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病學科化”究竟有何優勢？究竟如何才能打造一個具有核心競爭力的專病中心？“看醫界”特別專訪章建全教授，聆聽他在專病中心建設之路上的創新探索與思考。

作者｜劉暢

來源｜看醫界

當前，專病中心的建設正以燎原之勢在全國鋪展開來，成為推動醫院高質量醫療發展的重要引擎。

作為中國甲狀腺、甲狀旁腺射頻與微波消融治療技術與方法的創始人，“國際微波消融甲狀腺第一人”，也是世界上完成甲狀腺微創手術最多的醫生之一，原海軍軍醫大學附屬長征醫院超聲科主任、章建全創微醫生集團創始人章建全教授在甲狀腺診療領域可以說是享譽業界。在其脫下軍裝創辦章建全創微醫生集團后，出任上海百匯醫院介入超聲科主任、上海國際醫學中心介入超聲科主任，其“專病學科化”的創新發展思路，正在開出累累碩果。

6月22日在由“看醫界”主辦的“2025特色專病中心建設實戰訓練營”上，章建全教授關于“甲狀腺乳腺超微創診療中心建設與運營”的主題分享，獲得了來自全國超百位醫院管理者和學科建設負責人的高度評價，并伸出了合作共贏的橄欖枝。

“專病學科化”究竟有何優勢？究竟如何才能打造一個具有核心競爭力的專病中心呢？“看醫界”特別專訪章建全教授，聆聽他在專病中心建設之路上的創新探索與思考。

專病中心的核心，是推動專病的學科化發展

初見章建全教授，他身著象征海軍的藍白條紋襯衫，談吐間依舊透出軍人風范。盡管早已脫下軍裝、離開第二軍醫大學

（現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軍醫大學）

，軍旅歲月卻深植于他的骨子里。他自言最欣賞“李云龍”和“獨立團”——敢打敢拼、作風凌厲。而正是這種“不破不立”的精神，驅動他在醫療體系內外持續探索專病模式，哪怕在創新的路上時常遭遇質疑，他也甘愿做那個“走在最前面的人”。

在專病探索的道路上，章建全已深耕36載。從在被戲稱為“地板科室”的上海長征醫院超聲科開始，擔任一個“小蘿卜頭”，到果斷離開體制，創立了自己的醫生集團；2016年，他創辦的“章建全創微醫生集團”入駐上海國際醫學中心，成立介入超聲科；2023年，該醫生集團再次進駐上海百匯醫院，設立介入超聲科暨甲狀（旁）腺乳腺超微創診療中心。如今，章建全身兼數職：上海國際醫學中心、上海百匯醫院雙介入超聲中心主任，亦是醫生集團的掌舵人。

在他的帶領下，以上海百匯醫院甲狀（旁）腺乳腺超微創診療中心為例，已經穩定運行了兩年，成為公立體系外專病中心建設的范例。他始終相信：專病中心不僅是技術平臺，更應成為推動學科前行、承載創新成果、回應患者需求的堅實陣地。

面對專病中心在全國范圍的快速發展，章建全強調，這絕不是一場“掛牌熱”或“形式主義”行為。傳統按照技術劃分科室的模式，與專病中心圍繞“器官、系統或疾病”構建的組織架構存在本質區別。專病中心的真正價值，在于推動以疾病為核心的系統性、學科化建設。

“學科化建設，是醫院可持續發展的根基。”章建全直言，如果不走學科化之路，只是每天忙于臨床，只能消耗既往的積累，難以長遠發展。而通過學科化建設，醫院則有望從專注單一病種的模式，升級轉型為“綜合性專科醫院”。在他的設想中，這樣的醫院應如一臺高效運轉的精密發動機，各個模塊緊密協作、互為支撐，整體服務于核心功能，突破傳統學科“各自為政”的局限。

在章建全的理念中，推動學科化建設需要一個多元、立體的支撐體系，包括專項人才的系統培養，以及臨床與科研的深度融合等。“科研應對臨床工作進行轉化，再反哺臨床實踐”，這種良性互動的循環，正是他創辦“甲狀（旁）腺乳腺超微創診療中心”的核心理念之一。

作為從三甲醫院走出來的專家，章建全認為三甲醫院背景的醫生在專病學科化建設上具有先天的“基因優勢”：“首先，臨床經驗豐富，對疾病理解更為深入；其次，三甲醫院普遍承擔教學與科研任務，為團隊建設、規模拓展和質量提升打下了堅實基礎。”

