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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記者余之、言清卿、徐常青（言慧珠的干女兒）

言清卿是京劇名家言慧珠與前夫薛浩偉的兒子，他1955年出生于上海。言慧珠中年得子，將兒子當寶貝，言清卿的童年生活在蜜罐里。

1966年，言慧珠悲情自殺身亡，年僅47歲。母親離世時，言清卿才11歲，從此他的命運被徹底改變了，艱難地掙扎求生。言清卿只有中學學歷，從工廠下崗后沒有正式工作，大半生活得卑微。

步入老年的言清卿無兒無女，他愧對天堂里的母親，有兩大錐心刺骨的遺憾……

母親36歲生下他，他童年生活在蜜罐里

言慧珠1919年1月1日出生于北京，父親言菊朋是京劇“言派”的創始人，母親高逸安是電影明星，與胡蝶一起拍過多部電影。

言慧珠的哥哥言少朋、弟弟言小朋，及嫂子張少樓、妹夫陳永玲都是京劇名家，但屬言慧珠最紅，名氣最大。

言慧珠身高1.70米，年輕時光彩照人，她喜歡京劇武生王金璐，可王金璐有婚姻，她只得將愛埋在心底。

上世紀40年代，言慧珠組班的言劇團中，有個武生演員叫薛浩偉。他的長相和身材與王金璐有些相似，于是言慧珠將對王金璐的愛，轉移到薛浩偉身上。

（言慧珠與薛浩偉結婚照）

1954年，兩人在江蘇演出時同居了，次年言慧珠與薛浩偉在上海領證結婚。

在外人眼里，言慧珠無論知名度還是收入，都超出薛浩偉幾個檔次，大家都認為她是下嫁。但外人看的是表象，沒有人知道言慧珠心里的結。

也就在1955年，言慧珠在上海生下兒子言清卿，這年她已經36歲了。

（言清卿與父母合影）

言清卿出生不到半年，言慧珠就患上了嚴重的婦科病。當時她的好朋友——《解放日報》的記者許寅，幫言慧珠在上海聯系醫院和醫生，言慧珠在醫院接受了子宮切除手術。

此后，言慧珠失去了生育能力。加上中年得子，言慧珠格外寵溺兒子言清卿。

兒子一歲生日，言慧珠請上海紅房子最好的廚師來家里做西餐，宴請賓客。

（言慧珠與兒子言清卿）

兒子兩歲生日，言慧珠帶他去北京旅游，住五星級豪華飯店。

言清卿上幼兒園時，言慧珠為他選了上海最好的幼兒園——中國福利會幼兒園。

但這家幼兒園離言慧珠的華園別墅較遠，言清卿上全托，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兒子剛上一個月，言慧珠承受不了身邊沒有兒子的折磨，便將兒子轉到華園附近的普通幼兒園——煤礦設計院托兒所。如此一來，言慧珠每天可以將兒子接回家。

（俞振飛劇照）

因為俞振飛的介入，1961年言慧珠與薛浩偉離婚了，兒子跟隨她生活。

言慧珠準備帶著兒子嫁給俞振飛，哪知俞振飛得知言慧珠割掉了子宮不能生育后，不愿意與言慧珠再婚。

言慧珠的婚姻是俞振飛破壞的，她可不是好惹的。言慧珠潑辣強勢，風風火火，如果俞振飛不給她婚姻，他沒有好日子過。

俞振飛知道言慧珠的厲害，便于1961年與她再婚了。俞振飛拎著一個行李箱，住進了言慧珠的華園別墅，所有的家具、鋪蓋都是言慧珠的。

（俞振飛與言慧珠）

俞振飛不喜歡繼子言清卿，但礙于言慧珠強勢，加上小時候的言清卿虎頭虎腦很可愛，俞振飛向他播灑過父愛。

那時言慧珠家里的排位是：言清卿、言慧珠、俞振飛、王姓保姆。

言清卿是家里的小太陽，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他最愛吃紅燒獅子頭和蝦仁，家里做了這兩道菜，先要讓言清卿吃個夠，才能輪到其他人。

