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禪
武帝內政對后世的影響之一,就是封禪。司馬遷作《封禪書》,《漢書》收入《郊祀志》,《郊祀志》的記載大體只是依《封禪書》撰寫而已。
有關祭祀禮儀的詳細內容,《封禪書》并未書寫。在司馬遷看來,既然有司存有禮儀細微末節的記錄,因此寫自古以來人君如何為宗教蠱惑即可。
不過,盡管司馬遷認為這些細節性的禮儀因封禪關系而作,不屬于以前的禮儀而不足為取,但從另一方面看,載有詳細儀式書籍的存在,對《封禪書》產生了作用。
所謂封禪,如司馬遷所認為的那樣,為自古以來一統帝王祭泰山之謂,其原本就有術士附會;一統天子封禪,無疑始于秦始皇而成于漢武帝。
其儀式細目若能存留,或許可以認識古代祭祀的發展狀況,現今只能據《后漢書》所引的馬第伯的《封禪儀記》了解其部分狀況。
司馬遷對此不予詳說,作為史家的見識是卓越的,但在今天看來,還是把這些微不足道的儀式記錄保存下來為好。
自武帝行封禪后,此成為一統天下的天子必行之事。因此,這也成為當時的官吏誘發天子的好大之心,并使之滿足的途徑之一,為此耗費巨資,令沿途百姓苦不堪言。從政治上看,這當然是弊害所在,但通過它也足可窺見中國人宗教性的一統思想。
修正歷法
修正歷法,也是與當時宗教思想相關的事件。武帝太初年間產生的《太初歷》,使傳統歷法面目一新,為后世的歷法奠定了一定的基礎。
在此之前,關于歷法有種種稱謂,有稱為夏、殷、周歷者,也有稱為顓頊歷者,這些自然多出自當時歷算家的理論。顓頊歷當是夏、殷、周歷法,但與其說實行于那個時代,不如說多含有戰國至漢初歷算家的見解。
武帝時,因各種原因而以十月為歲首。《太初歷》產生后歷法確定,據此可推算出前代的歷日,為后世的歷日確立一定的基礎。盡管此后也有改歷的議論,但當時確定的根據夏歷而定的陰歷正月制,不可動搖,沿用至今。
當然,這不僅僅就是歷算,多少還含有宗教的意味。就以五德順序配漢天子之德而言,《太初歷》以漢為土德,在此意義上一切都以此為準則。
使用年號
武帝所行之事,成為后世典范的,就是第一次使用了年號。武帝建元元年是一般年號的開始。但實際上在稍早時候,元年這一稱謂已經具有了一定含義,這就是文帝于在位期間改元年為后元年,這是由于當時有某種祥瑞出現之故。
景帝時也有中元、后元(當然,此時并不稱中元元年,而只稱元年,但在以后出現元年后,則稱以前的元年為中元)。像這樣一代帝王于在位期間多作元年者,行于文景時期。
武帝時,每隔六年便改元。當時在第五個元年的第三年,確定了以天瑞立元年為宜。而在此之前,第一個元年稱一元,其次稱二元。至此則廢一元、二元、三元、四元,以一元為建元元年,二元為元光元年,三元為元朔元年,四元為元狩元年。至五元四年,寶鼎出土,故以此年為元鼎元年。其后每四年改元,從開始即定元號。這就是傳至清朝的元號之始。
武帝時,有以后追加年號的情況存在,但由于史家在有意無意之間將其用于歷史之中,因而令人產生誤解。
《漢書》記武帝冊封其子為王的策書為元狩六年,似此時已稱元狩,但《史記》作“維六年”,是為當時尚無年號的證據。后世屢改年號,已到了煩瑣的程度。其既有利也有弊,后世行之不絕。
統一思想
武帝最重大的作為就是統一思想,將學問與思想結合起來。《漢書·武帝紀·贊》,專就這點加以贊賞,而對征討匈奴,完成統一之業卻未加贊賞,毋寧說是作為窮兵黷武的實例而加以排斥。近來史家開始對此加以贊賞,而對思想統一從過去就一直得到褒獎。
武帝統一思想主要根據董仲舒的賢良對策而為之。賢良對策分為三部分,其中之一就是統一思想策,主張排斥百家而統一于儒教。
如前所述,董仲舒是一位公羊學者,公羊學的主張就是一統主義。它與當時人們甚至視《春秋》為孔子預先為漢而作的情勢相合。
當然,實際上它也有后人根據當時思想撰寫的內容,而且傳承之間為了符合漢代的情況,大概也有所變更,但提倡一統的公羊學派的學說為當時所用,這可視為中國統一思想的起因(近來在思想家中,也有人對此進行攻擊,認為此思想統一成為中國長期以來的弊端)。
當時身居宰相之位的公孫弘也是公羊學者,他推崇公羊學并應用于政治。他的政治就是一統主義無所不在,理想是一切都由政府法令規范,不允許一點自由,尤其不可在民間做拉攏人心,樹立威望的行為。卜式向政府申請捐獻財產,被他斥為反人情,就是出于這一思想。
當時有名為郭解的著名游俠,是破落戶的首領,以施仁義而得名望。但他也有陰險之處,對仇敵實施殘酷的復仇。不過在武帝初年治安力量薄弱時,他具有彌補治安不備的力量,在民間擁有勢力。然而他由此也成為公孫弘一統主義的反對者,結果并未犯何重罪而被殺。