在章建全看來，學科建設離不開學科帶頭人的引領。他認為：“學科帶頭人就像軍隊的最高首長，是這支部隊的靈魂。首長的作風、戰術素養、理論修養、戰略眼光、戰術布局，關系到這支部隊的戰斗力能不能打勝仗，能打什么樣級別的勝仗。”而當前專病中心潮面臨的主要挑戰是缺乏具有戰略眼光的組織者。如果沒有強有力的引導，發展就容易陷入無序狀態。

針對近年來廣泛推廣的MDT（多學科協作診療）模式，章建全坦言，雖然理念很好，但在實踐中仍面臨諸多挑戰。真正高效的MDT模式，需建立涵蓋經濟、學術、榮譽等多維度的利益共享機制，并設立明確的評價標準。同時，保持一定的經濟獨立性、建立有效的激勵機制，是確保MDT模式真正落地的關鍵。

在運營層面，專病中心還需應對來自綜合醫院的競爭壓力。對此，章建全提出三項應對策略：一是提升技術水平，打造難以替代的技術代差優勢；二是強化科研創新，增強學術影響力；三是注重品牌建設——以堅實的基礎為核心，輔以臨床與科研“兩翼”，同時加強科普宣傳，擴大社會影響力。

科研創新是專病探索的靈魂，即便面臨重重質疑

在專病技術的探索上，章建全有著近乎狂熱的癡迷。自幼就是父母口中的“乖孩子”，他成績優異，初中以全市第一名考入重點高中，后順利進入第二軍醫大學。但與循規蹈矩的成長軌跡不同，他的行醫生涯卻走出了一條極具突破性的創新之路。

在技術革新領域，他以持續鉆研和實證態度，引領國內“三腺”

（特指甲狀腺、甲狀旁腺、乳腺）

微創消融技術的先河，業界有口皆碑。早在2005年，他便在長征醫院率先開展甲狀腺結節熱消融治療研究；一年后，成為全球首位發明甲狀腺與甲狀旁腺微波消融針的專家。如今，他所建立的技術體系已覆蓋頸部多個器官的臨床治療體系，“三腺”消融這一概念亦由他首創，并注冊為“三月泉”商標。

新技術的誕生，往往不是鮮花與掌聲，而是質疑與非議。章建全回憶到，起初業內對甲狀腺射頻消融普遍存疑，尤其擔憂手術可能造成喉返神經損傷。但對于章建全而言，質疑從未成為他前行的障礙。恰恰是這些聲音，促使他帶領團隊不斷改進技術，逐步找到了解決方案。為了降低風險，團隊首創了“液體隔離法”，通過注射液體將病灶與重要結構隔離，有效降低了手術中的風險。

然而，“液體隔離法”雖取得顯著成果，仍難免術后組織粘連問題。雖然相比傳統外科手術，其粘連程度明顯輕微，且范圍更小，但在章建全看來，這依舊是不可忽視的挑戰。對此，章建全從不回避。他坦率承認風險的存在：“確實會有粘連，但我們必須將它控制在最小范圍，盡最大努力減少患者的損傷——因為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為進一步提升安全性，團隊不斷求索，“跨界”引入婦科手術常用的“透明質酸鈉凝膠”，在分子結構、黏滯度和注射方式上進行了大量實驗和優化，并成功將其用于頸部消融手術，即“透明質酸鈉凝膠局部注射減粘連法”，為“液體隔離法”提供了堅實支撐。

科研之路絕非一蹴而就。為了驗證效果，章建全專門招募人員進行課題攻關，經過三年的努力，最終獲得了科學數據支持：透明質酸鈉能夠顯著減少術后粘連，并且在體內能穩定存在20至30分鐘，大大提高了復雜病例手術的安全性。

盡管一路走來不乏質疑之聲，但章建全從不認為這是一種“負累”。“很多人問我，為什么能持續創新。我想，正是因為質疑。”在章建全看來，質疑更像是一面可以“明得失”之鏡，關鍵在于能否從中提煉出科學的價值。而對于毫無根據的質疑，他也絕不陷入無謂的內耗：“時間自會給出答案。真正有價值的技術，最終會通過實踐和療效得到驗證。”

回望多年來的科研與臨床歷程，章建全始終秉持一個原則：只要方向正確，就不懼質疑與挑戰。什么是方向？——患者真正的需求，就是章建全不斷努力的方向。

章建全告訴“看醫界”，面對患者“不希望切除甲狀腺、不愿終身服藥、不想在頸部留下疤痕”的心聲，他們十分愿意設身處地思考，努力研發更微創、更溫和的技術，而這也正是射頻消融技術誕生的初衷。鮮為人知的是，章建全本人也曾是一名甲狀腺癌患者，接受的正是由自己團隊醫生實施的消融手術。“躺在手術臺上的那一刻，我從未如此切身體會過患者的感受，也更堅定了推廣超微創技術的決心。”