（言慧珠與兒子言清卿）

言慧珠去外地演出或參加活動，要將保姆和兒子帶在身邊。如果主辦方安排的住宿檔次差，言慧珠就自己出錢住進5星級賓館，她拿著菜譜問兒子：你想吃什么？

只要兒子想吃的菜，言慧珠不管多貴都舍得點。

言清卿6歲時，言慧珠在北京演出，與保姆和兒子住在五星級賓館。有一次，言清卿調皮，將房間里的電話機摔碎了，保姆驚慌失措地找到言慧珠，說出事了。

言慧珠嚇了一跳，以為兒子出了什么意外。當她得知兒子摔壞了電話機，言慧珠輕描淡寫地說：我還以為什么了不得的事，我賠錢就是了。

言慧珠《游園驚夢》劇照

結果言慧珠賠了一筆錢，相當于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資。

童年的言清卿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生活檔次遠甩普通孩子幾條街，連俞振飛都羨慕他：好多豪華大飯店我都沒住過，好多名菜我都沒吃過，他一個小孩子竟然全享受了。

媽媽自殺身亡，他掙扎求生

言清卿的人生分水嶺出現在1966年：此前他錦衣玉食，少年不識愁滋味。此后的歲月里，他艱難地掙扎求生，活得很卑微。

（言慧珠《春香傳》劇照）

（言慧珠、梅蘭芳同臺演出）

言慧珠性格剛烈，說話直來直去，得罪了很多人。她在北京京劇院受排擠，本來她創排的《春香傳》演得好好的，但相關部門突然就不讓她演了。

寒冬里，言慧珠在北京市文化處的院子里站了3個多小時，也沒有領導出來見她。

言慧珠調入上海京劇院后，依然在團里受排擠，一年才演13場戲。而言慧珠嗜戲如命，與領導爭吵，在單位被視作眼中釘，最后被擠到上海戲曲學校當副校長。

言慧珠性格好強，但內心很脆弱，為此她3次自殺，前兩次都被哥哥言少朋搶救過來了。

言慧珠（1919年1月1日—1966年9月11日）

1966年特殊年代來臨，言慧珠因為在舊社會演過戲，率先遭受沖擊。她第三次自殺時，俞振飛就睡在隔壁，卻裝聾作啞不施救，導致言慧珠吊死在衛生間，香消玉殞。

言慧珠去世時，兒子言清卿才11歲，正上小學四年級。

言慧珠自殺當晚，向俞振飛托孤，他同意善待繼子言清卿。然而言慧珠離世后，俞振飛馬上露出了猙獰面目。

在華園，王姓保姆是勞動人民，被造反派安排監督言清卿和俞振飛。但保姆畢竟是保姆，將俞振飛的生活照顧得很好，但將言清卿視作眼中釘。

（言清卿與繼父俞振飛）

此時在華園，保姆的地位最高，其次是俞振飛，最后才是言清卿。

俞振飛為討好保姆，將自己的工資交給保姆管，保姆夢想與俞振飛結婚，將來霸占華園。

于是俞振飛聯手保姆，打壓、排斥言清卿。當時言清卿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餐能吃3碗飯。

