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深度訓練營(以下簡稱“深度營”)的后臺收到一位讀者的留言,對方希望深度營能對話瓦洛佳——一位在她考新聞與傳播(以下簡稱“新傳”)研究生時給予她很多幫助、對她產生很大影響的老師。
瓦洛佳,本名馮尚鉞,中國傳媒大學傳播學碩士,威斯敏斯特大學傳播學博士,兩屆今日頭條“金字節科技報道獎”獲得者。他先后任職于《人物》、《品玩》、“36Kr”等媒體與內容創作平臺。2013年,瓦洛佳創立“瓦洛佳新傳考研”公眾號,十幾年來先后輔導數千名考研學子成功上岸。
在瓦洛佳考研上岸到現在的十幾年里,變化的是從記者、學者、到講師的多種身份,不變的是他的路徑始終圍繞新聞展開。我們好奇這種變與不變的背后受什么樣的原因驅使,也希望藉由瓦洛佳發現新傳學生的更多樣本,于是,我們和他展開了對談。
深度營公眾號后臺留言的截圖
(截圖展示已征得留言人同意)
在去到《人物》之前,瓦洛佳從沒想過“記者”這個身份會成為日后讓自己喜愛且驕傲的一個身份。回憶起那段記者時光,他說那時是“有點魔怔,就是想著發稿子,發一個大稿”。微信名里,他在自己的筆名“washu”(瓦叔)后面加上了“communication”(傳播),常常在微博、公眾號、小紅書等平臺寫下自己用傳播學理論分析的現狀。他也將一批優秀的深度報道整理成集,便于關注的人員查閱、學習。
在我們的對談中,他說,在如今的人工智能時代,很多自媒體博主不會求證,其新聞數據真假難分。但是,記者能挖掘更高質量的數據,仍然大有可為。我們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喜歡新聞和傳播。
但作為新傳學生,我們并不對“新傳學生的未來”抱有和他一樣的信心。
近年來,雖然新傳專業考研的國家線未有太多變化,但各大院校的復試分數線節節攀升,因此,新傳也漸漸落實“卷王之王”的稱號。在當前經濟不景氣、工作崗位供應量緊縮的大環境下,提升學歷以提高競爭力成為許多人的首選。《澎湃新聞》曾在2023年做過一次調查,發現考研高分選擇新傳專業的學生不在少數,報錄比遠遠失衡。
如今,年輕人的選擇似乎更趨保守。比起充滿不確定性甚至崗位朝不保夕的互聯網行業,擁有國家保障的工作開始成為大眾追捧的對象。2023年,考研人數增長率出現大幅下降;2024,國考報名人數首次突破300萬人。一方面,技術的發展壓縮了純粹的內容與運營崗位的數量;另一方面,新聞傳播學研究生人數的增加導致競爭壓力增加。而自媒體的野蠻發展則沖擊著新聞的變化發展。新聞與傳播專業的畢業生一邊囿于“學歷貶值、找不到工作、難以生存”的困局,一邊又被張雪峰“契合當下倡導實用的社會情緒”的話語切中痛點。隨著起伏的時代浪潮,新聞的理想與意義也許正在逐漸化為泡影。
新聞理想是什么?在當今這個時代,我們還能提“新聞理想”嗎?怎么樣才算有新聞理想?只有做記者的人才能有新聞理想嗎?瓦洛佳早已不做記者了,為什么還希望甚至鼓勵他的學生去做記者——這樣算是有新聞理想嗎?擁有新聞理想,在這個時代還算是一件好事嗎?
