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落著小雨,雨滴打在窗臺上噼里啪啦,像老天爺心煩意亂的一種訴說。屋里卻悶得很,空氣像凝住了。客廳茶幾上冒著熱氣的枸杞水,半天沒人去碰一下。
“明芳啊,我這病怕是熬不過年了。”婆婆黃桂蘭聲音沙啞,眼神卻清亮,直勾勾地望著坐在沙發上的兒媳婦李明芳。
李明芳愣了愣,捏著手里那張醫院的檢查單,嘴角扯出個笑,“媽,別瞎說,您這不是還能吃能走的嗎?醫院不也就說觀察一下嘛……”
“我糊涂你還糊涂?”婆婆皺起眉,“醫生說得明明白白,是癌癥晚期。你別哄我,我老了,但腦子不壞。”
李明芳沒接話,只低頭把單子疊成一小塊,塞進褲兜里。
沙發另一側,李明芳的丈夫林濤也沉著臉,搓著手,一副不知道該說什么的模樣。他一直是個老實人,做事不果斷,說話也拐彎抹角,什么事都想兩邊不得罪。
“我就說一句話,”黃桂蘭聲音低沉地說,“濤啊,媽沒別的盼頭了。我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看不到你們的孩子叫我一聲奶奶。”
林濤一聽這話,眼圈頓時紅了,“媽,咱家……明芳她……”
“你閉嘴!”黃桂蘭一瞪眼,“我不說你,說了你又當沒聽見。我是跟明芳說話。”
李明芳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望著婆婆,平靜地說:“媽,不是我不想生,是我不能生。”
“你年輕力壯的,咋不能生?”婆婆一拍大腿,“你們結婚七年了,醫生不說你有問題吧?濤也沒事吧?”
“是我們自己不想生。”李明芳語氣很平淡,像是早就想好怎么應對,“我弟弟一家,兩個孩子正在讀書,我爸媽年紀大了沒收入。我要是生孩子,經濟負擔加重,我弟一家生活質量肯定會下降。”
她說得自然,像是在陳述天氣。
黃桂蘭一下子像被釘子扎了腳,騰地站起來,手扶著腰,指著李明芳:“你是我兒媳婦,不是你弟媳婦!你拿我家錢,想著你娘家?你是嫁進來的人,不是來我們家當慈善家的!”
“媽,我工作掙錢了我沒藏著掖著啊,濤工資也一般,您住院的錢不也都是我跑前跑后的嗎?”李明芳終于語氣有些起伏了,“我弟弟失業半年了,孩子還要上補習班,我不幫他們,誰幫?”
“那就不要結婚!”婆婆氣得直抖,“結了婚不生孩子,你當我兒子是什么?工具人啊?”
林濤小聲說:“媽,咱別吵了行不?明芳她……”
“你也閉嘴!”黃桂蘭咳得一陣厲害,臉都青了,“你們這代人……凈想著自己舒服,生個孩子像要命!你弟弟孩子你幫,你叫我怎么辦?我死了都沒人給我上香!”
屋里陷入沉默,只有黃桂蘭的咳嗽在回蕩。
第二天,李明芳去上班。公司在城南,是家小型家裝公司,她做的是預算主管,平時人情世故打得好,工作也算得心應手。她閨蜜小陶看她一臉疲倦,湊過去問:“你婆婆那事怎么樣了?”
“病情惡化了。”李明芳嘆了口氣,“她現在盯著我生孩子,整天念叨,說死不瞑目。”
“那你咋想的?”
李明芳搖頭:“我就是不想。不是討厭孩子,是現實問題。我弟弟失業半年多,嫂子沒工作,兩個外甥女我從小看大的。我真生個孩子,我還能顧得上他們?人力有限,錢更有限。”
小陶點點頭,沒說話。她懂李明芳,這幾年家里那邊出了什么事,都是她沖在前面。別人覺得她冷漠,不愿生孩子,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是在替整個原生家庭硬撐著。
晚上回到家,林濤坐在陽臺抽煙。他看到李明芳回來,掐了煙頭,小聲說:“媽今天問我,能不能讓咱離婚,她再找個能生的給我。”
李明芳放下包,脫下鞋,淡淡一笑:“她真是恨不得我今天走明天就有人進門。”
“她是急了……”林濤看她,“芳子,我知道你不是自私的人,但……你就真一點都不心動?”
李明芳看著他,輕聲說:“濤,我問你一句實話。你愿意嗎?你愿意為了一個可能十幾二十年都在啼哭的孩子,犧牲你每天下班就能喘口氣的日子?愿意每個月多出來兩三千塊的開銷,把你爸媽的醫療、我弟家那兩個孩子都推開?”
林濤沒說話。
“我不是不愿意生,我是不愿意只為滿足別人的愿望,把我們一家都推下去。”她頓了頓,“你以為我不難過?你媽看我就像看仇人一樣。”
林濤靠在墻上,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
黃桂蘭的病情迅速惡化,到了秋天,已經臥床不起。醫院里,老太太拉著林濤的手,眼淚橫流。
“濤啊……媽不是不講理的人,我是老了,怕死了沒人記得我,沒人喊我奶奶……”她哽咽地說,“你們結婚七年,我等了七年……我以為明芳會變心……”
林濤站在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
“媽,我和明芳過得挺好的。”
黃桂蘭顫抖著嘴唇,閉上眼睛:“那就……那就算了吧,媽認命了。”
她最后那天走得安靜,清晨四點,窗外天還沒亮。李明芳守了一夜,給她擦臉換衣服,處理后事,忙前忙后一個人撐了三天。
幾個月后,李明芳弟弟找到了份穩定工作,嫂子也開始做線上小生意。兩個外甥女成績優秀,還拿了獎學金。她的壓力慢慢減輕了些。
有一天,她在陽臺澆花,林濤走過來,問:“明芳,要不……我們考慮一下?”
她回頭望著他,“你說什么?”
“要不……咱試試要個孩子?”
李明芳愣住了,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
林濤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為家里付出了很多。現在情況好轉了,我也想……我們不再是被誰逼的,是自己愿意的。”
李明芳望著陽臺外面的天空,笑了笑,眼里微微濕潤。
“濤,我們可以試試。但這次,是為了我們,不是為了誰。”
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院子里堆了個小雪人,紅色圍巾掛在上面。李明芳站在窗邊,輕輕地對天說了一句:
“媽,如果有一天你聽見了,希望你能理解——我不是不愿意生,是那時候,我顧不了太多。”
她手輕輕撫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得溫柔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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