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訪福州三坊七巷,流連于粉墻黛瓦之間,盤桓于古榕老樟之下,駐足品讀前人題詠,不由得感嘆此地書香綿長,英才薈萃。
僅近代以來,此地歷史文化人物就如繁星滿天,林則徐、嚴復、沈葆楨、林覺民、林紓、冰心、林徽因等都出此坊巷間。這些人物多宏壯、多清逸、多節義,無不光照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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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三坊七巷肇基于西晉,隆興于唐宋,鼎盛于明清,迄今1700多年,萬方輻輳,弦歌不絕。自古以來,從三坊七巷走出的人物,留下過很多詠贊故鄉的詩歌;而踏足過三坊七巷的外鄉人,無論宦游、客居、小淹,也多會在詩章中贊嘆此地斯文。
自西晉“八姓入閩,衣冠南渡”,讀書風尚潛移默化,蠻荒福建漸成“海濱鄒魯”。
唐朝大歷七年(公元772年),李椅任福建都團練觀察使兼福州刺史,甫到任即易址擴建福州學宮,且每年兩度親赴學宮講經論道,考察獎掖德才兼備的學子。才逾三載,即全閩人知敬學,皆以不學為恥。史載彼時閩中,“州縣之教達于鄉黨,鄉黨之教達于眾庶”“家有洙泗,戶有鄒魯,儒風濟濟,被于庶政”。學風既興,遂化縵胡為青衿,洽德禮于荒服。
及至晚唐,詩人翁承贊為避時亂辭官歸隱,他在詩中寫到故鄉福州,頗有幾份得意和自豪:“過客不須頻問姓,讀書聲里是吾家。”“人家不必論貧富,惟有讀書聲最佳。”翁承贊詩中談及的吾家,指的不僅僅是三坊七巷,更是整個閩中大地。尋常巷陌的讀書聲,早已與廬間炊煙、街衢市聲水乳交融。
宋元以降盡管時有板蕩,三坊七巷卻仍是遍地讀書種子。北宋學者龍昌期遵福州守官陳絳之邀,從四川老家跋山涉水來到榕城,坐館三坊七巷講學。他感嘆此地雖市井繁華,人卻頗好讀書。他在詩中寫到三坊七巷,那是距今一千多年前的景象:“百貨隨潮船入市,萬家沽酒戶垂簾。蒼煙巷陌青榕老,白露園林紫蔗甜。”
彼時,三坊七巷人是富足的,而讀書照樣是百姓心目中頂要緊的事,他們把日子過得很是雅致:“等閑田地多栽菊,是處人家愛讀書。飲宴直嘗千戶酒,盤餐唯候兩潮魚。”青磚灰瓦之間,既有靜謐的書齋,也有喧騰的市井,既有學子的讀書聲,也有販夫的叫賣聲。這般人間景象,那么美好和諧。
又過百余年,南宋理學家呂祖謙也在詩中贊嘆三坊七巷的讀書聲。呂祖謙是浙江婺州(今金華)人,他兒時曾隨父親在其福州任所讀書,三坊七巷瑯瑯書聲深深刻進這位少年的腦海。多年之后,呂祖謙在詩中寫到記憶中的三坊七巷,出門碰到的多是讀書人:“路逢十客九衿青,半是同袍舊弟兄。最憶市橋燈火靜,巷南巷北讀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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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養人,更養地方。
福州元宵燈會自古有名,清人劉家謀有詩說:“吾閩燈市天下無,千燈萬燈燃通衢。”三坊七巷元宵燈會魚龍蜿蜒,花樹萬千,游人摩肩接踵,語笑喧闐。
坊巷人家都愛借此佳節展露詩才,這般風雅民俗也是讀書養出來的。清朝乾隆年間人鄭洛英,家住衣錦坊,他在詩中寫自家門前燈市,簡直就是賽詩會:“盛時里巷有文章,彩幄銀燈月旦場。贏得諸坊臺閣看,打油詩句滿街墻。”那些隨心即興的詩箋,貼在燈棚下,懸于門楣旁,燭火融融,萬人爭看。鄭洛英所言打油詩,并無輕貶百姓詩歌之意,顯然是帶著幾分贊賞的。
三坊七巷的讀書人博得功名,做官也極重清譽。這正是千百年的讀書傳統養出來的地方風尚。
清乾嘉年間學者、詩人陳壽祺自幼好學,五歲發蒙即手不釋卷,常青燈黃卷竟宵讀書。他中進士后僅為官11年,即在40歲那年丁父憂回到老家黃巷,再不肯出仕。他自此專心學問和講學,先后主講泉州清源書院、福州鰲峰書院20年,培養了不少人才。愛國詩人張際亮、史學家王捷南、理學家梁文等均出自陳門。
陳壽祺在清源書院講學期間,過境官員都把書院當旅舍,任意占用,呼朋引伴,喧囂擾攘,干擾學子們安心讀書。他致函閩浙總督和福建巡撫請予禁止,自此全省各地書院再不招待過往官員,多年陳規陋習得以破除。
陳壽祺主講鰲峰書院時,十分注重對學子的品德教育,主張品學兼修而品在其首,他專此作《義利辨》《知恥說》傳示諸生。諸凡陳門學子,皆以德才名世。陳壽祺自己做官十分清廉,他曾作詩寫到自己做京官的情形:“七年京華守破壁,頗苦兩腳侵風淫。”陳壽祺致仕之后藏書漸豐,為聞名當世的藏書家。他自言購書所費都是干凈錢,曾在詩中寫道:“買來萬卷皆清俸,不許兒孫更借人。”此處所言不許借人當然是調侃,他家藏書樓小嫏嬛館是向嗜學的讀書人開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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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長于三坊七巷的歷史名人中,民族英雄林則徐尤令后世敬重。
相傳,林則徐四歲時就坐在父親膝頭,聽坐館授業的父親給童子們上課,少時歲便寫出“海到盡頭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的聯語。幼小年紀,竟養得如此氣魄,應當是讀書滋潤出來的。
福建既臨蒼茫大海,又多崇山峻嶺,故林則徐常假海山意象明志抒情。比如他的自勉名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聯語懸于書房素壁之上,映照著案頭經史,也映照著林則徐的磊落襟懷。書房主人終生為人為官,都在踐行這副對聯的題旨。林則徐自功名入仕,從翰林院庶吉士起步直至封疆大吏,念念不忘上關國計、下系民生,為學則實事求是、不涉時趨,為政則惟謹惟實、清廉自奉。
道光三年(1823年),林則徐擢任江蘇按察使,時因大雨成災,秋收無望,而官府照樣催比稅賦,導致怨聲載道,險激民變。時任江蘇巡撫準備派兵鎮壓,林則徐為生民計極力反對,親赴重災區松江安民,勸導富戶平糶谷米,禁止奸商囤積糧食,減緩稅賦,賑濟貧饑,救民水火。
細加查訪,林則徐得知當時江蘇吏治民風之“病根”在于鴉片。這番洞察同他多年后“虎門銷煙”壯舉大有關系。遭逢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林則徐功業卓著,卻頗多坎坷。然而,無論進退順逆,抑或是非毀譽,林則徐都報以海山情懷,寵辱得失置之度外,絲毫不以個人禍福為念。他因禁銷鴉片被放新疆戍邊,在古城西安告別妻子家人,慷慨作詩道:“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此句既是林則徐的冰雪襟懷,也是三坊七巷的精神標桿。
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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