做這篇稿子的我們,正在這樣不穩定的時代背景中走進新傳專業,關于“新聞”與“理想”,我們和瓦洛佳持有不同的觀點。在和瓦洛佳還有他的學生們的對談中,我們沒有找到答案。
或許本來就沒有答案,人生的每一個節點都充滿了未知,鮮少有人能夠走到最初錨定的那個目的地。瓦洛佳是這樣,他的學生也是,我們也是。
2011年考研上岸后,瓦洛佳在考研論壇上分享了自己的經驗,意外開啟了他的輔導生涯。“當時就有很多人聯系我,也有考研機構聯系我去講課。我看這個事情也挺好的,有這樣一個掙錢的機會,我就去了。”
講課之后,瓦洛佳沒想到自己很喜歡講課的感覺,“我覺得是平常很少擁有的一種體驗”。因為在平日里,大家對他的定位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同時,他覺得考研老師和其他老師的一個不同之處在于,這個階段的學生都很積極且自主地在學習和聽講。和同樣對新聞傳播知識保有熱切渴望的人一起交流、一同探討,瓦洛佳很喜歡這種在平時的人際交往中無法體驗到的喜悅。
從2011年到2012年,在他當了一年講課老師之后,時間很快就到了研二,他必須要決定后面的路要怎么走了。那個時候他很喜歡學術,想出國讀博士,老師也很支持他。但在那年,他遇到的第一個問題是雅思考試。“雅思考了很久,始終是差一點點才能到七分。”多次失敗后,瓦洛佳的出國計劃暫告一段落。
他選擇自己建一個專門輔導考研的公眾號。那是在2013年,一個公眾號發展勁頭正強勢的時候。因有經驗分享和教學的經歷,瓦洛佳的公眾號迅速搭建起來。之后他一邊做考研輔導,一邊嘗試新聞工作。
事實上,求學時期的瓦洛佳不認為自己會做記者,一直到去《人物》實習、受到感召,他才決心在新聞的道路上走下去。2014年上半年,出于對該雜志的喜愛,在看到《人物》副主編發的微博以及“加入我們”的口號之后,他懷著試一試的想法投遞了簡歷。為爭取這份工作,瓦洛佳做了很多準備。他針對《人物》當時所有的社交媒體做了一個比較詳細的報告,分析公眾號的內容、得到的反饋、和其他媒體的風格差異,也寫下了整理過程中自己的想法。最后,他如愿成為一名新媒體運營實習生。
因為沒有寫過太多新聞稿,剛進入《人物》雜志工作時的瓦洛佳感到不知所措。當時,有一個公眾號推出了90篇華文非虛構寫作代表作,瓦洛佳把作品打印了下來,天天閱讀。此外,普利策特稿作品也是瓦洛佳不離手的讀物。琢磨名家怎么采訪、怎么寫作,瓦洛佳至今記憶尤深。
平時,瓦洛佳會主動跟在許多老師后面學習,錄下他們的話語,通過回放錄音揣摩采訪的方法。“《人物》招寫作實習生都是直接來上稿子的,那這樣一來,很多老師就沒有實習生幫忙找資料或者錄音。那我就說我來,我跟你去。”在那段時間里,他學到了很多采訪的方法,“我現在都記得李海鵬老師的還有他和陳江老師的。看了這么多名篇,我心生觸動,覺得要有使命地去做大量的采訪,找大量的信息,這樣怎么做都不會差。”
瓦洛佳一點一點被這里的氛圍感染——大家都在討論稿子,在聊怎么寫更好、怎么取舍信息。這種狀態讓瓦洛佳特別懷念。
直到2018年,瓦洛佳再度決定讀博。“當時有突然一下子醒過來了的那種感覺,再不讀的話,時間就來不及了。”于是他二次備考雅思,不得不離開記者的崗位。
如果你在“瓦叔講傳播”公眾號輸入“調查”二字,瓦洛佳會添加你的微信,給你發送一份他自己整理成稿的《2020年后中文調查報道50篇作品選》,這里面包括了來自《中國新聞周刊》《南風窗》《澎湃新聞》等眾多媒體的優秀特稿。
他做這件事的初衷是,近些年來越來越響亮的一種聲音說,“新聞已死、特稿已死”,瓦洛佳不想去對抗這種聲音,也沒法改變大環境,他能做到的就是為已經或者即將踏入新聞行業的年輕人增添一點信心,并對現在仍深耕新聞一線的記者們表達敬意——“請記得,他們見到的黑暗,比我們想象的更多。他們面對的困難,也可能比他們的前輩,甚至黃金時代的人更多,但他們仍在工作”。