保姆與俞振飛像夫妻一樣同吃同住，讓言清卿單獨吃飯。保姆故意買發霉的大米給言清卿吃，而且每餐只給他蒸2、3兩米，青菜是用水煮的，沒有油。

（俞振飛（左）與京劇大師梅蘭芳）

言清卿經常餓得眼珠發綠。為了活下去，他去郊區偷生玉米、紅薯吃，在家里喝過醬油。

有一次，言清卿偷吃了小販的兩個西紅柿，遭到對方的暴打。

還有一次，言清卿看到有人在院里曬臘肉，臘肉的清香讓他直咽口水。趁人不注意，他扯下小半塊臘肉就跑，對方并沒有發現他。

但言清卿還是沒命地往前跑，跑到街道拐角處。因為太饑餓，言清卿咬生臘肉吃，結果硬是將小半塊臘肉吃完了。

（言慧珠當年購置的華園別墅）

1968年，因為在郊區農田偷東西吃，言清卿兩次被抓住，他不僅挨了打，還與大人一起接受批斗，受盡了屈辱。

1969年春節，俞振飛與保姆一起過年，吃大魚大肉，而言清卿單獨吃素菜。除夕之夜，言清卿與繼父和保姆吵架，嚷著也要吃肉。

保姆給他炒了一盤蘿卜，放了一點肉絲，言清卿一數，里面只有6根肉絲。

吃完年夜飯后，言清卿與繼父吵，保姆過來為俞振飛幫腔。言清卿抓住桌邊一個鉛桶向保姆砸去，將她的一顆門牙砸掉了。

（俞振飛）

保姆打電話報警，說少爺羔子言清卿毆打勞動人民，結果言清卿被拘留好幾天才出來。

媽媽走后，言清卿掙扎求生，最大的信念就是能夠活下去，能夠每天吃上飯。

言清卿在學校里，老師和同學也欺負他，看不起他，言清卿被孤立。有一次學校開批斗會，還將言清卿拉出去，與壞分子一起批斗。

那時言清卿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幾次想過自殺。但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媽媽最愛自己，如果自己自殺了，媽媽在天堂里會更難過。

為了天堂里的媽媽，言清卿像巖石縫里的小草一樣頑強生長。

1971年，16歲的言清卿中學畢業了，面臨著分配。俞振飛和保姆一心想將言清卿趕出上海，獨占華園。

有多家單位想接納言清卿，俞振飛一家家單位跑，說言清卿的壞話。但世上還是好人多，山東萊蕪煤礦駐上海辦事處的負責人，同情言清卿幼年喪母，讓他留在上海辦事處的培訓班。

為此俞振飛找到這位負責人，與對方吵架：言清卿有親生父親，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不是獨生子女，不能留在上海。

對方懟俞振飛：孩子的父母早就離婚了，父親又再婚了，他可以算作獨生子女。

俞振飛（左）與電影演員馮喆馮喆（1921年12月23日－1969年6月2日）

從1971年到1975年，言清卿一直住在培訓班里接受培訓，吃住都在培訓班。

華園別墅是他母親買下來的，可他有家卻不能歸。這時言慧珠已自殺9年了，如果她知道兒子被俞振飛和保姆如此虐待，情何以堪？

離開上海定居深圳，兩大遺憾愧對天堂里的母親

1975年，言清卿20歲了，培訓班結束了，他應該去山東萊蕪煤礦上班。

言清卿不想離開上海，于是他的大舅言少朋四處托關系，想將外甥的戶口留在上海。

（言清卿與舅母——著名演員王曉棠）

相關部門同意言清卿的戶口留在上海，但必須由俞振飛簽字同意。俞振飛堅決不愿意簽字，他給相關部門匯報，說言清卿脾氣暴躁，愛吵架，還動手打人，他不愿與言清卿住在一起，免得將來挨打。

1976年5月，言清卿的戶口正式留在了上海。俞振飛不讓他住回華園，言清卿沒地方可去，便借住在母親的弟子徐常青家里。

言清卿四處申訴，要求住回華園。在這種情況下，街道辦事處、房管所、上海戲曲學校等多家單位的領導坐下來協商，后達成一致意見：組織上另外給俞振飛分一套房子，言清卿住回華園。