技術普及，不是失去，而是放大意義

在不斷自我提升的同時，章建全也樂于成為一位“鋪路人”，毫無保留地分享自己積累的實踐經驗與理論成果，為他人提供專病領域的探索經驗。目前，他已連續主辦了18期國家級繼續教育學習班，參加中國醫師協會主辦的甲狀腺疾病消融治療資質培訓班12期，幫助全國范圍內近20家醫療機構建設“三腺”疾病消融治療項目，發表該領域學術論文63篇，編著專著3部。

在各種學術會議上，常有代表主動前來表達感謝：“章教授，我們是看了您的論文，學習和實踐了甲狀旁腺疾病熱消融治療，在這方面受益匪淺。”如今，在中國諸多醫院，越來越多醫生能夠獨立開展甲狀旁腺功能亢進的射頻或微波消融治療，使各地患者能就近獲得及時、有效的診療服務。從最初的“星星之火”到如今的廣泛落地，章建全深感欣慰——他認為，這是中國超聲醫生們共同鑄就的一項偉大成就。

然而，技術的推廣與傳播也曾給章建全帶來不小的“困擾”。章建全告訴“看醫界”，過去幾年，同行的轉診比例達20%；隨著技術逐步普及，如今轉診比例已明顯下降，目前多為疑難病例，但再過五六年，他預計這類轉診也會進一步減少。

面對這樣的變化，章建全并未顯露出任何擔憂與不悅。在他看來，一個人如果不能接受動態變化，就無法適應時代發展的浪潮。“我從不擔心技術普及后自己會‘沒飯吃’，因為這是自然規律。”

“技術初創之時，推廣舉步維艱，許多人持反對態度。后來逐漸被接受，有部分人開始學習，那時候‘飯’確實很好吃。可當越來越多的人掌握了技術，我發現‘飯’好像變少了——但這其實是另一種‘多’。掌握技術的人多了，意味著受益的患者更多，這才是最大的價值。”

章建全始終強調，要用辯證的眼光看待技術傳播帶來的變化，不能只聚焦于個人得失，更應看到它為患者帶來的利好、為行業創造的長遠價值。而他對自己的要求從未放松：“不能因為這項技術是我首創，就止步不前。我必須持續精進、不斷突破——在現有領域挖得更深，在甲狀腺相關的新病種上探索更多可能。”

在他看來，技術的真正價值恰恰在于推廣普惠。“修筑道路是為了方便眾人順利前行，筑路者固然辛苦，但更應該學會讓出道路給別人通行。”

專家辦醫，符合國際發展趨勢

作為國內較早一批嘗試醫生集團的專家之一，章建全一直懷揣一個夢想——開辦一所屬于自己的專病診所，打造更具個性化和高質量的醫療服務體驗。不過，這一想法他一直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來實現。

據了解，章建全帶領的團隊，目前已經能夠在介入超聲領域開展涉及多達78個病種的診療工作，技術儲備頗為深厚。

“開診所是符合國際趨勢的。”在章建全的記憶中，診所在日本的醫療體系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在日本，診所是分級診療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有診所開具轉診單，大醫院才會接診。而能開診所的醫生，往往是行業的頂尖專家，很多大醫院的醫生反而還未達到這種資歷。”

對于理想中的診所，章建全有著清晰的藍圖：“診所應該是高品質的，環境舒適，沒有長時間的排隊和擁擠。我曾親眼看到我的導師在日本接診時，先為病人遞上一杯咖啡，慢慢交談。等病情講清楚了，治療方案也就自然確定了，之后再預約手術時間。病人離開時，還會收到一份小禮物，整個過程充滿了人情味。”這種溫暖、細致而高效的醫療氛圍，正是他所向往的。

在章建全看來，專家開辦的診所不僅是醫生個人價值的實現平臺，更是提升整體醫療服務質量的重要途徑。當越來越多的頂尖專家能夠在適合的環境中充分發揮自己的專業特長，患者將獲得更加精準、高效、人性化的醫療服務，這正是醫療改革的目標，也是章建全作為超聲醫學領域“破局者”的不懈追求。

“我帶著軍隊的素養出來，就一定要做得比在軍隊時更加規范。”章建全語氣堅定。“我不追求規模數量，只追求醫療質量。”這句話，既是他對自己專業追求的總結，也是他對未來醫療發展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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