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李雨心
7月的瀘州,這座坐落在長江與沱江交匯之處的城市,長期籠罩在高溫的天氣下。在寬闊的體育館中,當陽光透過頭頂的采光窗,灑落在一張張排列有序的工作臺上時,就能看到臺上之人正聚精會神地將全部注意力放在泛黃的紙張上,容納著數十人的會場寧靜如水,只聽見噴水壺、吹風機發出的細微聲響……這樣的場景,就發生在7月4日至5日,2025年全國行業職業技能競賽——第二屆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的現場。
杜少飛在比賽現場 圖據大賽主辦方
手握一把刷子,細心地將修復材料均勻浸潤到每一絲纖維中,不放過一處細微之處……回憶起比賽當時的場景,四川博物院書畫修復師杜少飛的記憶已經不甚清晰,因為當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下的一幅清代水墨山水畫中,連評委在他的工作臺前停留觀察,自己也并不知曉,只記得當時又熱又濕的環境,在此前的書畫修復中從未遇過。
可哪怕環境陌生,不確定場內濕度,但憑借多年的經驗,和精湛的文物修復技藝,在這場齊聚了全國30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293位選手、堪稱文物修復領域的“巔峰對決”中,杜少飛拿下了紙張書畫文物修復師項目的一等獎。就在比賽結束后不久,在四川博物院的文保中心,杜少飛向封面新聞記者說起了自己長達16年的修復生涯。
隨紙張穿越數百年時空
煥發“新生”的書畫古籍數不勝數
將泛黃的書畫鋪開,仔細清洗其中的霉爛,揭去命紙小心地將殘缺處接補完整,一筆一筆修復畫面或字跡的缺損……書畫作品,毫無疑問是中國古代文物中一個特別的類別。而書畫修復工序繁多,最重要的是“洗、揭、補、全”四道工序,但每一道大工序又包含著數十道小工序,工序復雜,周期漫長。在過去的16年歲月中,經過杜少飛手下煥發“新生”的古書畫、古籍數不勝數。
杜少飛在修復文物中 圖據四川博物院
2009年,畢業于吉林藝術學院書畫修復與裝裱專業的杜少飛,進入四川博物院從事書畫修復工作。他告訴記者,其所在的學校是全國率先開創傳統書畫修復相關專業的高校,當時國內開設文物修復專業的院校屈指可數。“我上大一的時候,剛好我們專業的第一批學生畢業,我去看了他們的畢業展。”而這場展覽就像一顆種子般,在杜少飛的心中播下了關于書畫修復的興趣,并引導他在數年后走向了這條道路。
相較于以往文物修復中“師父帶徒弟”的技藝傳承模式,近年來,許多高校陸續建立了文物修復的相關專業。而杜少飛,也可以稱為“科班出身”的文物修復師。早在大學期間,他就陸續參與過一些書畫修復工作。但回看自己在文物修復行業的來時路,他也坦言自己的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杜少飛回憶道,初接觸這一行時特別大膽,“什么材料都敢用,多大的刷子都敢使”,但基本功不牢固,修復的效果往往并不理想。隨著接觸這行的時間越長,程度越深后,他的觀念和思想才逐步轉變。“了解越深,敬畏心越重。以前是大膽放開地去做,現在是大膽嘗試,但要小心求證,謹慎使用。”
杜少飛在修復文物中 圖據四川博物院
如今,杜少飛常說,當自己一走進文物修復室面對文物時,精神都開始高度緊張,干什么都小心翼翼,腦中的弦始終繃得很緊。“常常上班時不覺得累,回到家了才反應過來。”
跨出大學校門后,杜少飛就扎根在了四川博物院中,一晃眼,16年就過去了。倏忽之間,他也從修復專業的“萌新”,成為了資深的書畫文物修復師。現場,當記者問起他如何度過這漫長的生涯時,他微微一笑,說這個行業老師傅也曾這樣問過,“我的回答是,這個東西是越做越難,越做問題越多,不知不覺就走到現在了。”
杜少飛提起,文物修復師一天面對幾十甚至上百件文物,每一件都不同,且每一件的“病癥”也不同。因為文物的材料、變化、保存條件、老化程度等方面都不一樣,需要針對每一件文物做不同的修復實施方案。可哪怕如此,文物在修復過程中還是會發生意料外的情況。“這個行業學無止境,誰都不敢拍著胸脯說我學到頭了。”
杜少飛在修復文物中 圖據四川博物院
16年修復歲月彈指一揮間
“沒有熱愛難以堅持下來”
16年的歲月,在面對有著數百年歷史的古書畫文物時,也許真的是彈指一揮間。但對于文物修復師來說,在與文物相伴的日日夜夜里,是熬過坐“冷板凳”的堅守,與日復一日在修復技藝上的不斷學習。年歲漸長中,杜少飛也察覺到了文物修復行業所遇見的一些新變化。譬如,大眾的關注越來越多,媒體的報道也在增多,杜少飛說,當身邊素未相識的人聽到自己的職業時,感興趣的人也比以往更多了。
就像在第二屆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的現場,出現了越來越多年輕的面龐,其中最年輕的選手年僅19歲,是位大二在讀學生。當年輕人懷抱對傳統文化的熱忱進入這一行業時,在杜少飛看來,能不能一直保持熱情,還需要時間的檢驗。
杜少飛在比賽現場 圖據大賽主辦方
“如果沒有熱愛,只是把這當成一份工作的話,會覺得很煎熬的。”杜少飛站起身比畫道,面對一張跟自己身量差不多大的古畫時,修復師常常一站就是一天,還要小心俯身修補古畫時,身體的其他部位不能觸碰到文物。“我們在修復室干活兒時,多的時候有七八個人,但凳子只有三把,站著是常態,對于體力、精力、精神都是巨大的考驗,沒幾個人受得了。”
“磨性子”,算是每位文物修復師都要經歷的過程,這不光是技藝上的日積月累,更是熬過漫漫歲月的堅持與耐性。杜少飛表示,自己曾聽老師說起以前傳統的師徒模式中,學徒前三年還沒法直接上手學習技能,只能做些打雜的事情。“我以前不是很能理解,但現在看來,連這些事情都堅持不下來,真正面對文物需要擔責任的時候,又怎能耐住性子呢?”
在杜少飛看來,在文物修復行業,許多技藝和能力都能后天學習,可責任心更為重要。“即使學會了技術,卻沒有責任心的話,在文物修復的時候投機取巧,也是件很麻煩的事情。要對文物負責,對自己負責,我覺得責任心是更難培養的。”
徜徉在歷史的長河,隨泛黃的紙張穿越數百年的時空,在古人筆下的花鳥魚蟲與橫撇豎捺中,杜少飛與時間賽跑,讓文物重生。采訪中,杜少飛說起這十幾年的文物修復歲月,看似平淡順遂,但那些不為人知的,在文物修復室堅守到深夜的時光,成為了“擇一事,終一生”最生動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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