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摹西湖的圖畫在宋朝時就出現了。相傳李嵩所作的《西湖圖》,便忠實地反映出了湖山格局,幾百年后看來仍覺親切眼熟。這和它的名稱不無關系,因為圖的起源即是為了記錄。
而畫,更多的是個體情感和審美意趣的體現。林風眠筆下的西湖就是一個例子。雖然很難從中辨認出具體的地點,卻不妨礙它傳達西湖的神韻。
靈隱路上,有一幢容易被忽略的灰色磚房,林風眠曾在此度過了十年時光。穿過彼此掩映的樹木,我們將抵達那段獨特的西湖記憶。
1928年,林風眠受蔡元培之邀,在西湖邊創立國立藝術院(中國美術學院的前身)。身為校長的他在學院實踐著調和中西的辦學主張,自身的藝術風格也逐漸成熟。閑暇時,則沒少在西湖的角角落落穿梭。法國里昂圖書館收藏的一批照片可以作證。
四年后,林風眠寫下《美術的杭州》一文,提出了對西湖風景的獨到見解。他在文中區分了天然美、人工美、創造美這三種美,并說明要以此來觀照杭州。雖然題目中說是杭州,其實僅限西湖,因為按他的說法,“杭州的精髓不在城市,而在西湖”。
天然美容易理解,湖山佳色即是——當然,也需仰賴人工的疏浚。人工美則是在此基礎上,加以改造與補充。比如在西湖上,建堤、植柳、造亭臺,營造出層次豐富的景觀單元。林風眠著重講了與寺廟相關的建筑。
這并非偶然。他解釋道,宗教需要借助藝術的感染力來傳播,佛像、壁畫即是明證。把藝術放在美的環境中,無疑更有效果。這便是杭州歷來多寺廟的原因,也從側面反映了西湖的自然之美。
讀這篇文章,能充分感覺到林風眠的美術家眼光。他說,盡管西湖邊有南北高峰,但較之其余山峰并不突出,“過于平坦”便是西湖的欠佳之處。而雷峰塔和保俶塔的遙相對峙一定程度上挽救了這一弊病。文末,他還對在西湖邊建立公園提出了許多看法。
創造美,則是藝術家通過純粹的藝術想象與形式語言表達的美。林風眠曾說過,國立藝術院要以“精悍煥發之風度”,為杭州創造美。不過這一時期,他雖然“天天到蘇堤散步,飽看了西湖的景色,并深入在腦海里,但是當時并沒有想畫它”,等到離開杭州,才開始用畫筆描繪記憶中的西湖。
其實,寓居杭州期間,林風眠畫過西湖,其中之一就是為《新杭州導游》所作的封面,大概出于藝術的高要求,并未把這當作自己的作品。封面是從寶石山遠眺西湖的場景,纖柔的保俶塔聳立左側,上方被白堤分割,遠近幾只游船,一派悠然。粉色塊的運用,讓畫面充滿夢幻色彩,透露出明麗的春天氣息。
移居上海初期畫的西湖則是另一幅景象。林風眠離開杭州,是在社會巨變的背景下,不得已之舉。所畫的西湖也帶有這種愁緒。大面積的色塊渲染,稀疏的構圖,令人想起李清照筆下“薄霧濃云愁永晝”的意境。
這批作于1951—1956年間的畫,曾被林風眠的妻子帶去巴西,后又由外孫杰拉德帶回中國。據隨行人員說,杰拉德在尋訪西湖時,不時驚訝地喊出:林風眠!林風眠!想來是辨認出了畫作的原型。
在林風眠的畫中,西湖有時會以隱伏的方式顯現。五六十年代,林風眠開創了新題材《秋鶩》,色調灰暗,氣氛孤寂,觀畫者很難覺察到其中的西湖元素。
據他自述,住在杭州時患過風疹病,當時遵從醫囑,天天到蘇堤上走一個來回,如此有三四個月。“有時在平靜的湖面上一群山鳥低低飛過水面的蘆葦,這些畫面,深入在我腦海里”。數年后,他偶然想到杜甫的名句“渚清沙白鳥飛回”,便開始描繪此類意境,并不嚴格遵循“渚”的規定,有時像在江上,有時像在湖上,全因不同的心境構思畫面。
這也透露出林風眠的一個創作特點,他“很少對著自然創作”,而是“憑收集的資料,憑記憶和技術經驗去作畫”。
在《抒情,傳神及其它》一文中,林風眠舉例道:“畫西湖的春天,就會想到它的湖光山色,綠柳長提,而這些是西湖最突出的東西,也是它的特性,有許多想不起來的,也許就是無關重要的東西了,我大概就是這樣去概括自然景象的。”
