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失業是一種什么感受？

是周五下午突然被HR叫進會議室，桌上放著打印好的《解除勞動合同協議書》，對方說著“公司戰略調整”“N+1補償已算好”，你盯著窗外自己剛停穩的車，突然聽不清任何聲音——那輛車是三年前升職時買的，貸款還有28期沒還。

是回家路上繞了三圈，在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買了包煙（你已經戒煙五年了），點燃時手在抖。開門時女兒撲過來喊“爸爸”，你趕緊把煙掐滅在樓道消防栓后面，笑著說“今天單位提前下班”。飯桌上妻子問“下周能陪我去給媽復診嗎”，你扒著米飯點頭，喉嚨里像堵著團棉花——母親的降壓藥快沒了，女兒的鋼琴課該交下學期學費了，而你剛知道，那張存著“應急錢”的銀行卡，余額只夠撐三個月。

是第二天早上照樣七點起床，洗漱時對著鏡子系領帶，手摸到領口才想起不用去上班了。悄悄溜出家門，在公園長椅上坐了整上午，看老頭老太太打太極，手機里刷到前同事發的“新項目啟動會”照片，下意識想點贊，手指懸在屏幕上又縮回來。中午去快餐店點了碗面，老板問“加蛋不”，你說“不用”，心里算著這碗12塊的面，相當于昨天沒了的日薪里的幾分之幾。

是開始投簡歷時的慌亂。打開招聘網站，輸入“市場總監”，跳出的崗位大多寫著“35歲以下優先”。把年齡改成“40歲以下”，工作年限填“10年以上”，投出去的簡歷像扔進湖里的石子，連漣漪都很少有。偶爾收到面試邀請，對方是比你小十歲的面試官，問“您覺得能適應996嗎”“我們團隊都是年輕人，您能融入嗎”，你攥著簡歷笑，說“沒問題”，走出寫字樓才發現后背的襯衫濕透了。

是第一次跟妻子坦白的那個晚上。她正在疊衣服，你說“我失業了”，她手里的襪子掉在地上，沒罵你，也沒問原因，就站在那兒盯著衣柜，過了好久說“那房貸我這個月先墊上”。你想說“對不起”，卻發現這三個字比找工作還難。那天夜里你失眠，聽著身邊她的呼吸聲，突然想起剛結婚時她跟你說“以后就算住出租屋也不怕”，現在你們住的是帶花園的房子，卻比那時更怕風雨。

是被小區保安認出來的尷尬。以前開車進出，保安總笑著打招呼；現在天天步行出門，他問“今天沒開車啊”，你說“送去保養了”，其實車停在地下車庫快半個月了，油表亮著紅燈。有次在菜市場遇見前下屬，她推著購物車，說“張總您也來買菜啊”，你趕緊說“幫家里跑腿”，轉身就往人少的攤位走，菜價都沒問就買了把青菜，回家才發現比平時貴了兩塊。

是開始接私活的那天。以前看不上的“幾百塊文案”，現在盯著電腦寫了四個小時，客戶改了八遍，最后說“還是用第一版吧”，你收了錢，在微信賬單里備注“買菜錢”。有次幫朋友的小公司做方案，對方說“張哥你這方案太老派了”，你嘴上說“確實該更新思路”，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你曾是行業里出了名的“創新能手”。

是母親打電話來的那天。她說“你爸最近總咳嗽，要不帶他去大醫院看看”，你說“好，我這周末就回”，掛了電話才想起，去醫院的掛號費、檢查費，可能要從女兒的鋼琴費里扣。晚上女兒問“爸爸你最近怎么不陪我練琴了”，你說“爸爸忙”，她仰著頭說“老師說我彈得好，能考十級呢”，你摸了摸她的頭，趕緊轉身去廚房倒水，怕她看見你紅了的眼睛。

是偶爾看到希望又迅速失望的循環。有個公司說“我們不卡年齡，看重經驗”，你準備了三天，面試時聊得很投機，最后對方說“等通知”，一等就是半個月。期間你每天刷郵箱，連垃圾郵件都點開看，直到某天在朋友圈刷到“恭喜XX入職XX公司”，照片里的人，是跟你同一天面試的那個年輕人。

中年失業，從來不是“丟了份工作”那么簡單。它是突然被抽走了支撐生活的那根柱子，你得在倒塌前，用手、用肩膀、用膝蓋，甚至用臉去撐住；是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突然發現眼角的皺紋比簡歷上的成就更顯眼；是明明怕得要死，卻得在家人面前裝作“沒事的”，因為你是丈夫，是父親，是兒子，唯獨不能是“垮掉的人”。

它像一場漫長的雨，你沒帶傘，只能在雨里走，偶爾有屋檐能躲一會兒，卻知道雨停不停、什么時候停，都由不得你。但走著走著，你會發現鞋里進了水，腳磨出了泡，卻還是得往前走——因為身后有要保護的人，因為你知道，雨總會停，哪怕停的時候，你已經渾身濕透，卻也終于學會了在沒傘的日子里，自己給自己撐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