瓦洛佳認為,現在還能堅持下來的記者未必輸給黃金時代的記者——在高峰時期做記者是一件榮耀的事,但想在這個時代堅持下去,需要更多的意志和熱情。
最愿意來找瓦洛佳聊天的學生中,有這樣一類人:他們出身的學校普通,遇到各種不順心——考研二戰三戰失敗、遇到家人的反對、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瓦洛佳認為,他們不是學習能力有問題,也不是學習態度有問題,而是沒有良好的心態——一次兩次的失敗,讓他們陷入內耗和自我懷疑中,不相信自己能夠做到很多事情,能夠去往很大的世界獲得更好的東西。很多時候,困住人的不是不夠努力,而是自己給自己的設限。
該如何開導這樣的學生?瓦洛佳認為,重要的是跨出自己劃定的那條邊界,去嘗試以前從來不敢想的東西。瓦洛佳很能夠理解他們,因為很多年前的自己也經歷過這樣“跨出邊界”的時刻,并開辟了人生新的版圖。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性格內向的人,但不論是講師還是記者,看起來都和“內向”距離很遠。他是在進入《人物》,開啟記者身份后,才漸漸懂得內向并不等于不能做記者。相比于勇敢且毫無障礙地去和陌生人搭話,更重要的是保有好奇心和擁有研究能力。只要有特定的主題、感興趣的話題,瓦洛佳就可以和對方進行深入探討。想要把故事講出來,想要把自己熱愛的傳播學知識分享出來,這種“發聲”的沖動驅使瓦洛佳表達。
他曾經跨出那道自我設立的界限,多年之后也想鼓勵困在這些界限中的年輕人。瓦洛佳說,他接觸過很多雙非、二本學校的學生。高考的失敗給他們對于自我的認知打上了“失敗”的烙印,在以后的選擇中,他們也不敢去選擇好的工作和學校。
很多同學在擇校時會來問他:“瓦叔,我本科是某雙非學校,考研選一個好一點的學校會不會很難?”在這種情況中瓦洛佳一般都會先告訴他們,高考只是高三的表現,不能代表人現在的表現,甚至不能代表大學期間的進展。對于他們來說,考上研究生可能是一種重新審視自己的機會,讓他們更有動力進行探索。
互相鼓舞和互相支持的朋友——瓦洛佳一直這樣理解自己和學生們的關系。
祝銘是西安外事學院2020級的學生,出于對本科學校和學歷的不滿,她決定考研。接連兩次失敗后,2024年6月,她瞞著所有家人,報了瓦洛佳開設的全程班,獨自開始三戰。開始只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祝銘說,沒想到結果“出乎意料”。
在祝銘剛加上瓦洛佳微信,還沒有成為他的學生時,她微信詢問瓦洛佳自己是否適合在職備考。讓她沒想到的是,瓦洛佳回復了十三條長語音耐心幫她解惑。瓦洛佳的課從6月初開始,祝銘一直記得那個炎熱的夏天,每天中午在瑞幸喝冰咖啡預習課件,晚上下班回家后聽三個小時的網課。一周四節課,一節課三小時,六月初到九月底,幾千頁PPT和資料內容,她一邊學一邊感嘆:“竟然給我挖到了這么好的東西,鬼知道一邊上課一邊感覺自己賺大了的感覺是什么樣的。”
曾經跟著瓦洛佳學習的劉小天也說:“瓦洛佳的群還挺活躍的,該有的需求,瓦洛佳也會盡量滿足,不會有什么孤軍奮戰的感覺。”
擁有豐富的學識和經驗,愿意對學生傾囊相授,同時謙和低調沒有一點架子,祝銘這樣談起自己了解到的瓦洛佳。“我這樣夸他是不是有點假了?”但是她確實在瓦洛佳這里感受到他為學生好的真心。
祝銘分享了一段經歷。
2024年9月,她辭職回家,在東北的邊陲小鎮備考,這里沒有電影院、大商場,也很少有朋友和能說話的人,瓦洛佳的課是她每天能夠伸手探向外界的一扇窗。那段時間,考研與學習是她生活的全部。
祝銘剛回東北就生病了,發起高燒,只能躺著看手機,她覺得委屈:明明搬回家是為了更好的復習,沒想到一回東北迎接她的首先是一場疾病。瓦洛佳安慰她,她的選擇是對的,還在群里幫她詢問有沒有黑龍江的研友可以幫忙照顧她。
