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母頭 畫|馬桶
千禧年之初,一個世紀的開端,空氣中彌漫著經濟上行的美感。思想要跟得上潮流,就要跟那時的人一樣,總憧憬著開天辟地,當然,不少人也這么干了,于是諸多慢吞的事物默默留在了1999年。
長沙第二紡織印染總廠(那時我們叫二紡)的生意不比從前了,活一少,人就容易無聊,平日里清閑的那幾個,便常在廠子門口的傳達室中圍坐著喝酒打趣。廠里從不缺喝酒的人,但總的來說,最固定的也就那幾位:武松,布雷,太保,凱申,冇用,楊子榮,這些常以名人自居,實則只是成日喝酒侃大山的無名之輩,久而久之,便成了別人嘴里笑稱的“酒醉兵團”。
武松此人酒品極差,三兩白酒下肚,從腦門紅到脖頸,一言不合脫了自己的老頭衫,光著膀子就要開干。這時候其他幾個就會一下站起來把人往回拉,嘴里不停勸說“算噠算噠啰”,就像先前的無數次那樣。
相較之下布雷就斯文得多,他是這群人里唯一戴眼鏡的,具體學歷未知,但極愛引經據典。
太保酒量極好,但脾氣難說,大多數時間坐在大家后面搓花生米吃,偶爾會同醉酒的武松劍拔弩張,這時來勸架的,是布雷,但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講不清,他們三人一臺戲要鬧蠻久,總把圍觀的逗樂。
凱申是個體面人,說話像朗誦,字正腔圓,還頗有做播音員的天賦。和他聊到盡興處,他往往會站起身來搞幾句,那腔調,沒人知道他在朗誦還是唱歌。
冇用并非真的冇用,相反此人鬼精,愛看港片,平日比周星馳搞怪更甚。他這名字源于《水滸傳》里的智多星,但吳用讀著多拗口啊,久而久之大家就只“冇用冇用”地喊。
凱申和冇用是發小,穿同一條褲衩長大的交情。因此別人打鬧時他倆就坐一旁看著,交頭接耳,只有真覺得收不住場面了才會出手。
楊子榮算是這個團隊的“后起之秀”,東北來的哥們,非常符合大家對東北人的“刻板印象”:性格豪邁也會喝酒,平時拈著白酒瓶子操著一嗓子東北腔就來了,人高馬大比門都高出半個頭。他也是武松和太保吵嘴時跑來說和的得力干將,布雷重文,他重武,不管什么七七八八直接上手將兩人薅開即可,效率比布雷高了太多。
他們碰在一起,就組成了酒醉兵團,傳達室的常客,平日最愛傍晚時分聚在一起談天說地。這幫人最愛的季節不在春夏秋,而是寒冬臘月。冬至往前家家戶戶要準備做臘味,去菜市場買魚做成臘魚,魚腸、魚肝、魚泡等內臟一般是不要的,而這類又不好賣出,所以都要低價出售,甚至白送。酒醉兵團就撿了這個簍子,那段時間總會買上許多魚雜,等夜里在火爐上安口鍋做成魚雜湯,美酒配好菜能吃到后半夜。
“開窗通風呢,莫搞得箇里烏煙瘴氣。”
“我曉得呢,還要你講!”
又是一個愜意的良夜,那時長沙的雪還很大,交頭接耳之際,楊子榮手里提著幾瓶邵陽大推門而入,順手把窗也打開個口子,一股冰冷的空氣直撲布雷面門,兩片鏡片上瞬間凝結出一層花白的水霧。
布雷摘下眼鏡擦拭的功夫,凱申已經接替了他的工作,開始往鍋里下魚雜和姜片。姜片蓋住魚油的腥味,鍋里只留下些許的鮮甜。往魚雜湯里放水,加鹽,咕嘟冒泡時湯色逐漸變得乳白。凱申捻著一撮胡椒撒進鍋里,不消多時,鮮香味擴散彌漫開來。
雪花在空中亂飛,掩蓋住不久之前新踩出的鞋印。屋外大雪紛飛,傳達室內愜意如故。四塊一包的軟白沙燃燒在溫暖的空氣中,混著熱鍋時不時冒出的霧氣,吞云吐霧間,宛若仙境。
“小王屋里妹子該次高考考得好呢,怕莫是可以上中南。”冇用率先打開話匣。
“我崽要有她一半會讀書我都要燒高香。”武松接話。
“我看吶,夠嗆!你家那小孩兒壓根兒不是讀書的料!”
