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辦公室忙著，手機微信響了一聲。拿起來看，是位戰友朋友圈發的消息，看完心里咯噔一下。消息說：陳忠民昨天在老家病逝，特此告知戰友和同學。落款是他妻子。
看到這條消息，腦子里“嗡”的一下。陳忠民比我大四歲，以前我們在師政治部宣傳科是同事。他的辦公桌靠窗戶，我的在他后面。我剛調到科里那會兒，他是正營職干事，沒少幫我熟悉機關事務和業務。但我在科里工作第二年，他就轉業了。轉業后他先去了一家保險公司辦公室，后來市里成立新保險公司，他主動申請過去，干了十幾年，一步步做到了總經理。我轉業后，和他見過不少次面，我家的車險一直在他公司辦。他很有才，照相尤其好。同樣的相機，他拍出來的照片，構圖、角度、采光就是不一樣。轉業沒多久，他就成了中國攝影家協會的會員。戰友們都知道，他當老總，業務壓力大，應酬也多。聚會時他也會來，但酒喝得不多，頂多和大家挨個碰個杯意思一下。他去世后我才聽說，他幾個老鄉、同期入伍的戰友，在他病重時專門開車七百公里回老家見了他最后一面。那時我還在部隊，錯過了。真沒想到，他七月份剛辦完退休手續，一萬多的退休金剛開始領，八月份就走了。很多部隊戰友聽到消息，第一反應都是不信，說他才六十歲，剛退下來，人就這么沒了……

周末和戰友聊天，又聽說一位姓孟的首長，退休回湖南老家后，也去世了。聽到這消息，心里又咯噔一下。我對這位孟首長挺熟的，以前我們辦公室在一層樓，走廊上經常碰面，他比我大七八歲。后來我調到另一個單位，他休息時總愛來我們那邊打乒乓球。他不光是部隊行政領導，更是某個領域的專家。我剛調到那個單位時，他就是部隊的副總工程師。單位閱覽室里擺著他好幾本專著。后來在單位榮譽室，我還看到一張他為全國某特種培訓班上課的照片……這才知道他的書被一些高校當輔助教材用。但孟副總有個習慣，特別愛吃臘肉。他是湖南人，家里臘肉不斷。沒事還喜歡喝兩杯。中午一般不在食堂吃，都是妻子在家炒盤辣椒臘肉，他帶到單位宿舍，中午在食堂打份米飯，回宿舍就著臘肉喝酒。下午課間休息我們打球，他提著拍子來了。我們年輕人馬上讓位，他一上場，站球臺對面就能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不過大家都知道，他業務過硬，從沒因為喝酒耽誤過事。作為知名專家，他退休時是技術三級，退休金兩萬多。可誰也想不到，退休回老家才兩年，人就走了。他走后，戰友們聊起他的經歷，我才知道他年輕時參加過一些大型試驗。他這么早走，是不是和年輕時那些試驗有關，我就不知道了。

寫到這兒，想起另一個人，老范師傅。他前些年去世時才六十三歲。我認識他那年，我三十一，他五十五。他是我們單位綜合倉庫的老職工。個子不高，胖胖的，見到我們年輕人總是笑瞇瞇的，我一直叫他老范師傅。后來單位整理歷史資料，我負責收集，才真正了解了這個不起眼的老頭。原來老范年輕時就是我們部隊的戰士，具體說，是管各種器材的保管員。部隊搞某大型試驗，他作為保障人員，跟著任務團隊去了千里之外的試驗場。試驗前，各組做模型需要領水泥、鋼材、木材這些材料，他就日夜守在那個野外的材料場。其實那地方除了當兵的沒別人，東西根本不會丟，但他就得守著。材料用完了，他跟領導一起出去采購。試驗結束，收回的材料又都堆回他管的倉庫里，各種電纜、儀器，還有自制的奇形怪狀的器材。但這些回收的物資，早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多多少少都沾上了有害的東西。時間長了，這些東西就留在了他身體里。這些情況他當時就知道，他保障的那些任務團隊的戰友們也都知道，但沒人因為害怕就躲開。他曾親眼看見單位老一代的軍人，試驗一結束就第一時間沖進試驗區。懂行的人都清楚，那會兒東西對人的危害最大。他說，比起那些明知危險也往上沖的前輩，他這點事真不算什么……部隊撤回時，這些物資又千里迢迢拉回他保管的倉庫。后來部隊有個政策，叫軍轉工。他對部隊、對單位有感情，就和另外二十名戰友一起就地轉成了工人。轉成軍工后，他還是守著那個大器材倉庫。我去倉庫看過，倉庫一角堆滿了上過試驗場的物資，那就是他工作的地方。軍工五十歲退休，作為工人，他的退休工資不高，剛開始才兩千八，后來慢慢漲到四千八百五十多。可惜，他六十二歲那年病情突然加重，不到兩個月就去世了，留下一個剛成年的兒子和沒有工作的老伴。

退休后不久就去世的情況有很多種。但我認識的這三位戰友，有個共同點：都在部隊工作了至少二十年。其中兩位，還參與過那些默默無聞卻意義重大的工作。那些緊張、甚至有害的工作環境，提前消耗了他們的健康，留下了難以彌補的損傷。無論退休金高低，他們都早早離開了。他們也想和其他老人一樣，享受退休后的生活，可惜連這么簡單的機會，也沒有了。寫下這些文字，記念早逝的戰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