臺北歷史博物館舉辦的“林風眠九十回顧展”中,有一幅作于1977年的西湖,便是對此的絕佳說明。遠近兩處水渚給畫面做了自然分割,岸上柳枝飛舞,把水面染綠,左下方一只孤鶩飛馳而過。雖然上方用淺墨交代了陰天,仍遮不住畫面中的綠意。
概括來說,林風眠筆下的西湖,既有風和日麗的一面,又不乏荒寒、清寂的維度,共同點是,都不見人影,異常靜謐,和畫家自身的情感交織在一起。
1991年,林風眠在香港因病逝世,臨終前寫下遺言“我要回家……要回杭州”。林風眠一生輾轉多地,卻稱杭州為家,可見情感之深。直到晚年,他仍在畫西湖題材。
遺言中的“家”指的就是位于西湖邊的玉泉住宅。1934年,他在馬嶺山下購地,并親自設計了一幢法式小樓。此后,除了抗戰期間流亡外,林風眠一直在此住到1951年。屋子里,留下了眾多和親友、學生的歡樂記憶。甚至有學生結婚,也選擇在此歡聚。
和他所畫的西湖一樣,玉泉別墅也十分幽靜,來往的游客可能都不會注意到,與人流如織的湖濱一帶對比明顯。走入其內,能感受到一種“人去樓空”的寂寞。
這幢小樓帶一個地下室,既起到防潮的作用,又墊高了屋基,利于采光和遠眺。林風眠喜歡在房子周圍種些花花草草,作為繪畫的題材之外,有些還能當食材。可惜現在院子因馬路拓寬,已不復從前。
目前所見的故居是1999年,為紀念林風眠百年誕辰,按原樣整修的,學生吳冠中題寫了匾額。在抗戰時,玉泉住宅一度淪為日軍馬廄,畫作也遭到了破壞。
登上樓梯,一樓便是客廳。據木心的回憶,1950年,這里“四壁立滿國畫唱片,坐具是幾個茶褐色絲絨的蒲圍,空曠有點荒涼……” 現在被改為展示生平的地方。靠墻的玻璃書架內,有石雕、剪紙、皮影、傳統瓷繪等擺設,可以窺見先生的藝術靈感來源。
二樓是林風眠的畫室,寬敞簡潔,除還原的畫桌畫具外,還掛有一些復制的畫作。1945年至1951年,林風眠在此度過了在杭州的最后時光,除了教務以外,他大多在畫室潛心作畫,經常畫到深夜。
這里,見證過他的藝術探索。即使人去樓空,但窗前的身影,永遠地留在了西湖的記憶中。
林先生在畫布上傳達對家的懷念。而閱讀,何嘗不是一種返鄉?在西湖和西溪之間,有兩處通往理想國度的驛站。
曙光184號閱見西湖內的曉風書屋,離林先生的舊居只有幾百米。原木色的書架營造出溫馨的氛圍,書與文創在此相聚。
一面大玻璃窗,框住了流動的風景,窗前設有長條桌,在此閱讀,窗外的四季便成了天然插畫。書店門口亦有休閑座椅,適合輕松對談。
沿著西溪路來到留下街,空山九帖·東坡的寂寞尤為醒目。古色古香的老街旁,一處簡潔的宋韻空間接續起昔日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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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書店,金屬質感的書架上陳列著許多宋代主題的書籍,按文學、社科、建筑分為幾個大類。在中島點杯咖啡,選個窗邊的沙發入座閱讀,一段充實的時光就此開啟。
最妙的是書店的空間設計。部分書架直通挑空的二樓,需要梯子才能觸及。像庭院中穿墻而過的大樹那般,讀者在書店也能輕松游走——有多個階梯可通往二樓露臺,讀累了就憑闌遠眺,欣賞園景,或是到店外草坪的帳篷區享受閑適。
這方天地,是留給匆忙生活的一闕定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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