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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水萬里長澎湃洶涌”—— 當這句蕩氣回腸的唱腔穿過三十年的歲月塵埃,依然能在聽者心頭掀起巨浪。那位手執羽扇、眉目含情的 “諸葛孔明” 從未走遠,越調大師申鳳梅用畢生心血熔鑄的藝術靈魂,仍在悠揚的旋律中與我們深情相望。30 年前,她帶著對舞臺的無限眷戀離去;30 年后,越調的弦歌里,她的赤子之心依舊滾燙。
【一】從民間戲臺到藝術巔峰:一位 “活諸葛” 的淬煉之路
1927 年,河南省臨潁縣的貧苦農家迎來了一個女嬰,誰也未曾想到,這個四歲就為生計踏入戲班的孩子,日后會讓一個鄉間小劇種響徹神州。申鳳梅的藝術起點,浸透著民間藝術最質樸的底色 —— 初習旦角時,她在田間地頭的草臺班子里摸爬滾打,唱腔里帶著泥土的芬芳,身段中藏著生活的本真。
命運的轉折往往藏在挫折里。早年演出《天水關》時,粗糙的諸葛亮形象引來觀眾哄笑,這笑聲沒有擊垮她,反倒成了藝術覺醒的號角。“一個劇種若不發展創新,終將走向衰落”,抱著這樣的信念,她一頭扎進《三國演義》的故紙堆,從陳壽的《三國志》到民間的三國傳說,逐字逐句揣摩諸葛亮的精神世界。寒夜里,她對著鏡子反復練習羽扇的弧度;油燈下,她把諸葛亮的臺詞抄在紙片上,貼滿墻壁日夜誦讀。這種近乎偏執的執著,讓她逐漸觸摸到角色的靈魂。
1963 年的北京城,見證了越調藝術的高光時刻。經京劇名家袁世海引薦,申鳳梅率團進京演出《李天保吊孝》與《收姜維》。當一位地方劇種的女演員以清亮高亢的唱腔、沉穩大氣的身段塑造出 “運籌帷幄” 的諸葛亮時,京城觀眾為之震撼。京劇大師馬連良被她眼中的藝術光芒打動,破格收其為徒。在馬派藝術的滋養中,申鳳梅領悟到 “擇善而取” 的真諦 —— 她將京劇的身段程式融入越調的質樸唱腔,讓諸葛亮的臺步既有 “羽扇綸巾” 的儒雅,又不失中原大地的豪邁。一個月后,懷仁堂的舞臺上,她飾演的諸葛亮令周恩來總理贊嘆:“河南的諸葛亮會做思想工作”。這句評價,既是對角色塑造的肯定,更是對她藝術中 “人間煙火氣” 的精準注解。
申鳳梅使諸葛亮在不同劇目中展現出多面形象 :《收姜維》里,她用 “四千歲你莫要羞愧難當” 的經典唱段,將軍師的循循善誘演繹得入木三分,起板時的抑揚頓挫如同山間清泉,轉腔處的 “唱中帶笑” 又似春風拂面;《諸葛亮吊孝》中,她褪去軍師的鋒芒,以瀟灑飄逸的身段展現 “風流賢相” 的氣度,水袖輕揚間,既有對周瑜的惋惜,更有聯吳抗曹的深謀遠慮;即便是晚年錄制電視藝術片《諸葛亮》時,病榻上的她仍以顫抖的手握住羽扇,眼神里的堅定與疲憊交織,讓觀眾看到一個 “鞠躬盡瘁” 的諸葛亮,更看到一位用生命踐行藝術的大師。
【二】破繭而生的越調革新:從 “鄉間小腔” 到 “國之瑰寶”
越調的歷史,因申鳳梅而改寫。這個發源于豫東民間的劇種,曾長期困于 “陳腔老調” 的桎梏,是她以開拓者的勇氣,為其注入了綿延至今的生命力。
唱腔改革的突破口,藏在觀眾的反饋里。在淮陽演出《天水關》時,一句帶拖音 “歐” 的唱詞引來哄堂大笑。申鳳梅連夜走訪觀眾,得知這個尾音既不符合諸葛亮的智者形象,又顯得拖沓俗氣。她力排眾議,砍掉冗余的拖腔,融入豫東民歌的明快節奏,讓新唱腔既保留越調的 “魂”,又契合角色的 “神”。這種 “以觀眾為鏡” 的改革智慧,貫穿了她的藝術生涯 —— 她將【慢板】節奏放緩,讓抒情段落如溪流漫淌;在《收姜維》中大膽糅合【亂彈】與【垛子】,使戰爭場面的唱腔如飛瀑奔涌,極大增強了敘事的張力。經她打磨的越調,既有 “大江東去” 的雄渾,又有 “小橋流水” 的細膩,成為兼具敘事性與抒情性的成熟劇種。
劇目的革新更見匠心。《李天保吊孝》原本充斥著部分低俗唱段,申鳳梅與編導兩度重改劇本,加入 “手巾包秤砣” 的喜劇情節,用民間智慧的幽默取代低級趣味,讓這部戲既保留了豫東民間的詼諧風格,又傳遞出 “誠信為本” 的價值觀。這種 “去其糟粕、取其精華” 的改造,讓傳統劇目獲得新生。1956 年,經過全新打磨的《收姜維》在河南省首屆戲曲觀摩演出大會上摘得演員一等獎,標志著越調從 “草根藝術” 邁向 “專業殿堂”。
