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晶 編輯:薇薇子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后浪研究所
封面圖源|《我的天才女友》
這個夏天,不想刮腋毛的女生越來越多了。
每到露膚的季節,關于“腋毛羞恥”的討論就會被重新提及。在小紅書上,關于“腋毛羞恥”的瀏覽量達上千萬。越來越多的女性意識到自己的“腋毛羞恥心”,并開始決意擺脫這種“羞恥”。
有網友發出“要不要刮腋毛”的提問,有78%的人選擇最好不要刮腋毛,原因是刮腋毛可能出現腋下刺痛感、毛囊炎、異味加重等安全隱患。
35歲的亞米,也是從這個夏天開始覺察自己,想要擺脫這種被外界塑造的審美偏見。前段時間,亞米買了一條藍色的無袖連衣裙,她對著鏡子低下頭,揪了揪腋下稀疏的幾根腋毛,第一次萌生了一種困惑:這幾根腋毛,是不是非刮不可?
在此之前的每個夏天,她都會仔仔細細地,用帶潤滑皂的刮刀把腋下、四肢都刮得干干凈凈,皮膚摸上去光滑細膩,哪怕有時候會不小心刮破皮,但是,那點刺痛跟肌膚的光潔感相比不值一提。
但是如今,她開始反問自己:是誰在定義這種光滑的美?腋毛為什么最好別露出來?是誰塑造了腋毛羞恥?
當她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女生成長為一個人格獨立、思想成熟的女性時,她才有了一長串的疑惑。
對于以往毫不猶豫放在腋下的剃刀,這一次,她猶豫了。
“老師有液毛”。
去年,在湖南一所小學實習的00后教師小唐在4年級的課堂上,沒收了一個男生的紙條。打開紙條,上面寫著這五個字。“液”還是個錯別字。
當時小唐有些尷尬,她默默收起了那張紙條,沒了下文。其實那天她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短袖T恤,大概是經過學生旁邊時不小心被看到了。
作為老師,小唐一直很注意自己的穿著。后來她對自己更嚴格了,凡是緊身一點,容易露腋毛的衣服,她都盡量不高抬手。穿吊帶露肩膀前,也會仔仔細細地做“腋下管理”。
不得不說,女性在20多歲的年紀,很容易被外界的凝視所觸動,哪怕這個目光來自于一個10歲的小男孩。
但是另一個00后女生彤文要勇敢得多。她有些圓肩,穿寬松的T恤會顯胖,所以她很喜歡穿吊帶。但她不喜歡刮腋毛,穿著吊帶拍下的照片里,她張開雙臂,毫不掩飾毛茸茸的腋下。
她不是沒刮過。剛高考完的那個夏天,彤文去外地旅行,在一家賣連衣裙的服裝店,她買了一條粉白碎花吊帶裙,熱情的女老板主動提出要幫她刮腋毛,“刮干凈好看。”
涼涼的刀片碰到腋下,刮著癢癢的,當時的彤文膽怯大于羞澀,“很怕會刮傷。”
那是她第一次刮腋毛,也是最后一次。懶得刮,是她一開始的解釋。但是,當哥哥和爸爸幾次表露對她不刮腋毛的不滿時,她內心燃起了強烈的叛逆:憑什么?我就不!
彤文 圖源受訪者
“那不就是很自然的像頭發一樣的毛毛嗎?”彤文不解,為什么不覺得頭發奇怪,而覺得腋毛就很突兀呢?如果不是別人一再注意到她的腋毛,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腋毛有著如此強烈的存在感。
與彤文截然不同的是,37歲的阿樹有個漸漸擺脫“腋毛羞恥”的過程。這個過程,也是她作為女性的覺醒之路。
高三的時候,阿樹稀里糊涂地談了個男朋友。一天,男朋友冷不丁地對穿了短袖的她說:“你的腋毛要剃一下了,露出來不好看。”
對于生長在廣東的女孩而言,長久的規訓很容易讓一個十幾歲的女孩生出羞恥感。當天晚上,她就用指甲鉗把腋毛一根一根地全部剪掉了。
在當時的她看來,腋毛不文雅,好,我已經解決了。此后,她用過指甲鉗、男士剃須刀處理自己的腋毛。男士剃須刀的刀口是平的,但是腋下松軟凹陷,一不小心就會刮傷,犯毛囊炎,有一段時間,她會擦藥膏忍過去。
但是隨著年齡漸長,阿樹開始健身跑步,腋下的摩擦越來越多,不適感也越來越明顯。最重要的是,長年的刮剃刺激了毛囊,原本只有幾根的腋毛,現在卻越長越多。
在腋下給她帶來越來越多疼痛的時候,刮了20年腋毛的阿樹終于決定,再也不刮腋毛了。
阿樹和很多有了“腋毛覺醒”的女性一樣,萌生了一個問題:到底是誰塑造了“腋毛羞恥”?