真心不止在對于學生的關心,也體現在瓦洛佳傳遞給學生的信心。
佳佳在2018年經一位研友介紹認識了瓦洛佳,第一次考研失敗后,她選擇跟著瓦洛佳學習。備考中國傳媒大學的第二年,中傳的考綱發生了很大的變動,在佳佳猶豫要不要放棄的時候,瓦洛佳說的“混亂是階梯”給了她很大的信心: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人會選擇放棄,但是如果能在這種混亂中穩住,反而是一個機會。
作為抱有新聞理想的學生,佳佳也曾為現在的媒體環境感到悲觀。距離她跟著瓦洛佳學習的日子已經過去六年,她仍然記得瓦洛佳曾經對他們說的一句話:“‘疾風知勁草。’時代越混亂,越是需要傳統媒體去發揮它的作用。”對于佳佳來說,瓦洛佳對于新聞的堅持,就是備考研究生時最需要、最感到鼓勵的東西。
2025年2月,考研成績公布,祝銘超過B區國家線兩分,這是她三次考研以來最好的成績。她心情激動地在備忘錄敲下感激的話,給瓦洛佳發信息感謝他一直以來的照顧。
“現在我們不是師生了,我們是朋友,考上考不上都不是終點,我們的友誼還在。”瓦洛佳這樣回復她。
瓦洛佳在約翰·密爾頓故居的留言本上
給他的同學們寫下的寄語
佳佳曾在山東的一所二本學校讀國際貿易專業,出于對傳媒和記者的熱愛,她決定跨考中傳。劉小天本科畢業于河北金融學院,學的投資學,在2020年畢業工作了一段時間后,由于工作性質和拓展機會等原因,他也決定備考中傳。他在3月份關注了瓦洛佳,不久之后開始上他的課。
二戰的時候,佳佳在在中傳旁的小區租了一間房子,每天背著書包穿過一個長長的天橋,去中傳的自習室里學習。回憶起那段時光,佳佳說:“那是一種邊緣人的感覺,好像整個自習室里只有你不屬于這里。我每天穿過天橋的時候,覺得這天橋一邊連著理想,一邊連著現實。”中傳有的食堂不用校園卡也能支付,因此佳佳常常選擇在那里吃飯,但是“不用支付寶而用校園卡在食堂吃飯”,是她一直向往的事情。
在不斷變動的時代面前,沒人能說得清楚個人努力在其中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佳佳和中傳較勁了三次,沒能如愿,最終服從調劑去了黑龍江大學。劉小天也在中傳材料評議的環節被卡了下去。
近年來,“上岸”一詞越來越多的被社交媒體提起。《中國青年報》曾發布文稿,指出“上岸”作為2023年的年輕人狀態關鍵詞,“體現了年輕人對于實現職業理想、人生目標、美好未來的追求、執著與向往”。該篇文章被新華網、《人民日報》等媒體轉載,引發大家對“上岸”的思考。另外,《中國青年報》還撰寫等多篇文章。
“岸”意味著穩定、可靠,“上岸”也就意味著離開了某種較為動蕩和艱難的處境,得到了想要的未來。“考研上岸”“考公上岸”等詞語流行的背后,暗含著當代年輕人在不確定性的時代浪潮中沉沉浮浮的掙扎、求索和奮斗。同時,獲得升學或求職的成功也成為一種逃離溺水的救贖。
瓦洛佳曾在2021年時說:“回頭看我真的感覺就我們整個的人生來講,‘上岸’和‘下海’其實并沒有大的區別,岸上有岸上的穩定,海上有海上的風光。真正的問題是我們的內心究竟能不能找到我們內心真正的歸宿?能不能找到那塊地方——說那里是海上,我們就堅定地朝著那里前行,即便路上遇到風暴,也能微笑無憾;說那里是岸上,就坐定到那里,縱然有塞壬的歌聲,也不能讓我們動搖。”
花三年時間考研,再花三年時間讀研,佳佳的社會時鐘比別人慢了許多。但她不后悔這段經歷,“走了一些彎路,但其實人生還長,都是經歷”。在備考的這三年里,在與自己內心的對抗和碰撞中她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絕對不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
