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共同為一顆荔枝停留的時候,就是打破人和人第四堵墻的那個瞬間。它是無數平行線般的生活中串起來、相交匯的那一個墨點,哪怕這個由頭很小,只是一顆快要死掉的荔枝而已。」
這個夏天的頂流水果非荔枝莫屬。
從《長安的荔枝》IP接連影視化上映,到瑞幸、茶話弄等日常的茶飲品牌推出荔枝聯名產品和爆火的“神仙文案”,再到“原來新鮮的荔枝是透明的”話題上了熱搜,人們不但愛吃荔枝,而且發現了它竟然也是有“生命周期”的——新鮮的、剛摘下的荔枝是偏透明色的,而已經發白的荔枝就是“死了”一段時間的。
這個話題一出,好多北方的網友們紛紛拍下自己家的荔枝、在小紅書上發帖詢問“請大家看看我的荔枝死了多久”,引發一陣共情和討論。
(各大社交平臺上人們關于“荔枝死了多久”的討論)
相關評論區里,有人感嘆“原來我一直吃‘喪尸’荔枝多年”,有南方IP的網友淡淡說“路邊隨便一買回來都是晶瑩剔透的”,有人曬出自家的荔枝樹,隨后的評論是“能摘下一個剝開看看嗎,我這輩子沒見過透明的荔枝”,也有人說在刷到這條之前好像“從來沒注意過吃的荔枝是什么顏色的”……
(《請問這個荔枝死了多久》小紅書評論區)
這個帖子背后反映出人們對生活細節的敏銳體察與捕捉,而這種互聯網上少見的友好、和平的討論氛圍也如同一個奇點,讓天南海北的人們從各自的生活里停下一分鐘,一同捧著一顆好奇心,觀察一顆荔枝的“生命”。
01
荔枝的死活:生活里的“小確幸”
一個討論荔枝的“死活”的帖子能引發上萬條點贊評論,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下,人們對關心之事的視線重心正在下移,對準著生活的細枝末節,在乎著那些小切口的微觀敘事。
這是因為人們對宏大敘事一定程度上不再那么感冒,諸如世界未來、集體榮譽、階層上升、技術進步等等這一套龐大的話語曾經教育著我們個體的成功要在這些進程中實現,個體的苦難也可以通過犧牲和奉獻被容納與補償。而當下,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宏大敘事正在一點點瓦解。
于是我們開始將注意力聚焦到當下、局部、切身的體驗之上。就像海德格爾講“拋擲”一樣,這些微觀的視角和體察重新喚醒了我們對美好的敏銳嗅覺,人被如此拋入世界、拋入生活,方才可以大膽的、盡情地敞開感官,去發現,去延展,去認識。
“小確幸”就這樣被人們看見和重視。村上春樹曾經在回答網友提問時分享了屬于自己的“小確幸”,有諸如“買回剛剛出爐的香噴噴的面包,站在廚房里一邊用刀切片一邊抓食面包的一角”“手拿剛印好的自己的書靜靜注視”“清晨跳進一個人也沒有、一道波紋也沒有的游泳池腳蹬池壁那一瞬間的感觸”這些奇妙的通感時刻。
(村上春樹的“小確幸”list)
有人列出“人生100件必做事項清單”,里面全是“下雨時剛好帶傘”“給家里買一個好看的落地燈”“看著停留在窗戶上的小鳥”“買一雙冬天不會再冷的厚襪子”這種生活細節;
社交媒體上,“樓道亂關我屋里什么事”話題里,天南海北的租房人曬出自己精心打扮、別有洞天的小窩,滿足地過著小而美的“蝸居”生活;
外網Hygge lifestyle爆火,這種生活方式號召人們主動打造一個舒適的生活環境,維持簡單的社交關系,以及熱情擁抱季節變化的心態……
(《丹麥一年》中對Hygge life的解讀)
