在這時,店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時尚運動服的年輕姑娘走了進來。她戴著口罩,頭上頂著一副巨大的耳機,幾乎蓋住了半個腦袋。
她點了一碗泡面,徑直走到我旁邊的座位坐下,低頭吃了起來。
我沒在意,繼續盯著手里的筷子發呆。
突然,她開口了,聲音低沉卻清晰:“小張,我是蘇庭雪。”
我手里的筷子差點掉到桌上,猛地抬頭看她。她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
沒了昨晚的精致妝容,她看起來年輕了不少,但那雙眼睛還是那么銳利,像能看穿一切。
“你……你怎么在這?”我結結巴巴地問,腦子一片空白。
她笑了笑,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口面:“昨天的事,謝謝你。”
我更緊張了,壓低聲音問:“今天我的處分……是你幫忙取消的?”
蘇庭雪挑了挑眉,語氣帶著點戲謔:“跟我沒關系。如果真有人給你開了后門,估計是你爸的面子。”
“什么?”我愣住了,腦子里嗡的一聲。
蘇庭雪放下筷子,眼神變得柔和了一些。
她告訴我了一個讓我震驚的事實:她并不是什么女富豪,她的本名也不是蘇庭雪。她的真實身份,是我父親當年的搭檔,長期從事臥底緝毒工作。
我父親張志遠,四年前在一次緝毒行動中犧牲。
那時候我還在讀警校,母親怕我受不了打擊,只告訴我父親是因公殉職,具體細節從沒提過。
我一直以為父親只是個普通警察,沒想到他竟然是個臥底英雄。
蘇庭雪說,她和父親搭檔多年,化名無數,身份也千變萬化。
昨天在會所,她正在追蹤一小股毒販的線索。那些毒販見警察來了,嚇得四散而逃,她急著追一個關鍵人物,才不得不匆匆離開。我放走她,確實幫了她大忙,但也讓她欠了我一個人情。
“昨天的事,我知道給你添麻煩了。”蘇庭雪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歉意,“我輾轉找了上級,聯系了你們局的領導,說明了情況。你的局長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沒追究你的責任。”
我腦子里亂成一團,喉嚨里像堵了塊石頭:“那我爸……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蘇庭雪沉默了一會兒,眼神里閃過一絲哀傷:“你爸是個英雄。他為了保護你和你媽,從沒讓我們公開他的身份。你的名字‘張大強’,也是他特意取的,土得讓人記不住,安全。”
我愣在原地,眼眶突然有點發熱。原來,我一直嫌棄的名字,竟然是父親為了保護我特意選的。
蘇庭雪吃完面,站起身,戴上耳機,重新裹上口罩。
她臨走前看了我一眼,語氣平靜卻意味深長:“小張,你爸一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但你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得學會面對它的代價。”
她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坐在便利店的角落。
外面的夜色深得像化不開的墨,我看著手里的泡面碗,腦子里全是父親的影子。我想起小時候,他總愛摸著我的頭,笑著說:“大強,名字土點沒事,平平安安最要緊。”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父親的用心,也明白了自己肩上的責任。
我放走蘇庭雪,違了紀律,卻無意中延續了父親的使命。
可我也知道,這條路遠比我想象的要復雜、要兇險。
回到家,我翻出父親留下的舊照片。
照片里,他穿著警服,笑得憨厚,像個普通的縣城警察。我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心里五味雜陳。
蘇庭雪說得對,我和父輩的差距太大太大,但我還有時間去追趕,去證明自己。
第二天,我照常去局里上班。隊長還是那樣風風火火,小劉還是那樣愛開玩笑,生活好像一切如常。
可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我開始更認真地對待每一份任務,每一次出勤。父親的影子,成了我心里的燈,指引我在這條路上走得更穩、更遠。
至于蘇庭雪,她就像一陣風,來了又走,沒留下任何痕跡。
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用著哪個化名,追著哪條線索。但我知道,只要她還在那條隱秘的戰線上,她就是我父親的延續,也是我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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