佳佳很喜歡做品牌策劃和創意輸出類的工作,她2023年在4A公司實習,2024年秋招簽下了一份在快消公司市場部的工作,但她逐漸發現,并這不是她理想中的樣子。那些水泥森林里的格子間有一種要把人的活力全部框住的感覺,“我一進去就感覺有點壓抑了”。佳佳一直在探索自己應該做什么事。
2024年5月,她在小紅書偶然刷到一個鄉村文旅的工作室,和老板打了電話就拉著行李箱去到了浙江的鄉村。現在她正做鄉村運營師,盤活鄉村資源、吸引游客旅游和青年入鄉。她還策劃了一個采訪100位入鄉青年的視頻欄目——為那些厭倦了城市生活或者被大城市“打掉”的年輕人,呈現在鄉村的100種可能性,看看他們有沒有可能在鄉村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用佳佳自己的話說,她現在是一名“野生鄉村記者”。高中讀《看見》埋下的種子,好像早在冥冥之中生根,只待現在發芽。
佳佳的采訪100位入鄉青年的視頻欄目——佳瑤鄉約
現在,那段每天背著書包穿過天橋去中傳學習,過著兩點一線生活的日子距離佳佳已經很遙遠了。
而祝銘自稱自己早已走出了曾困住她的冬天。“不考了,我已經錯過了三年的夕陽,我要好好生活。研究生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我現在也找到了還不錯的工作。”她放棄了調劑。回望考研的日子,她并不能確定“遺憾”和“釋然”哪個更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增長了一段人生經歷,她比過去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瓦洛佳的身上無疑有時代的烙印,他見過新聞的黃金時代,也看到如今眾多新傳學子的焦灼。他模糊地感受到,自己當下擁有的很多東西、那些在大家眼里的“成功”,是歷史浪潮和個人努力共同的結果。在時代的汪洋中,過去的瓦洛佳或許對“個人努力”更自信一點;而現在,他也不知道努力之后的自己會飄向何方。但是,憑借內心那簇熱愛新聞的火苗,他一直愿意航行在新聞的領域中,用自己的船為想要“上岸”“下海”的學子擺渡。
面對環境帶來的困境,瓦洛佳也有自己的思考和選擇。不論是自身的成長軌跡,還是考研輔導過程中對學生的教導,瓦洛佳一直都在直面生活的挑戰,擁抱未知帶來的變化。
結合個人經歷,他對人生如何選擇產生了自己的思考。學生時代的瓦洛佳,養成了處處留心、時時在意的習慣,主動探索社會現象背后的原因,努力生發新的解讀角度。記者時期的瓦洛佳,真切體會到追尋新聞的純粹和快樂,受到眾多帶教老師的感召,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要在新聞行業做下去。輔導考研以來,他并不執著于以“記者”的身份切入新聞,而是隨機應變,緊跟生活的需求調整自己的生活模式。
似乎不論做出什么樣的選擇,瓦洛佳都能夠坦蕩接受,隨著時代變化而變化。但是在這變化之中,仍然有不變的堅守——對新聞的堅守。曾認為自己不擁有新聞理想的瓦洛佳去到《人物》后受到感召,決心要在新聞道路上走下去。也許命運的轉折就在一瞬間,它甚至微妙到,讓你不知道哪個點的改變使命運之“樞”能夠“得其環中,以應無窮”。
瓦洛佳并不是帶著新聞理想邁入新聞行業的那種人,但卻偏偏被命運選中成為新聞的追隨者。也許踏入新聞本身需要具備“接受突如其來的變化”的能力,在起伏的時代海浪中駕著自己的小船航行。有的人視這樣的生活為理想,有的人只是被迫漂泊在浪潮上。瓦洛佳知道,自己能在航行中自得其樂,并愿意一直迎著潮頭而上。
Q:除了您說的提供學生學習,整理50篇調查報道還有什么原因嗎?
