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邊上，天剛蒙蒙亮，宋五嫂就支起了她的魚羹攤子。這攤子不大，兩張方桌，幾條長凳，一口鐵鍋架在炭火上，旁邊擺著各色調(diào)料。河風(fēng)帶著水腥味吹來，宋五嫂麻利地系上圍裙，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常年被熱水燙得發(fā)紅的手臂。

"五嫂，今兒個魚可新鮮？"隔壁賣炊餅的王老漢探頭問道。

宋五嫂掀開木桶蓋子，里頭幾條活鯽魚撲騰著濺起水花："您瞧，天沒亮就從老李那兒挑的，活蹦亂跳著呢！"

她說話時眼角堆起細(xì)紋，聲音洪亮得能穿透半條街。四十出頭的年紀(jì)，頭發(fā)用藍(lán)布包著，臉上總掛著笑，看著就讓人舒坦。

第一縷陽光照在汴河水面時，宋五嫂的攤子前已經(jīng)排起了隊(duì)。她左手按住魚身，右手菜刀"唰唰"幾下，魚鱗飛濺，魚鰓掏出，動作快得讓人眼花。鐵鍋里豬油燒得冒煙，姜片下去"滋啦"一聲，香味立刻飄出老遠(yuǎn)。

"五嫂這手藝，怕是宮里的御廚都比不上。"常來光顧的綢緞莊張掌柜吸著鼻子說。

宋五嫂笑著搖頭："張掌柜說笑了，咱們小老百姓混口飯吃的手藝，哪敢跟御廚比。"說著手腕一翻，魚身入鍋，又是一陣"滋滋"聲。

正忙活著，攤前來了個穿青布長衫的中年人，眉目清秀，身后跟著兩個隨從模樣的人。這人往那兒一站，雖不說話，卻自有一股氣勢。

"客官要嘗嘗魚羹？"宋五嫂擦了擦手問道。

那人點(diǎn)點(diǎn)頭："聽聞汴河邊的宋五嫂魚羹一絕，特來品嘗。"

"那您可來著了。"宋五嫂麻利地盛了一碗剛出鍋的魚羹，撒上蔥花，"趁熱吃，涼了腥氣就出來了。"

中年人接過碗，先聞了聞，眼睛一亮，然后小口品嘗。只見他眉頭舒展，連喝三口，才放下碗嘆道："果然名不虛傳！魚肉鮮嫩，湯底醇厚，姜味去腥恰到好處，還有這若有若無的酒香..."

宋五嫂驚訝道："客官好舌頭！確實(shí)加了半勺黃酒去腥，這都能嘗出來？"

中年人笑而不答，又問道："這魚羹可有什么講究？"

"講究可多了。"宋五嫂一邊忙活一邊說，"魚得現(xiàn)殺現(xiàn)做，水得是汴河活水，火候要恰到好處——大了魚肉老，小了腥味去不盡。最關(guān)鍵的是這最后一步，得用銅勺慢慢攪，讓魚肉自然散開成蓉，不能硬搗..."

她說著手上不停，那鐵鍋里的魚羹在她手下漸漸變得濃稠適中，魚肉如絲如絮，湯色奶白。中年人看得入神，直到隨從輕聲提醒，才回過神來。

"五嫂可愿將這手藝傳人？"他突然問道。

宋五嫂一愣，隨即笑道："客官說笑了，小本生意，哪有什么傳人不傳人的。再說了，這手藝也不是什么秘方，街坊鄰居誰想學(xué)，我都樂意教。"

中年人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留下幾枚大錢離開了。宋五嫂忙著招呼其他客人，也沒在意。

誰知三天后，一隊(duì)官差突然來到宋五嫂的攤前，領(lǐng)頭的恭敬道："宋五嫂接旨，皇上口諭，宣您明日入宮獻(xiàn)藝。"

宋五嫂手里的銅勺"咣當(dāng)"掉進(jìn)鍋里，整個人都懵了。這時她才明白，那天來的中年人，竟是微服私訪的宋徽宗！

第二天一早，宋五嫂換上最體面的衣裳，戰(zhàn)戰(zhàn)兢兢跟著太監(jiān)進(jìn)了皇宮。穿過一道道朱紅大門，她的腿直打顫。御廚房比她的整個家還大，各種叫不上名字的廚具閃閃發(fā)亮，十幾個御廚齊刷刷盯著她這個鄉(xiāng)下婦人。

"民婦參見皇上。"宋五嫂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平身。"宋徽宗坐在龍椅上笑道，"那日嘗了五嫂的魚羹，念念不忘，今日特請五嫂來為朕再做一次。"

宋五嫂這才敢抬頭，發(fā)現(xiàn)御廚房角落里站著那天隨行的兩人，正是皇帝的貼身太監(jiān)。她定了定神，道："民婦的手藝粗陋，恐污了皇上圣口..."

