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8月的一天，在部隊當連長的老同學黃亞威回老家探親。為了孩子上重點小學的事，他特意請我到一家飯館吃飯。黃亞威和我是初中加高中同學，五年的中學生活，我們關系不算最鐵，但因為都是班干部（我是學習委員，他是紀律委員），相處得也挺好。
1980年高中畢業，我倆都進了縣高中的復讀班，準備第二年再考大學。沒想到那年秋天征兵開始，我們不約而同去了城關鎮的征兵站。可惜的是，我體檢剛開始不久，就因為視力不合格被刷下來了。他倒是一路順利，通過了所有檢查。他最后一次出現在復讀班，是來跟老師和同學們告別的，那時他已經拿到了入伍通知書。從那以后，我們和他慢慢斷了聯系。

1981年高考，我考上了地區師范學校。三年后畢業，回到縣城一所小學當語文老師，這一干就是一輩子。也因為這個，后來黃亞威家閨女要上小學，他就找到了在縣城這所好小學當老師的我。我們縣城不大，同學圈也小，尤其都在縣城工作的，誰在哪個單位干啥，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黃亞威說，他家孩子上學前，他就是通過同學打聽到我在縣直小學當班主任。
他請我吃飯，我一開始是推掉的。大家都是同學，事情能不能辦，該辦就辦，違反規定不該辦的，吃了飯更麻煩。后來問清楚了，他家孩子戶口就在我們學校學區范圍內，上我們小學沒問題。但黃亞威還是堅持要請我坐坐，我推了兩次，實在抹不開面子，只好答應了。
那天我們在海露大街的國營食堂吃的飯。黃亞威點了兩個菜，我們還喝了點酒。也就是這次吃飯，我才知道他當兵以后的情況。

當年，黃亞威入伍去了云南一個步兵部隊。他們連隊戰士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初中生居多，有的小學都沒念完。黃亞威是正規高中畢業，到了連隊就顯得不一樣。一天，他正在站崗，團參謀長帶著一個參謀檢查工作路過。參謀長隨口問他：“你們連隊最近搞訓練，戰士們有啥想法？”首長是想了解大家對正在進行的“新三防”演練的看法。黃亞威當時不認識參謀長，只覺得問話的人像領導。他第一反應是得確認對方身份，作為哨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問口令。于是，他沒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向參謀長喊出口令：“黃山！”
參謀長愣了一下，故意沒回答。黃亞威立刻后退一步，持槍站好，再次嚴肅地問：“口令！”參謀長笑了笑，這才不緊不慢地答出當天的口令：“趙州橋！”旁邊的干部笑著說，這是咱們團的邢參謀長！黃亞威見首長答對了口令，又聽旁邊的人介紹，才知道是團參謀長。他立正回答：“現在邊境地區還有零星戰斗，居安思危，我們團搞‘新三防’很有必要。戰友們訓練熱情很高，沒聽到不同意見。”他回答得不卑不亢，既分析了周邊情況，又簡潔明了。參謀長聽了，眼睛一亮。旁邊的干部就問黃亞威是哪個連的，叫什么名字。黃亞威立刻回答了。首長走后，黃亞威在崗亭記事本上記下邢參謀長來檢查過，然后繼續站崗。
沒想到第二天，連隊就接到上級通知：調戰士黃亞威到警通連報到。連長和指導員接到命令都挺納悶，黃亞威才來連隊不久，幫著文書出過黑板報，老文書快退伍了，他們正打算讓黃亞威接替文書工作呢。可上級發的是通知，不是商量，指導員雖然舍不得，還是讓班長通知黃亞威去警通連報到。
到了警通連，黃亞威被分到一排一班。這是連隊的標兵班。班長對司令部突然塞個人過來也不理解，但他知道首長這么安排，肯定有原因。黃亞威到班后，立刻跟著連隊投入全師大比武的準備。幾個月的艱苦訓練后，他在射擊等步兵“五大技術”上表現突出，后來在大比武中拿了個人兩項第一、一項第五的好成績！事后，他寫的訓練體會文章，配上他比武領獎的照片，被團政治處貼在了機關辦公大樓前的宣傳櫥窗里。這一下，黃亞威在全團出了名。
更讓人意外的是，1982年10月，黃亞威直接被提拔為排長。命令一宣布，他一下子成了全團的風云人物。要知道他入伍才兩年，跟他一塊當兵的，很多人連副班長都不是，現在見了他，還得給他敬禮！在連隊當了兩年的排長后，他又被新上任的邢團長（就是原來的邢參謀長）調到司令部通信股當參謀。黃亞威說，他在部隊能這么“順”，除了自己有點悟性、訓練成績好，更重要的是得到了連隊領導和邢參謀長的看重。
到了通信股工作四年多，他才有機會進邢團長辦公室當面匯報工作。在股里這些年，他多次得到邢團長和其他團首長的指點，業務上慢慢成了主力，更重要的是學會了機關辦事的思維和方法。1989年，他被任命為警通連連長。當了連隊主官，他是兩眼一睜，忙到熄燈。但他說，連長這個崗位，確實能全方位鍛煉人……
黃亞威的經歷，讓我挺感慨的。當年要不是視力不行，也許我也去當兵了。可現在，我只是個站在三尺講臺上的“孩子王”……1993年，黃亞威的女兒進了我的班。不過孩子上到四年級時，就隨軍去部隊了。之后，我和黃亞威見面的機會少了很多。

2002年，我已經是縣直中學的校長。這一年，我聽說黃亞威團長轉業回來，當了縣委政法委的一把手。一個周六下午，黃亞威約了幾個同學小聚，也叫上了我。人到中年的黃亞威，幾縷白發顯得更穩重了。就算當了縣里的領導，跟我們在一起還是老樣子，一點架子都沒有。他跟我說話還是很客氣。他說上中學那會兒，他成績沒我好，我的作文常被老師當范文在課堂上念，那時他就挺羨慕我成績好。他當著在場同學的面說：“你要是當年去當兵，肯定比我干得好，團長、師長或者政工領導都有可能，因為你比我能寫……”我知道這是老同學的客氣話，就說：“未必，一個人發展得怎么樣，不全看能不能寫，還有其他復雜的因素。”我這話不是謙虛，是心里話……黃亞威入伍兩年就能提干，絕不是普通戰士能做到的，他的經歷本身就很值得琢磨……
三年前，我退休了，黃亞威也退休了。我們雖然不住一個小區，但經常約著一塊兒出去轉轉。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總愛回憶以前的事。我說，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機會穿上那身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