A:我就是想讓人知道,肯定有人做新聞,做新聞的人還不少。我當時發任何跟新聞相關的東西,后臺都會有人跟你說:“現在沒有新聞了”,很悲觀。我看久了以后覺得,不管對方動機如何,這些表達很讓人泄氣,而且不符合事實。你可以說新聞行業不如以前,沒有那么多名記者,很多自媒體對新聞的把控也不高。但是在我看來,繼續做深度報道的記者是有素質、有追求的,行業環境不好的時候他們還愿意干報道的,這足以證明他們是非常值得尊敬的。我覺得現在還能堅持下來的人未必輸給黃金時代的記者——在高峰的時候做總是容易的,那個時候當記者還很榮耀,但想在這個時代堅持下去,需要更多的意志和熱情。
Q:您認為現在的新聞寫作可以有哪些突破點?
A:只有你不用經歷苦難,你才可以對苦難有一種觀察。而你在苦難之中時,可能你的關注點在于“我怎么解決問題”。
我跟一位做殘障研究的朋友聊天的時候問他:“你們對媒體研究這個有什么意見嗎?”他說他們意見很大,說我們總是寫他們殘障整天需要幫忙,要給他們建各種各樣的設備,其實不是這樣的。他們有自己的生活。當你沒有進入這個圈子、這個群體的時候,你容易把你所設想的苦難標簽化。這就意味著我們新聞其實還有很多東西可以做,我們新聞還有很多東西可以寫,所以說我覺得我們在報道這些群體的時候,即使是好意的標簽也要盡量減少。
Q:您怎么看待張雪峰對新傳的評價?
A:很多時候,當我們認識新聞的時候,我們要回歸它的本質。新聞就是你提供了一個正在發生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事實,這恰恰是張雪峰提供的東西。可能在新聞人看來,它沒有很正規,帶有情緒化和各種各樣的判斷,不中立也不客觀。但是在張雪峰之前,有沒有人站在家長那邊分析這些專業到底是什么樣的?難道“中國普通人就業”這不算新聞嗎?沒有考上211、一本的人,他們就業怎么選,難道這些人就沒有新聞價值了嗎?之前沒有人關心他們。
張雪峰關心了。而且張雪峰不是那種自上而下的那種關心,他是真正站在家長的角度,即使你沒有考上雙非、沒有考上一本,我仍然能夠給你提供一些關鍵信息,讓你找到出路。
如果把張雪峰當做一個教育媒體,你會發現他做到了很多以前的媒體沒有做到的事情。從實用性來說,給家長提供了必要的信息;從公共性來說,他真正提出一個嚴肅的問題:如果你沒有上一個名校名專業,你的分數沒有那么高,那么你未來的人生如何處理?這個問題是以前的教育媒體一直回避的,所以就這兩點來說,我認為他有流量是理所應當的。
Q:您怎么看待在面對人工智能的沖擊時,現在的學生產生的悲觀情緒?
