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6月25日凌晨兩點,你還頂得住嗎?”醫生壓低聲音問。病房里彌漫著消毒水味,剛從手術臺下來、渾身纏滿紗布的呂凈一點了點頭,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笑——命,總算撿回來了。
那一刀差點要了他的命。事情發生在六天前的深夜,舞鋼市一條不起眼的小巷里,一輛出租車晃了晃燈光后熄火。兩名陌生青年提著尖刀沖上三樓,踹門、滅燈、連刺。刀光一閃,呂凈一胸口被扎,妻子鐘松琴拼死護夫,卻因失血過多,永遠停在了那一晚的時針上。兇手逃走不足二十分鐘,警笛劃破夜色。傷者被緊急送院,案子隨即升級為“特大故意殺人案”。
平頂山市公安部門動作極快——48小時內,兩名刺客劉國興、依志宏相繼落網。他們的口供驚人相似:指令來自一個叫田興民的人,酬勞五千。田興民又指向更高一層:紡織廠老板魯耀民。線索逐級上移,終于撞到了副廳級政法委書記李長河的名字。李,這位在地方上伸手就能遮天的“父母官”,為何要對一個副鎮長動殺機?答案得從五年前的八臺鎮說起。
1994年,呂凈一初到八臺鎮,身份是黨委副書記兼常務副鎮長。那會兒鎮里正籌備跨河大橋工程,工程款號稱“各村攤派”,村民怨聲沸騰。呂凈一走村串戶,翻賬本,發現攤派金額遠超成本,而背后的招投標環節全被李長河一手操盤。老百姓苦、鎮財政空、賬面卻越來越花哨,這讓自小家教嚴的呂凈一憋出一句話:“天塌下來,也得有人頂。”
頂住的后果很快就到。1996年,他被指“貪污挪用兩萬元”,案卷飛速移送檢察院,庭審不到半天,定罪、入獄。一年零兩個月的高墻生活里,呂凈一把判決書抄了十余遍,每一筆紅叉代表他認為的“漏洞”。出獄那天,他回到八臺鎮,面對李長河的安撫電話,只回了十個字:“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句擲地有聲的話,成了之后腥風血雨的導火索。
接下來三個月,信封像雪片飛向省紀委、最高人民檢察院。復查結果意外又合理:原案證據不足,判決撤銷,呂凈一無罪。通知書剛到手,他寫信給李長河,“判決撤銷,我會繼續反映問題”。字不多,卻像一記耳光。李長河的情緒直接爆表,他要的不是面子,而是“絕對安全”。在一次密室桑拿中,他和老友魯耀民敲定“打一頓,打殘最好”的計劃。魯耀民電話召來田興民,田又聯絡了兩個前科劫匪,悲劇的劇本至此成形。
只是李長河沒算到,河南省公安廳這次真的下了死力氣。隨著口供、水單、銀行記錄一一對上,1999年6月28日,李長河在辦公室被帶走。審訊里,他想撇清關系,卻被魯耀民一句“我戴罪立功”擊潰。2001年12月5日,安陽刑場,槍聲落定,一代“政法大員”歸于塵土。案件轟動全國,媒體用了“法治里程碑”來形容它的震蕩效應,百姓更關心的是:活下來的呂凈一,會去哪兒?
答案同樣出乎意料。舞鋼市委想把他調到糧食局,專業對口,待遇也不錯。可呂凈一覺得,糧食局前景有限,“我干這個,多半是守攤子”。環保局擺在面前,卻是個燙手山芋:編制少、預算緊、企業排污矛盾尖銳。別人避之不及,他偏偏看上了——“好歹能為老百姓添點藍天。”
2002年春,呂凈一掛牌環保局局長。辦公室里連像樣的沙發都沒有,他索性拉兩把舊椅子拼在一起當接待區。最麻煩的是執法。舞鋼鋼鐵、耐材、水泥廠家密集,排污費說起來幾十萬,但執行年年縮水。有人遞條子,有人遞煙,還有人直接亮出十萬元支票。“呂局,過個節,意思意思。”呂凈一把支票推回去,淡淡一句:“我妻子的命價都沒談攏,你拿什么跟我談?”
拒禮之外,他搞了一招“排污晝夜同步監測”。有人擔心人手不足,他自掏腰包買了最原始的取樣瓶,帶頭凌晨查廠。一夜風沙回來,臉上全是黑灰,老同事勸他歇歇,他擺手:“我進局子不是為待遇,是為空氣。”一年后,全市五家重點排污企業被限期整改,兩家直接停產。效益有損,但天空確實透亮了許多。老百姓出門曬被子,常夸他一句“呂局長真敢管”。
當然,譏諷聲也沒停。“瞧他那股子犟勁,遲早得罪人。”對此呂凈一并不在意。逢年過節,他干脆住進鄉下老家,一盆蒸紅薯、一碗腌菜就算一餐。岳父母心疼外孫女,總想往家里塞點禮盒,他輕輕關了院門:“禮留在你們這兒,情我領了。”
從反貪到環保,跨度看似艱難,其實邏輯一致——守底線。有人問他后悔嗎?他揉著逐年淡化的刀疤說:“要是當初低頭,也許還能升官發財,但那不是我。”話音落下,他轉身進了嘈雜的廠區,黃色安全帽在灰白煙塵中分外扎眼。
河南的天依舊多塵,可風一吹,總會露出藍。當年那場血與火的較量早已翻篇,但呂凈一沒停,他的通訊錄里,多了越來越多環保志愿者的號碼。偶爾夜深,他會在辦公室的白熾燈下寫報告,筆跡不算工整,卻每一字都力透紙背。旁人笑他太擰,他搖頭:“心里有桿秤,不能歪。”這句話,他掛在嘴邊,也寫進了生命里的每一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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