俞振飛（1902年7月15日-1993年7月17日）

不久，言清卿搬回了母親留下的華園。但這時的華園破敗不堪，房子經常漏雨。

搬回家那天，言清卿來到母親的房間，看到彎彎曲曲的水管，想起母親在洗手間的門楣上自盡，他哭得不能自已。

自從母親去世后，言清卿一直將母親的骨灰帶在身邊。在培訓班時，言清卿將母親的骨灰藏在床底下，沒有任何人知道，否則大家會害怕。

言清卿（中）、言興朋（右）、徐常青攝于龍華烈士陵園

1978年，上海市文化局為言慧珠平反昭雪。1979年2月10日，相關部門為言慧珠舉行了追悼會，言清卿與舅舅舅母一起，將母親的骨灰安葬在上海龍華烈士公墓。

1980年7月，言慧珠當年被抄走的東西，有小部分被歸還了。除了黃金首飾，還有幾張存款單，但有14000元用的是俞振飛的名字，被他取走了。

特殊年代結束后，言清卿分配在上海一家工廠上班，他只有中學學歷，在車間當普通工人。

上世紀80年代中期，工廠效益嚴重滑坡倒閉了，言清卿下崗了。

（80年代的深圳）

當時深圳是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言清卿便南下深圳打工。他在建筑工地干過活，還在流水線上當過工人。由于常年在深圳打工，1986年言清卿將母親留給自己的華園別墅，以16萬元低價賣掉了，然后在深圳買房定居。

上世紀80年代末，言清卿30多歲才結婚。他一直沒有固定工作，在深圳四處打工，收入不穩定。

言清卿的妻子也是外地來深圳的打工族，收入也不高，因此言清卿結婚后，一直沒有孕育自己的寶寶。

2000年之后，媒體上出現不少文章，貶損言慧珠，還給她編織一些花邊新聞。

俞振飛與第五任妻子李薔華（攝于1980年1月）

這些文章大多是根據俞振飛的自傳寫的，于是言清卿萌生了給母親寫一本自傳，還原母親真實人生的念頭。

因為種種原因，這個想法直到2009年，言清卿54歲時才執行。

2009年大年初一，言清卿坐火車去合肥看望生父。這時他已經有37年沒見過生父了，薛浩偉已經83歲了，父子相見抱頭痛哭。

薛浩偉的再婚妻子將言清卿當親生兒子，薛浩偉的兩個兒子開車去車站接他，親熱地喊言清卿“哥哥”。親情的溫暖，讓言清卿忍不住熱淚盈眶。

薛浩偉（1927年-2019年）

言清卿在合肥一家賓館住了3天，他將生父薛浩偉接到賓館，父子倆促膝長談。在生父這里，言清卿了解到很多鮮為人知的第一手資料，包括母親的事業，生父與母親如何走到一起，及俞振飛對他們婚姻的破壞。

離開合肥后，言清卿又來到上海，找到母親當年的朋友許寅先生。許寅已經84歲了，以前得過中風，多年沒見人了。

當得知言慧珠的兒子來找自己，他很熱情，眼含熱淚與言清卿長談。

許寅也是俞振飛的朋友，客觀講述了言慧珠與俞振飛的點點滴滴。許寅兩次問言清卿：你孩子多大了？

言清卿（左）與許寅

言清卿回答：我沒有生孩子。許寅有些激動：你是言家的獨苗，要生個孩子才好。言清卿抱緊許寅流淚了。

2009年8月，文匯出版社出演了言慧珠的傳記《粉墨人生妝淚盡——母親言慧珠與“好爸”俞振飛》。

全書共18萬字，由言清卿口述，余之執筆。這部自傳真實地還原了言慧珠的一生，文筆細膩，感情飽滿，讀來讓人感慨落淚。

言清卿是母親言慧珠的最愛，但他卻沒能給言家生一個孩子，年歲越大他越感到遺憾。

因為母親過早離世和時代的原因，言清卿耽誤了學業，大半生活得很卑微。

（曾經的華園別墅）

言清卿的另一大遺憾是，母親留下的華園別墅，他以區區16萬元賣掉了，沒能守住母親留給他的這份產業。

華園別墅位于上海寸土寸金的華山路，面積為256.7平方米，花園面積320平方米，如今華園別墅估值已經超過了6000萬元人民幣。

言清卿后悔不該以區區16萬元賣掉華園別墅，給自己留下終生無法彌補的遺憾。

作為名門之后，星二代，言清卿的處境是比較差的，大半生很卑微，這既有時代原因，也有個人原因。

隨著年齡越來越大，言清卿的兩個遺憾越深重，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天堂里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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