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與丁香》
■中國婦女報全媒體記者熊維西文/攝
“玉良”——這既是畫展的題名,也是出現在潘玉良每一幅作品上的簽名。
夏日的一個清晨,站在“玉良:安徽博物院藏潘玉良畫展”展廳入口處時,展板上的“良”字瞬間引起了中國婦女報全媒體記者的注意。那個“良”字,末筆的捺格外的長,似乎要延伸到畫外。這一筆,或許是她堅韌性格的寫照,或許是她藝術執著的宣言,又或許可以理解為,她以手中的畫筆勾勒著對女性獨立與尊嚴的追尋軌跡……
這場以她之名命名的展覽,正是對這份追尋的回望。潘玉良是20世紀享有盛譽的旅法女藝術家。她秉持“合中西于一冶”的藝術理念,在吸收西方藝術精華的同時又自覺堅守自身民族文化身份,成為20世紀東西方藝術交流的重要橋梁。此次,為紀念畫家潘玉良誕辰130周年,安徽博物院與北京魯迅博物館聯合舉辦了“玉良:安徽博物院藏潘玉良畫展”,于7月5日在北京魯迅博物館開幕。作為館藏作品首次大規模離皖進京的展覽,79件精品分置于前哨展廳(油畫)與引玉展廳(彩墨、白描)。
原本是工作日的北京魯迅博物館,也并不冷清。上午十點,引玉展廳內已有數位觀眾在潘玉良的作品前凝神細觀。
漫步展廳,可見展覽策劃者將79件作品按油畫、彩墨、白描三類分區展示,形成視覺語言的自然過渡。前哨展廳以油畫為主,濃烈的色彩與厚重的肌理表達著潘玉良對西方繪畫的深刻理解。展廳內,紫色與粉色背景板為畫作搭建基調,與賦色濃艷的油畫相得益彰。展廳的中心有一實物畫框,上面無物,只有“玉良”簽名。畫框的下方簇擁著紫色與紅色薔薇花束,這一充滿詩意的設計,讓觀者不知不覺間,似走進了潘玉良的畫中。
《納涼》
在女性不被尊重的年代里,特殊的際遇讓潘玉良試圖在畫作里重新定義自我、找回尊嚴。因此,自畫像是潘玉良畫作中獨特而重要的組成部分,是她表達內心世界的獨特方式。聚焦展廳內的畫作,首先看到的便是潘玉良于1949年創作的《自畫像》。畫中的她黑衣紅唇,發髻高挽,畫面僅呈現肩部以上,面容沉靜,不見笑容。另一幅自畫像里,她留著利落短發,身著綠色旗袍,抱書端坐。潘玉良曾將自己的創作狀態類比為外科醫生般的專注,大抵便是自畫像中的模樣。展廳還展出有她的人物肖像如《戴帽子的婦女》《窗前女郎》;人體繪畫如《扶椅女人體》《哺嬰》;蘊含中國傳統畫意境詩情的《白牡丹》《紫丁香》;生動刻畫動物神態與生存環境的畫作《北極熊》《白貓》……從這些作品中不難看出,她的油畫在寫實主義、印象主義及野獸派等眾多西方技法基礎上融入了中國傳統線描,創造出獨特的繪畫語言。
在她畫作的上方,一展板上來自徐悲鴻的題詞格外醒目:“真藝沒落,吾道式微,乃欲求其人而振之,士大夫無得,而得巾幗英雄潘玉良夫人。”這句擲地有聲的評價,源自1935年徐悲鴻參觀潘玉良畫展后在報刊發表的評論文章。短短數語,既道出了彼時藝壇的困境,更以“巾幗英雄”的崇高稱謂,表達了對潘玉良藝術成就的高度認可。
這來自摯友的贊譽,恰與另一側展板上潘玉良的藝術宣言形成對話:“我的一生,是中國女人為愛和理念爭取女人自信的一生。”這行文字讓我駐足良久,在安靜的展廳里,她的宣言擲地有聲。當記者再次環顧四周時,那些或剛或柔的線條忽然有了生命,濃烈的色彩似乎在吶喊,每一筆像是她用生命在畫布上刻下的自由宣言!