A:我覺得第一是千萬不要把自己當成流水線上的一個機器,一直等著別人來蓋你的章。你讀博,人家考你;你讀研,人家考你。你讓人家來安排你,未來很可能不如意。所以還是要有主體性,想明白自己要干什么,想明白自己能不能嘗試著走出這種安排,嘗試自己去考慮自己的生活。
第二就是要深刻理解人工智能對于個人能力是非常大的加成。你要懂得用人工智能,要跟上技術趨勢。第三是我覺得有些人可能真的要去思考一下自己感興趣的領域是什么。如果說沒有自己感興趣的領域,接下來日子恐怕就不好走。如果你只有一個學歷,沒有一個感興趣的領域,那么未來從事通用技能,恐怕就很容易被機器所取代。
Q:您怎么看待“考研、生活都是上岸”“人生好像一個又一個圍城”這樣的說法?
A:我覺得就是要去擁抱生活的不確定性。這么說吧,所有企業都在發生變化。你是好學校出身,頂尖211、985,人大碩、復旦碩。你到一個媒體干了十年,你認為這一切的生活都會這樣,然后突然一下,AI來了,對你工作造成沖擊。這個事情就在此刻發生,那怎么辦?
在這種情況下,你也要想辦法,要繼續去思考應對,所以,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即使是公務員,也不可能有絕對穩定的日子。以前那些說自己能夠一眼看到頭的人現在也未必就一眼看到頭,它也是在不斷產生新的變化。
Q:您是怎么看待“穩定”的?
A:我覺得在如今的生活中,我們確實很希望穩定,但是穩定很難發生,沒有什么東西能長期穩定下去的。當然,這可能是我個人性格的原因。人工智能出現以后,很多崗位憑空消失了可能就不會回來。就算沒有人工智能,可能也會出現不裁你的崗位但是降低你的工資,甚至停薪留職等情況,這都是發生過的。只能說,穩定是回溯性建構。
當你這一生沒有太多波折之后,你回頭一看:你的人生是很穩定地過了一輩子。如果你一開始就以穩定為目標,恐怕很難實現。就像很多豌豆放到了篩子里面,這個篩子不斷搖動,不斷有豌豆從篩子孔里掉下去。一個小時之后,篩子上面還有一些豌豆,剩下的豌豆就是穩定的。這并不能證明這些豌豆穩定。他們當初選擇的結果可能完全出于偶然,但是各種時代的變化沒有太影響他們,他們仍然過得比較順利,僥幸留在篩子上面。如果你回頭再看,你會發現他能不能經過篩孔跟他自己當初的選擇,雖然說是有關系,但是也不能說關系很大。
因此,我會覺得人不能以穩定為目標,最多只能作為一種考量。穩定是當你擁有很多能力、擁有很多資源之后,才能保持的一種狀態。
Q:您去哪個城市做什么樣的工作、成為一個怎樣的人,這些問題您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有答案的呢?
A:是我大三的時候。中傳是我很喜歡的學校,因為我本來我高考就要考中傳,但是那個時候其實最后沒有選,因為那個時候中傳在我們貴州只招兩個人,然后我知道隔壁班一個考比我好的人已經選了。這個時候我就覺得跟全省人競爭一個名額,這也太難了,但是這個就是我的一個執念了,我希望后面也能去中傳,那時候有個中傳的宣傳片,我經常看。至于說什么是我未來要做的,確實是有幾次改變,在我研二到研三的時候,我都認為我未來會當一個學者,會當一個高校老師,所有人也都這么看,那后來是因為去了《人物》才會發覺到記者也是非常有意思,是一個非常值得去做的職業,屬于環境改變了我。之后是不是還要去做記者?我覺得也是有可能的。
作者 | 張益含 解思瑞 牟方婷
編輯 | 盧燦秋
值班編輯 | 孫旺琪
編委 | 伍穎欣 陳書揚
運營總監 | 溫泓燁 梁 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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