“請問我的荔枝死了多久”就是這樣一種“小確幸”。這背后是對“自我”的在乎,不再把自己首先當作某個集體的分母或者某個任務的一環,而只是在乎著私人化的感受,在乎“把自己重新養一遍”,在乎生活在身上留下的指紋,在乎有沒有吃到一顆讓人即時獲得幸福感的、新鮮的荔枝。
02
交往的共在:打破第四堵墻的瞬間
在“請問我的荔枝死了多久”帖子的評論區里,幾萬條評論要么是耐心教博主如何分辨荔枝的“死活”,要么是一起曬出自己在冰箱里凍了兩天的荔枝“尸體”,要么就是南方網友給北方網友們分享一些荔枝保鮮小技巧……
這是一個互聯網上的“聯結”瞬間,它真的像一張大網之上的一個節點一樣,把天涯海角的人們“網”在一起,在滑動屏幕的時間里讓人留下,一起碰出一個實心的結。而且它是“和平”的,友好的,雙向的,輕巧的。這是一種新鮮的、理想化的交往方式。
現在,互聯網上的大環境其實比較駁雜,網友們之間經常因為一個“屁大點”的話題開始對線、開麥甚至“開盒”。小到一個妝容或一件衣服是否好看,大到對某個公眾人物的“站隊”和世界局勢的“指點”,人們總能吵起來,讓旁觀者無奈地覺得“我當初上網可不是來看這個的”。
(網友們對當下互聯網大環境的討論)
這種潛意識的“對立”其實是一種彌漫的時代情緒。現代社會下,人作為個體愈發原子化,對他者的需求退化到了很“短平快”的境地,人和人之間的聯結也因此變得“弱”了起來——友誼被拆分為各種“搭子”,職場勞動被簡化為當“牛馬”,親密關系也可以被量化和套路化。
人達到了極致的個體化,就好像巴士上的乘客,一同坐過幾站就不知道哪天再能相見。人們對他者不再渴求,不再信任,也不再有了解的沖動,人人都用一種強勢的防御姿態拒絕外界的否定性,拒絕“被同化”的可能,也就拒絕了好多種形式上的溝通。
所以有人說現在互聯網的環境就像劉慈欣寫的《黑暗森林》一樣,“每個人都是帶槍的獵人”,一旦選擇發聲,就相當于暴露了自己的坐標,隨時有可能招來一場攻擊或圍剿。“異見者”永恒地成為了群起而攻之的靶心。
(網友對互聯網大環境就像《黑暗森林》的比喻)
而在“請問我的荔枝死了多久”這篇帖子底下,沒有張牙舞爪的對立,沒有什么紅線,也沒有極化的情緒,觀察一顆荔枝的死活成為了人們生活的共同的逗號,讓網友們可以暫時放下上一篇帖子里帶來的情緒,卸下渾身的“武器”和立場。
這是一個公海一般的保護區,在這里人和人之間看到的不是對方的標簽和各自持有的“主義”,而只是聚集在此,擁有著一個同向性的、旁觀者的身份,一同琢磨一顆荔枝的生命。
這種聯結投射出一種理想化的交往形式——交往并不以觀點或利益的交換為前提,不以“如果不和就只能互相攻擊”為代價,也不以黑白分明的共識與否為終點,而只是一種單純的共享和共在。
在這里,人作為可以大膽發聲討論、分享生活經驗、直白給出評判的全然的自由人存在,而非被某個派別、某些群體所認可的立場符號。
在戲劇理論里,“第四堵墻”是指臺上和臺下之間一道屏障,確保著兩個世界互不干涉的絕對獨立性,而一旦第四堵墻被打破,這兩個世界的人們便可以直接產生對話,故事開始交錯。
(電影中那些“打破第四堵墻”的瞬間)
當人們共同為一顆荔枝停留的時候,就是打破人和人第四堵墻的那個瞬間。就像《墮落天使》里的臺詞一樣,“我很久未試過這么接近一個人,我知道這條路不是很遠,很快我會下車,不過這一分鐘我覺得很暖。”
它是無數平行線般的生活中串起來、相交匯的那一個墨點,是在終將沉沒之前,孤島與孤島之間的那一次彼此對視。哪怕這個由頭很小,只是一顆快要死掉的荔枝而已。
(圖片素材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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