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冬天,莫斯科的雪下得正緊,寒風卷著雪花打在臉上像小刀子。在一座老舊居民區里,孩子們正圍著一輛黑色轎車尖叫——那是輛嘎斯牌三排座轎車,在當時的蘇聯,普通人家月薪才70盧布,這車要上萬盧布,攢十年都未必買得起。
可讓孩子們更眼紅的是,從車上下來的中國人,徑直走向了二樓那個總埋頭翻譯的“小老頭”家。
這個“小老頭”叫陳昌浩,鄰居們只知道他是出版社的翻譯,妻子格蘭娜是紡織女工,一家三口擠在10平米的宿舍里,吃黑面包配土豆湯,冬天靠軍大衣裹著取暖。
沒人知道,他曾是紅軍三大主力之一紅四方面軍的總政委,指揮過八萬大軍,拿過紅軍最高榮譽一等紅星獎章。更沒人想到,來拜訪他的是中國駐蘇大使張聞天——新中國要接他回家了。
陳昌浩的人生,就像坐過山車。1931年,27歲的他在鄂豫皖蘇區已是傳奇。那會兒紅四方面軍剛繳獲一架敵機,他拎著手槍和手榴彈就跟飛行員上了天,在黃安城上空撒傳單。
這是紅軍史上第一次“空戰”,嚇得敵軍連夜逃跑,他成了全軍敬仰的英雄。后來率紅四方面軍入川陜,部隊從兩萬擴到八萬,硬仗惡仗打了不少,他騎馬挎斗篷的樣子,戰士們說像“展翅的雄鷹”。
可1937年的河西走廊,成了他命運的轉折點。兩萬西路軍在那兒碰上了馬家騎兵,地形不利、補給跟不上,打得異常慘烈。
作為前線總指揮,陳昌浩心里比誰都清楚責任有多重。戰敗后他孤身回延安,軍職沒了,只能去黨校教政治,天天念叨“祁連山的戰士們……我對不起他們”。后來胃病嚴重,組織安排他去蘇聯治病,這一去就是13年。
在蘇聯的日子,陳昌浩把“名將”倆字藏得嚴嚴實實。1941年蘇德戰爭爆發,他被疏散到中亞的科坎加小鎮,成了采石場的苦力。每天掄鐵錘砸石頭,吃的是摻沙子的黑面包,喝的是漂著草的土豆湯。
有回老胃病犯了,疼得直不起腰,一個蘇聯老紅軍塞給他一瓶熱棉籽油:“喝了能好!”沒想到這土方子真管用,他后來總說,那瓶油比啥靈丹妙藥都珍貴。
苦日子過了兩年,轉機來了。老戰友季米特洛夫知道了他的情況,把他調到斯大林格勒前線當翻譯。他俄語流利,又懂軍事,很快成了翻譯組的骨干,還得了枚“衛國戰爭獎章”。
戰爭結束后,他在莫斯科出版社當編輯,娶了紡織女工格蘭娜,生了兒子陳祖莫。那會兒他天天趴在小桌上翻譯書稿,背漸漸駝了,鄰居見了都喊“老陳”,沒人能把他和當年那個騎馬挎槍的紅軍政委聯系起來。
1951年張聞天找上門時,陳昌浩正在翻譯一本哲學書。聽到“接你回國”四個字,這個40多歲的漢子突然哭了,像個孩子似的。他就帶了幾件換洗衣裳和一箱子書,牽著妻子和兒子上了火車。
格蘭娜一路上直擔心:“中國有土豆湯嗎?冬天有暖氣嗎?”等火車過了西伯利亞,她看著車廂里能翻成臉盆的桌板、隨時有水的水龍頭,悄悄跟兒子說:“你爸沒騙咱們。”
回到北京那天,火車站站滿了人,領導親自來接,安排他們住進王府井的翠明莊賓館——那是招待外國貴賓的地方。
還有專車、警衛、廚師,格蘭娜這才知道,自己嫁的哪是什么“小翻譯”,是當年紅軍里響當當的大人物。可陳昌浩沒擺架子,主動要求去編譯局當副局長,天天騎著自行車上班,還在院子里種棉花,紡了布換布票送給困難同事。
晚年的陳昌浩總跟孩子們說:“咱們要當鋪路石,讓人踩上去覺得踏實。”他心臟不好,卻天天加班改書稿,直到1967年去世。
讓人欣慰的是,他的三個兒子都沒辜負他:老大陳祖澤搞核工業,老二陳祖濤是汽車專家,一汽、二汽的建設都有他的功勞,老三陳祖莫在國外教中文,學生遍布全球。
如今說起紅軍將領,很多人知道徐向前、陳賡,卻未必記得陳昌浩。但在黨史里,他的名字永遠和紅四方面軍的輝煌、西路軍的悲壯連在一起。從紅軍名將到蘇聯苦力,從編譯局副局長到默默奉獻的“鋪路石”,他的一生,就像那個年代很多革命者的縮影:有過高光,有過低谷,卻始終揣著一顆回家的心,一份報國的情。
(資料來源:《陳昌浩傳》,中共黨史出版社,2007年;《紅四方面軍戰史》,解放軍出版社,1989年;《西路軍檔案》,甘肅人民出版社,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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