公孫弘并不只是將一統主義用于政治,他還將政治與學問結合起來。思想統一盡管源于董仲舒的建議,但武帝原本就喜好儒教。在太平富裕的武帝時代,儒教是修飾政治的便利工具,而且也相當符合武帝的好大喜功的性格。
公孫弘因勢利導,將儒教與政治結合起來。他的做法就是置五經博士,其下置博士弟子員,弟子員中學問優異者,可錄用為官吏。
武帝時期,像公孫弘這樣從學者到大官的人不在少數。治學為官,可以得到衣食無憂的保障,這對以后的政治產生了長遠的影響。到后世雖形式有異,但在中國,這一主義是一以貫之的,這就是董仲舒、公孫弘一統主義的結果。
司馬遷在《儒林傳》序中,對此作了全面觀察。他認為,治學者為官是值得高興的,但在沒有制度上的保障的時代,學者需要忍受非同尋常的困難恪守其道。然而在這種制度產生后,守道之勢又衰微,出現了為利祿而做學問的人。他這種說法是否是對新制度的贊成,不夠明確,但總之是充分表現了這一制度的利弊兩端。
這一制度也得到了后世儒者的贊賞。但也必須承認,把政治納入一個統一的模式,其結果就是妨礙學問通過競爭得到發展。看來近來學者對此進行批評,并非沒有道理。
建立新制度
總之如史家所言,武帝是位具有雄才大略的人物。他打破所有以前的慣例,建立起新的制度,這是他偉大之所在。
大致如前所述,在選官方法上,排斥無能者也可成為官居高位者的傳統的世襲方法,代之以拔擢卑賤者中的有才能者。與此同時,也用學問粉飾政治,這成為中國綿延不斷的政治特色。
據《漢書·公孫弘傳·贊》,其時人才輩出。武帝求賢若渴,身為已歷經五代的天子,卻一點也不擺尊嚴的架子,而是完全如布衣之交那樣,優待出自民間的人才。
據《公孫弘傳·贊》,當時各方人才薈萃,儒雅有公孫弘、董仲舒、兒寬,篤行有石建、石慶,質樸有汲黯、卜式,推賢有韓安國、鄭當時,定令有趙禹、張湯,文章有司馬遷、司馬相如,詼諧有東方朔、枚皋,應對有嚴助、朱買臣,歷數有唐都、洛下閎,協律有李延年,運籌有桑弘羊,奉使有張騫、蘇武,將帥有衛青、霍去病,受遺有霍光、金日。以上這些人不是士人出身:卜式自牧羊而拔擢,桑弘羊自賈人被拔擢,衛青、霍去病是原來姐姐家的奴仆,金日是自匈奴來降的渾邪王之子。
武帝事必躬親,無論是自己的精力還是國家的精力,都全部用于整個時代,政治也是一統的政治,而且其模式與韓非子等人的做法相同,即選擇了自戰國以來流傳下來的最發達的方式:鹽鐵專賣效法齊,統治臣下效法魏、韓。
但又由于這是不寬容的嚴厲政治,乃至其溫順的愛子戾太子也發動了叛亂,其原因是武帝任用的苛酷之吏與太子發生了沖突。以后武帝對此心生悔意,但并未因此改變集權政治。
在確定繼位者之際,武帝選定了最年少的昭帝為后嗣,并出于天子年幼而其母年輕,恐其篡權的擔心,令其母自殺。
武帝實行如此苛刻的政治,并一生都將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以后史家經常提及的有輪臺之詔。武帝晚年時,桑弘羊請求派屯田卒,前往名為輪臺的中亞地區屯田,并作了周密的計劃。但武帝為歷年征戰,減損人口,耗資國庫而后悔,下令停止輪臺屯田,是為輪臺之詔。
厭惡窮兵黷武的學者因此詔而評論武帝晚年:這是武帝年老氣衰所致,并不意味著他又成為仁義之君。不過他拔擢霍光、金日,委托二人輔佐昭帝,確實是最后的明智之舉。
霍光是霍去病的弟弟,生性謹慎,在殿中走路都有一定規則;金日自匈奴來降,但似比一般漢人正直,這證明武帝雖然年事已高,但并不糊涂。他堪稱是中國為數不多的英主之一。
近代史家逐漸從詆毀成就大事業人物的舊習中脫離出來,如趙翼的《廿二史劄記》等對其功業進行贊譽:武帝恢復了秦始皇的原有領土,又開拓了新領地,使漢人的領土成倍增加,貽利于千萬年之后。武帝對有功者大行封賞,但又直接摧折:因功而為諸侯者有七十五人,但到武帝末年有六十八人失侯:一百七十五人王子侯中,有一百一十三人失侯;外戚因恩澤而為侯者九人,有六人失侯??量嶂e,成為后世一統君主的一貫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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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內藤湖南《中國史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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