一個寒冷的雪夜,談天說地的熱情是不請自來的。他們通常只聊過去,不談將來,因為將來的事誰都說不定,能確定的那一部分也未必美好。歡聲笑語透過唯一一扇半敞的窗飄進蕭瑟的風中,融化進他們背后近乎空無一人的廠房。
酒過三巡,縱使天沒聊盡,人也醉了,鍋里吃得一干二凈,魚骨被嗦得半點肉都沒有了,白酒瓶子旁邊落了一地花生米的紅皮,煙頭滿地,屋里熱鬧的人聲逐漸變為幾個大老爺們斷斷續續的鼾鳴。
就連素日以酒量為榮的太保也醉了,臉紅得像鍋里的小米椒,打著飽嗝哼哼。正當他以為今天也要這么過去時,屋外一道黑影在路燈下閃過。附近野狗多,太保擔心狗要翻窗進來搶肉吃,立馬拿起手旁的魚骨頭想往外扔,結果還不等他滾到嗓子眼的訓斥往外冒,迷蒙的睡眼就看見窗外分明是個白色的人影!在瞥一眼掛鐘,凌晨三點一刻,酒登時醒了一半。
碰噠鬼呢!今時不同往日,這下是真的碰了鬼。太保在溫暖的屋子里感到背脊發涼,此時“鬼”已經消失在夜色中,但他根本不敢掉以輕心,因為四周那隱約的悉索聲還是盡數傳進了他的耳朵。回望四周,除他之外其他人都已是酩酊大醉。太保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了又滾。他清楚,自己是個漢子,但人都是怕鬼的,所以漢子也有害怕鬼的權利。不過話又說回來,有誰親眼見過鬼呢?萬一這回真被他一人看見了,別說整個廠,往后幾年全長沙都要流傳他見鬼的傳說。
就這樣,太保不知究竟出于何種心態,待他回過神時,自己已站到門前。那動靜越來越近了,仿佛就在傳達室旁邊那塊隱秘的草坪里。他被趕鴨子上架似的輕手輕腳打開門,刺骨的冷風像冰刀子一樣劃在他充血的臉上,耳邊刮起凜冽的風,他的手開始發抖,但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
悄悄地,太保將門緩緩關上。他懷里抱著手電筒,借著門邊的路燈小心地往草地走。那塊連接著一小片樹林,常年未經修剪以至于雜草叢生,好在現在是冬天,雪比草溫和得多,隨手一拍就碎了。
太保的眼睛還沒完全適應黑暗,但已經隱約猜出這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肯定已經探入樹林深處,正在挖掘或啃食著泥土。他一面驚訝于夜半三更的冬夜居然有鬼光顧,一面差異鬼難道不吃人不吃肉,只吃那地上的土嗎?思及此,這個樂天派倒是給自己安慰得沒那么害怕了,壯著膽踩上草地,當他看清上面另一串鞋印時,心中的顧慮蕩然無存。
這必定不是鬼,他爹爹娭毑講過,鬼都是飄著走,腳從不離地。
剩下的事好辦得多,他借著風聲和雪聲扒開樹林的枝椏,一步步往里鉆,那不遠處的人似乎沒覺察到任何動靜一般仍在埋頭鏟土。太保見時機差不多,打開手電筒便朝人照去,對方驚悚一回頭,一張戴著眼鏡頗有書生氣質的青年臉龐暴露在光中,隨后又立馬轉回身打算逃跑!太保怎會給他這個機會,一個猛虎撲食便往前壓在男人身上,一根手臂粗的斷枝從他耳邊蹭過,若再往右半分便會刺穿二人的喉嚨,頓時剛吹干的冷汗又一次在額角沁出。
“喂!你是哪個,半夜三更跑箇里來搞么子?!”