流傳最廣的一個說法是“腋毛羞恥”源自一個成功的商業營銷案例。1915年,美國吉列公司首度推出女性專用刮毛刀。美國的一家時尚雜志刊登了這款叫做Milady的刮毛刀廣告,廣告模特身著當時流行的低胸無袖晚禮服,高舉手臂,露出光滑的腋窩,廣告寫道:“這是梳妝臺上一個美麗的補充,還能解決尷尬的個人問題。”
而1917年,另一家公司為了增加刀片銷量,在北美發起了一場針對女性的強力宣傳攻勢,宣傳腋毛是不優雅的、令人反感的、男性化的,必須讓它消失或不被看見。兩年后,它出產的刀片銷量便翻了一倍。
與此同時,伴隨腋毛消失的還有腿毛、陰毛等一切除頭發眉毛以外的毛發。
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婦女和性別研究教授Breanne Fahs認為,體毛塑造了性別動態,定義了女性氣質,并通過羞恥控制了女性。
東方女性的“腋毛羞恥”,更像是一種文化舶來品。在上個世紀,還沒有人介意腋毛這件事,也就更談不上“腋毛羞恥”了。值得一提的是,李安在拍攝《色戒》的時候,曾明確告訴湯唯,要露腋毛,因為那個年代不流行刮腋毛。為此,據說湯唯留了八個月的腋毛,才有了影片中的效果。
但是,隨著國外流行文化的傳入,我們的女性也漸漸接受了這種光潔無毛的女性美。不僅是剃腋毛,亞米隱約記得她的小姨——一個70后女性在她20多歲的時候,還用不銹鋼的鑷子把嘴上的小絨毛全部拔掉。
大S也曾極度嚴苛地遵循著這種“美”,她在自己的書中寫道:美女如果舉起手來讓人看到沒刮干凈的腋毛,那說有多糗就有多糗,拔腋毛會很痛,但若要追求完美,這種痛是必須忍耐的。她為了省時省力,選擇直接連根拔掉。
在社交媒體上,很多女性分享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腋下管理”方法:有人選擇把腋毛漂白,有人給腋毛貼各種膚色貼或膏藥貼,上粉底均勻腋下膚色,有人直接用打火機燎腋毛……
在商業和文化的圍追堵截下,市面上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脫毛工具:脫毛膏、蜜蠟、脫毛儀、腋下隱形貼……這些五花八門的脫毛方式撐起了一片巨大的美麗產業。
這些方式,無非就是讓腋毛暫時消失或連根拔掉,同時,很多女性也分享了刮腋毛受傷的體驗,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腋下困擾”:腋下變黑、腋毛增多、腋臭、發炎或潰爛,直到無法忍受。
亞米不禁感嘆道:姑娘們對自己也太狠了,那只是幾個脆弱的毛囊。
有很多學者和皮膚科的專業醫生研究過人類的毛發,在一篇《試論人體毛發特性及其在進化中的意義》的文章中,作者寫道,腋窩處動脈和靜脈血管豐富 , 還有大量的淋巴組織 ,所以腋毛具有防護和保暖的作用,而且腋毛可以緩沖皮膚間的摩擦,幫助腋下更好地排汗和導流。
如果刮腋毛破壞掉腋下毛囊,很有可能導致汗液無法及時被分解而導致異味出現。這也是很多女性發現脫毛后出現腋臭的原因之一。
剃除腋毛的審美觀在資本的運作下,在人們心中不斷筑牢。有人說,“腋毛羞恥”和“鉆石崇拜”一樣,是 21世紀最精彩的營銷騙局之一。
女性對腋毛羞恥的反抗和覺醒一直在持續。
1999年,朱麗葉·羅伯茨出席《諾丁山》首映式,抬起胳膊打招呼時露出了沒被刮掉的腋毛。這個毛茸茸的腋窩嚇壞了現場的媒體們,并引發很多爭議。多年以后,她再次面對鏡頭談到這件事:“如果我現在把外套脫掉的話,依舊能讓你們炸鍋。”她略顯無奈且不屑地搖了搖頭。