"誒，朕說好就是好。"宋徽宗擺手，"來人，備料！"

御廚們不情不愿地讓出位置，有人小聲嘀咕："一個鄉(xiāng)下婆子能有什么本事..."

宋五嫂深吸一口氣，走到案板前。宮里準(zhǔn)備的魚比她平常用的還新鮮，水是玉泉山的泉水，各種調(diào)料一應(yīng)俱全。她挽起袖子，開始?xì)Ⅳ~去鱗。

御廚們原本等著看笑話，卻漸漸被她嫻熟的手法吸引。只見她刀工如飛，魚片薄如蟬翼，下鍋時機(jī)分毫不差。最神奇的是那鍋魚羹，明明用料和他們差不多，香味卻格外誘人。

宋徽宗親自過來觀看，驚訝道："五嫂這手法，與御廚大不相同啊。"

宋五嫂邊忙活邊答："回皇上，民婦這手藝是跟婆婆學(xué)的。她說做菜如做人，心要靜，手要穩(wěn)，火候就是時機(jī)，早了晚了都不成。"

魚羹出鍋，宋徽宗嘗了一口，龍顏大悅："好！比那日的還要鮮美！五嫂可愿留在宮中？"

宋五嫂驚得又要跪下，被太監(jiān)扶住。宋徽宗笑道："朕封你為御廚，專做這道魚羹，如何？"

就這樣，宋五嫂從一個汴河邊的攤販，搖身一變成了御廚。消息傳回汴河岸，街坊們都不敢相信。

"五嫂真進(jìn)宮了？"賣炊餅的王老漢張大了嘴。

"那還有假！"張掌柜搖著扇子，"聽說皇上吃了她的魚羹，連夸了三聲好呢！"

入宮后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輕松。御廚房里等級森嚴(yán)，宋五嫂這個"空降兵"備受排擠?？偣苴w德才是個五十多歲的精瘦老頭，從太祖朝就開始掌勺，最看不起半路出家的廚子。

"宋五嫂，皇上雖賞識你，但宮里有宮里的規(guī)矩。"趙德才背著手在她面前踱步，"從今日起，你每日需與其他御廚一同訓(xùn)練刀工、火候，三個月后考核，不合格者逐出御廚房。"

宋五嫂知道這是刁難，但她不怕。天不亮就起床練刀工，別人休息時她研究新菜式。有次趙德才故意給她一條凍僵的魚，她硬是用溫水慢慢化開，做出的魚羹照樣鮮美。

三個月后的考核上，趙德才設(shè)下難題：用最普通的鯉魚做一道能上國宴的菜。其他御廚紛紛拿出看家本領(lǐng)，有的雕龍刻鳳，有的用十幾種調(diào)料。輪到宋五嫂，她只做了最拿手的魚羹，但這次加入了新琢磨的配方——一點(diǎn)點(diǎn)陳皮和桂花。

"胡鬧！國宴豈能上這種市井小吃？"趙德才怒斥。

正巧宋徽宗來視察，嘗了一口后拍案叫絕："這魚羹朕在宮外吃過多次，但這次的滋味更上一層樓！五嫂加了什么？"

宋五嫂老實(shí)回答："回皇上，民婦加了一點(diǎn)陳皮和桂花。陳皮去膩，桂花增香，但量要恰到好處，多了就搶了魚鮮。"

宋徽宗大悅，當(dāng)場賞了她一對銀筷子。趙德才臉色鐵青，卻無可奈何。

自此，宋五嫂在御廚房站穩(wěn)了腳跟。但她不忘本，常把宮里用不完的食材分給宮外的窮苦人。有次被趙德才撞見，告到了內(nèi)務(wù)府。

"宋五嫂私拿宮中之物，按律當(dāng)杖責(zé)二十，逐出宮門！"內(nèi)務(wù)府總管厲聲道。

宋五嫂跪在地上解釋："大人明鑒，那些都是要丟棄的菜葉魚骨，民婦想著扔了可惜，不如給吃不上飯的百姓..."