陌生男人根本不多做解釋,慌亂間抄起剛才用來挖土的鐵鏟,又被身上的人眼疾手快按住了手腕。太保一看對方有武器,心下暗道不妙,下一秒一聲大吼響徹整個二紡廠。
“兄弟們快來!箇里有小偷,殺人犯!”
雖說是情急之下的胡亂喊叫,但屋里的眾人如同被施了咒一般全都清醒了。沒有半分對話語真假的猜疑,甚至有的人都沒聽出是太保的聲音,兄弟們第一時間沖到屋外尋著打斗聲趕去幫忙。
武松勁大,上去就將此嫌疑人的雙手反剪到身后,冇用早料到有此出,剛剛在屋里就順了一根皮帶出來,現在正好配合武松把這人手腕給捆好了。凱申和布雷兩個斯文點的一人坐在一條腿上給警察叔叔打電話,陌生男子一聽警察要來,瞬間躺不住了要起來,嘴里罵罵咧咧哇哇大叫,正好被楊子榮用捏成團的手套堵住了嘴,眼下才安靜許多。
這當然是一場鏖戰,警察到時只看到一群氣喘吁吁的男人正坐在歪七扭八的雪地里說說笑笑,腦袋上都淌著不合時宜的汗水。而在他們身下,一個奄奄一息的男子正被堵著嘴趴在地上,模樣十分狼狽。
風雪劫惡人,這在當時流傳了許久,甚至電視臺的人都來報道。因為那天太保歪打正著說對了真相,那男人真殺了人。
兇手本是外地一個學生,來長沙上大學,不到一年就交了個老鄉女朋友,后來又搬出學校租房,過上了同居生活。本來一切順利,結果同居后矛盾多起來,天天吵架,在又一次爭吵中,這男的竟失手將女友打死了!他沒想著自首,反倒轉頭收拾起尸體。那晚去二紡,也是尋思這地方人少,埋了東西也不會被人發現,第二天被雪一蓋誰都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于是便帶著女友的衣物,打算趁著天黑將其掩埋。
那天半夜,他看見那么晚了傳達室居然還有如此多人也是嚇了一跳,但經過偷偷觀察,他發現里面的人基本都醉得不省人事,于是抱著僥幸心理直接從門前走過,卻不知這幾人中還有個千杯不醉的太保。加上太保的眼睛本來就小,喝多了酒瞇著一雙眼更看不出和睡著有什么區別,這才掉以輕心,被抓個正著。據說警察趕到嫌疑人家時,逼仄的出租房里鮮血淋漓,好不瘆人……
盡管警方再三強調,那日男子只在樹林里埋了受害人的幾件衣服,尚未來得及處理尸體,但架不住酒醉兵團的英雄主義思想和群眾的獵奇心理,這件事很快便以訛傳訛成了“三好學生雪夜埋尸,酒醉兵團天降正義”。更有甚者傳聞,那天夜里,太保瞥見了一條帶血的手臂……
酒醉兵團憑此事在二紡廠輝煌了一段時日,但從今天的角度來看也不過是一段往事罷了。如今第二紡織廠早已拆除,兵團各位在不同地方安了家,有的把酒戒了安享晚年,有的依舊買醉,早早去了極樂。
猶記那晚的邵陽大,魚雜湯,軟白沙,及酒醉后的英雄故事,今日且聽我這個晚輩細細道來,不然遲早會被世人遺忘了去。
作者——水母頭
長沙妹坨,什么都想嘗試一下的水母型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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