她的革新從不閉門造車。為了讓諸葛亮的唱腔更具歷史厚重感,她向歷史學家請教三國禮儀;為了豐富身段表現力,她借鑒昆曲的水袖功、京劇的髯口功,卻始終堅守越調 “質樸無華” 的本色。正如她所說:“改革不是脫胎換骨,是給老劇種換新裝,裝里的魂不能丟。” 這種清醒的創新觀,讓越調在時代變遷中既不故步自封,也不迷失自我。
【三】戲為蒼生:一位人民藝術家的赤子情懷
申鳳梅的舞臺從不止于紅氍毹。在密縣煤礦的井下巷道,在克拉瑪依的沙漠油井,在朝川煤礦的露天劇場,她的唱腔曾無數次穿透煙塵與風沙,抵達普通人的心靈深處。
1970 年代的密縣煤礦,數百米深的井下,礦工們正揮汗如雨。聽說工人師傅們看不到地面的演出,申鳳梅推開勸阻的礦領導:“工人天天在井下作業都不怕,我怕什么!” 她坐著搖晃的纜車深入礦井,在昏暗的礦燈照耀下,為滿臉煤灰的工人們唱起《收姜維》。當 “四千歲” 的唱腔在巷道里回蕩,堅硬的煤壁仿佛也變得柔軟 —— 這位在舞臺上 “運籌帷幄” 的 “諸葛軍師”,此刻只是一位為勞動者歌唱的藝術家。
在新疆克拉瑪依油田,四十攝氏度的高溫炙烤著戈壁。得知有 28 名一線工人因值班錯過演出,申鳳梅帶著演員和樂隊,在滾燙的沙地上搭起臨時舞臺。汗水浸透了戲服,唱腔因干渴有些沙啞,可當工人們熱烈的掌聲響起,她笑著說:“這點苦,比起你們在沙漠里找石油,算什么?”
最動人的場景,往往藏在細節里。朝川煤礦的露天劇場外,一位白胡子老漢為看戲爬上樹杈,申鳳梅趕緊讓人把老人扶到臺前,搬來板凳,端上茶水;鄉下演出時,她見 74 歲的耳聾老太太擠不到前排,便俯身在老人耳邊逐句唱完 “四千歲你莫要羞愧難當”,直到老人露出滿意的笑容。這些畫面,詮釋著她常說的那句話:“我這條命是群眾給的,能為他們唱戲,是我的福。”
從街頭巷尾的即興清唱,到福利院的慰問演出,從炊事班的灶臺邊到軍烈屬的炕頭前,申鳳梅的足跡丈量著藝術與人民的距離。她懂得,戲曲的根在民間,離開了觀眾的土壤,再精湛的技藝也會枯萎。這種 “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 的藝術觀,讓越調始終保持著鮮活的生命力,也讓她從民間藝人成長為一代宗師。
【四】三十載弦歌不輟:赤子之心的當代回響
1995 年,申鳳梅帶著對越調的無限牽掛離去,但她播下的藝術種子,早已長成參天大樹。如今,“申派” 藝術的傳人活躍在舞臺上:他們手中的羽扇,依然保持著她當年規范的弧度;“四千歲” 的起板,依舊帶著那抹標志性的溫潤;《收姜維》《李天保吊孝》等經典劇目,通過新一代演員的演繹,繼續在城鄉舞臺上煥發光彩。
更深遠的影響,在于她塑造的藝術范式。在河南越調劇團,年輕演員們仍以 “演諸葛,法諸葛” 為座右銘,不僅學習她的唱腔身段,更傳承她 “戲比天大” 的精神。2023 年,復排的《諸葛亮吊孝》加入了現代舞臺技術,卻始終保留著申鳳梅開創的 “以情帶戲” 風格 —— 當飾演諸葛亮的演員在靈堂前一聲哽咽,臺下觀眾依然會熱淚盈眶,因為那份 “鞠躬盡瘁” 的赤誠,跨越了時代的阻隔。
她留下的不僅是藝術技巧,更是一種藝術信仰:對傳統的敬畏,對創新的執著,對人民的赤誠。這種信仰,讓越調在娛樂方式多元化的今天,依然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在短視頻平臺上,申鳳梅的經典唱段被年輕網友配上字幕廣泛傳播;高校的戲曲課堂里,她的表演被當作 “地方劇種現代化轉型” 的案例深入剖析。
“長江水萬里長澎湃洶涌”—— 這句唱腔里,藏著申鳳梅未竟的藝術之志,也藏著越調藝術的未來。當新一代越調人接過她的羽扇,當更多觀眾為越調的旋律駐足,我們知道,那位 “活諸葛” 從未離開。她的赤子之心,早已化作越調的靈魂,在中原大地的上空,在億萬觀眾的心中,永遠吟唱。
三十載光陰流轉,越調的弦歌里,申鳳梅的身影愈發清晰。她用一生證明:真正的藝術,既能在懷仁堂的聚光燈下綻放光彩,也能在田間地頭的風雨中扎根生長;真正的大師,既能讓歷史人物 “活” 在舞臺,更能用自己的生命詮釋 “鞠躬盡瘁” 的真諦。
在紀念她逝世三十周年的今天,讓我們再次聆聽那句經典唱腔。那聲音里,有羽扇輕搖的從容,有改革創新的勇氣,更有一顆永遠向著人民的赤子之心。這顆心,將永遠照耀著越調藝術前行的道路,如長江之水,澎湃洶涌,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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