這時宋徽宗恰好路過，了解原委后非但沒懲罰，反而下旨讓御廚房每日將余料整理好，由專人送出宮救濟(jì)貧民。趙德才又一次吃癟，對宋五嫂的嫉恨更深了。

一年后的中秋宴會上，各國使節(jié)齊聚。趙德才終于等到了機(jī)會。他買通小太監(jiān)，在宋五嫂準(zhǔn)備魚羹時，偷偷將新鮮的魚換成了略微變質(zhì)的。

宋五嫂起鍋時聞到一絲異味，但時間緊迫，只能硬著頭皮上菜。第一口下去，宋徽宗就皺起了眉頭："五嫂，今日這魚羹..."

宋五嫂嘗了一口，臉色大變，立刻跪下："皇上恕罪！這魚...這魚有問題！"

趙德才站出來厲喝："大膽宋五嫂！竟敢用劣質(zhì)食材欺君，該當(dāng)何罪？"

宴會上一片嘩然。宋五嫂急中生智，高聲道："皇上，民婦請求用現(xiàn)有食材重新做一道菜，將功折罪！"

宋徽宗沉吟片刻，點(diǎn)頭應(yīng)允。宋五嫂回到廚房，發(fā)現(xiàn)好食材都被藏起來了，只剩一些邊角料：半只雞、幾個香菇、一點(diǎn)火腿末。她咬咬牙，將雞骨架熬湯，香菇切絲，火腿末爆香，最后加入剩飯，做了一道香氣撲鼻的"鳳凰涅槃"。

當(dāng)這道臨時拼湊的菜呈上時，滿座皆驚。宋徽宗嘗過后贊嘆不已："五嫂化腐朽為神奇，這道'鳳凰涅槃'名副其實(shí)！"

事后調(diào)查，那小太監(jiān)扛不住拷問，供出了趙德才。趙德才被革職查辦，宋五嫂因禍得福，升任御廚房副總管。

歲月如梭，宋五嫂在宮中一待就是十年。這年春天，她突然向宋徽宗請辭。

"五嫂為何要走？可是有人為難你？"宋徽宗不解。

宋五嫂搖頭："皇上厚愛，民婦感激不盡。只是年紀(jì)大了，想回汴河邊看看。民婦的手藝來自民間，也該回民間去了。"

宋徽宗雖不舍，但見她去意已決，便賞了她百兩黃金，準(zhǔn)她離宮。

回到汴河邊的宋五嫂重操舊業(yè)，不過這次不是小攤，而是一家像模像樣的飯館，招牌上寫著"宋五嫂魚羹"五個大字。慕名而來的食客絡(luò)繹不絕，有平民百姓，也有達(dá)官貴人。她總是不厭其煩地教年輕人做菜訣竅，從不藏私。

有人問："五嫂，您這手藝在宮里十年，肯定學(xué)了不少秘方吧？"

宋五嫂笑著搖頭："做菜哪有什么秘方。火候、食材、用心而已。宮里宮外，道理都一樣。"

她最拿手的還是那碗魚羹，做法和十年前一樣，只是多了一份從容。偶爾有宮里的太監(jiān)來買，說是皇上想念這口味道。宋五嫂總會多做一份，托他們帶回去。

"告訴皇上，民婦一切都好，汴河的水還是那么清，魚還是那么鮮。"她這樣說。

又過了幾年，金兵南下，汴京淪陷。宋五嫂的飯館毀于戰(zhàn)火，她帶著幾個徒弟逃往南方。據(jù)說后來在臨安又開了一家小店，繼續(xù)賣她的魚羹。再后來，就沒人知道她的下落了。

但"宋五嫂魚羹"的做法卻在民間流傳開來。至今有些老飯館的菜單上還有這道菜，廚師們會神秘地說："這可是當(dāng)年宋徽宗都贊不絕口的御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