朱麗葉·羅伯茨的態度再次證明:勇敢的女性,總是先享受世界。十幾年前,LadyGaga在一次舞臺演出時,大膽地把濃密的腋毛染成跟頭發一樣的艷綠色。這張照片流傳甚廣,很多年輕的女孩們紛紛效仿,把腋毛染成各種各樣的顏色,以此來表示對女性腋毛自由的倡議。
而更多普通女性的反抗,則是像亞米一樣默默地不再做“腋下管理”了。這個夏天,她原本想用修眉刀再修一下腋毛,但令她惱怒的是,她再一次不小心剪到了皮肉,疼得叫出了聲,她決定再也不刮腋毛了。
并且,她這次連Bra也沒穿,用創可貼在胸前貼了個十字,穿上吊帶背心裙,高高興興地出門了。那是亞米第一次露出腋毛、扔掉Bra的一個周末。柔軟的棉布裙貼在背上,產生了一種松弛又陌生的舒適感。
從此,她們的腋毛只取悅于自己,不取悅任何人的眼睛。00后女孩彤文說,“我有刮的自由,也有不刮的自由。這種自由,不由任何的社會風氣和他們的評價決定。”老家的哥哥幾次在朋友圈評論她的腋毛,“女孩子還是要剃個腋毛好看些。”她當時就懟了回去,“男孩子還是把嘴巴閉上好一點。”
彤文從小就是個主意很大的姑娘,她自己決定去哪上學,讀什么專業。高考報志愿時,母親勸她,女孩子不要讀新聞系,很危險。她不服氣,“我就要學新聞系,我就要曝光那些壞人。”四年過后,她已經從國內一所C9重點高校的新聞系畢業,被保研至北京某高校繼續深造。
而作為30+的女性阿樹,她的覺醒不僅僅體現在腋毛上。
在30歲那年,她剪了超短發,并把它染成粉色,最重要的是,她開始大量地閱讀,開始不再焦慮自己為什么嫁不出去,漸漸擺脫年齡對自己的束縛。
阿樹 圖源受訪者
在阿樹改變自己的時候,外界對她的凝視也在變化。在她從長發變成超短發時,她發現她的異性追求者下降了80%,“你可以理解成,如果有10個人追我,剪完超短發就只剩2個了。”就連她的前任都跑來給她留言:“你這頭發怎么比我的還短?”
她從一些男性朋友的口中了解到他們是這么看待短發女生的:“這個女生一看就不需要男人”“這個女人,不會聽話的”“短發看上去好強勢,hold不住”……
“我看清了這些人,原來他們想要的是他們對女性的一種幻想,一個能做飯、溫婉可人、能hold住的女性。”
生在一個有哥哥的廣東家庭,阿樹也沒逃過上一輩的性別偏見。每次回家,她看到哥哥可以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剔牙喝茶,她的母親卻用眼神瘋狂暗示她要做家務時就很生氣,“一回到家就讓我干家務,為什么我哥不用干?”
“因為你是女孩子。”她的母親這樣回答。
令她印象最深的是,在她大學時原本有機會出國深造,但是父親“出于對我的疼愛”說了一句話:女孩子,不要飛那么高。
阿樹當時聽了十分感動,“只覺得他是太愛惜我了,”如今在她看來,這也是個“溫柔的陷阱”,是關愛,但也限制了她。
十多年過去,漸漸脫離原生家庭、從社會規訓中奮力掙脫的阿樹,再次面對母親的“眼神暗示”時,她選擇馬上瞪回去。她說,反抗了這么多年,已經忘了以前懦弱的自己是什么樣子了。
以至于現在再想起來高中時稀里糊涂談過的男朋友那句“你的腋毛該剃了”時,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懟回去:“關你屁事。”
(應受訪者要求,亞米、彤文、阿樹為化名)
本文轉載自【后浪研究所】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