這份宣言的力量,在引玉展廳得到了更立體的呈現——穿過前哨展廳的濃烈色彩,引玉展廳以明快的藍粉基調迎接觀者。展廳中心的照片墻設置同樣富有巧思,影像資料展現了潘玉良的藝術人生。墻面上依次陳列著藝術家從少女時期的肖像到巴黎求學時期的珍貴留影,背景板上“上海—揚州—巴黎”的地標標識勾勒出她跨越東西方的藝術軌跡。而地板上放置的一個陳舊皮箱,這個富有象征意味的展品與照片墻形成呼應,既暗示了藝術家為追求藝術而不斷遷徙的人生旅程,也隱喻了在幾十載藝術生涯中她女性意識不斷覺醒的心路歷程。
《合手書自畫像》
展廳通過彩墨與白描兩大板塊的并置,形成絢麗與純凈的視覺對話。在彩墨展區,《少女與丁香》《青龍瓶黃菊花》等作品體現了潘玉良獨特的藝術實驗精神。《雙人舞》畫面中的兩位舞者身姿靈動,線條流暢,簡單的紅與黑色彩組合卻迸發出非凡的生命力,是她藝術風格成熟期的代表作。從這里可以看出,西方后印象派的點彩技法與背景烘染是她擅用的繪畫技法,但是,中國人物、中國故事、中國傳統文化始終是她表達的內核。
白描展區堪稱展覽的靈魂所在。陳獨秀的題跋赫然在目:“余識玉良女士二十年矣,日見其進,未見其止,近所作油畫已入縱橫自如之境,非復以運筆配色見長矣。今見此新白描體,知其進猶未已也。”這段文字不僅見證了潘玉良20年如一日的藝術追求,更揭示了她從油畫到白描的創作突破,最終形成鮮明個人風格的藝術發展脈絡。展區內《四頭像》和《側身背臥女人體》等作品以精練的線條、準確的造型和中國書法的筆致,表現了人體的柔和與力量。這些作品不僅是技巧的展示,更是她對女性身體之美的禮贊。值得注意的是,安徽博物院藏的4000余幅作品中,3000余件為白描,足見其對白描的深耕,亦是她藝術成熟的有力佐證。
從4000余件潘玉良生前畫作中遴選出79件能勾勒其藝術創作脈絡的作品,實屬不易。雖然展品只是她作品中很小的一部分,觀眾仍能清晰感受到她藝術風格的三階段演變:從西方技法的精湛掌握,到中西融合的成熟運用,再到個人風格的最終確立。這種蛻變過程,也與她對女性主體意識的探索形成了深刻呼應。潘玉良的創作始終貫穿著女性視角的自覺,在她筆下,無論是自畫像中的藝術家本人,還是肖像畫中的各色女性,抑或人體作品中的裸女,都呈現出女性意識的覺醒。從早期符合傳統審美的柔美端莊,逐漸轉變為目光堅毅、身姿奔放的現代女性形象,最終發展到以夸張體態占據畫面中心的強烈表達。這種演變不僅是技法的革新,更是畫家自己對世界的理解、對女性審美的重構,以及對自我價值的詮釋。
走出展廳許久,那些濃烈的色彩與剛勁的線條仍在眼前揮之不去。79件展品雖只是潘玉良藝術長河中的一瞥,卻足以讓人觸摸到一位女性藝術家用畫筆書寫的生命史詩:她的每一筆都像是一次突圍——從傳統的桎梏中突圍,從性別的偏見中突圍,從東西方藝術的藩籬中突圍。她留給我們的,不僅是一幅幅價值連城的畫作,還有生生不息的藝術精神。而她對自由的永恒追尋,正如她筆下那些背對觀眾的女性形象,不必轉身,已然光芒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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