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劉可欣 劉葉 攝影報道
1962年的一天,13歲左右的胡光俊乘坐著火車,注意到了廣播里正在介紹的內容。那時“蜀錦”兩個字第一次進入他的世界。
后來在教科書上,他了解到這個成都的“土特產”,其實是一門綿延了上千年的技藝。
如今的胡光俊,已是蜀錦織造技藝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在桃李滿天下之外,他與李子柒合作,設計出清新俏皮的熊貓蜀錦裙,讓人們又一次意識到蜀錦并非高嶺之花;他追求織機的迭代與創新,因為在他看來,蜀錦不僅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更是“物質文化與非物質文化”的結合之作。
胡光俊
01
愣頭青成了“新聞人物”
繼在教科書上與蜀錦“會面”之后,1971年8月末,胡光俊被分配到了成都蜀錦廠,與蜀錦再續前緣。但是,最初的會面卻并不愉快。
看著滿墻掛著的“巾巾吊吊”和抽著旱煙的車間師傅們,年輕氣盛的胡光俊就受不了了,轉頭跑回了家。在家打了三天“退堂鼓”后,當時的廠辦主任舒昌齡找上門來一頓訓斥:“你師父是西南三省最港(厲害)的技術工,沒人接班了!”那是“曠工15天就要除名”的年代,胡光俊不得已回到車間。枯燥的技藝、漫長的學習周期、需要耐得住寂寞的工作性質,讓這個年輕人備受煎熬。蜀錦技藝的復雜一邊“折磨”著他,一邊又吸引著這個不服輸的年輕人,讓胡光俊與蜀錦之間的羈絆越來越深。
“我不想當一個單純的勞動工具。”在學工期間,胡光俊走路到三瓦窯紡專,搜尋關于蜀錦的資料,向老師請教絲綢相關的理論,一邊學習理論知識,一邊上手操作。這樣的積累,在一次偶然事件中,讓胡光俊成為了全廠“焦點”。
胡光俊復原的五星錦
20世紀70年代中期,蜀錦廠接了一個任務:生產用于音箱上的喇叭布。在那個卡拉OK風靡全國的年代,喇叭布卻大都從國外進口,并沒有國內生產的先例。無疑,這項任務能夠為蜀錦廠帶來可觀的利潤以及遠播的盛名。蜀錦廠極為重視這個任務,組織了經驗老到的師傅,以及設計科、技術科的相關專員,一起攻克這項挑戰。然而在經歷數次失敗后,技術骨干們犯了難,便集中在設計室里討論突破方法。
這時,從老一車間下班的胡光俊,站在設計室的窗外聽到師傅們的口中蹦出來了一個自己很熟悉的詞“雙造”,便突然喊出:“我說幾句行嗎?”名不見經傳的“小胡”,結合自己業余所學的理論,一一道來他所理解的、“雙造”的裝造方式和模板設計。“我師父聽懂以后,抱著旱煙,背著手走了。”廠里的難題得以解決,“小胡”也在蜀錦廠找到了自己的成就感。
《五牛圖》局部
“從那時起,我師父遇到難題都叫我去處理。”胡光俊說。同時,師父也默許他每天下班之后,在廠里各個車間里“躥來躥去”,學習蜀錦織造的全套工藝。這個青年在蜀錦廠有了歸屬感,也找到了值得為之奮斗幾十年的事業。即便過了如此之久,胡光俊說到這里的時候,眼里依舊閃著光。
02
跨界?這應該叫“回歸”
除了潛心研究技藝,胡光俊最近一次走入大眾的視野,源于致力于傳播傳統文化的視頻創作者李子柒身著的那條蜀錦裙。
這條織著熊貓形象的蜀錦裙,典雅俏皮,隨著復出后的李子柒亮相首個線下活動,再次提醒了人們:蜀錦并非高嶺之花。
李子柒身著與胡光俊一起設計的熊貓蜀錦裙出席活動(圖據受訪者)
實際上,近些年來,蜀錦不斷“更新”著自己的身份,從文創手辦到閃現國際時裝舞臺,每一處都體現著這門千年技藝的生命力。很多人津津樂道蜀錦的這種創新,但在胡光俊看來,與其說是創新,不如說這是一種回歸。
“以往的蜀錦,本身就可以用在各個地方。現在用蜀錦做的靠墊、抱枕、室內裝飾等等文創,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存在了。這些‘創新’更像是一種回歸。”胡光俊說,“每一項傳統的技藝都來源于生活,所以它擁有著持久的生命力,能夠被大家接受。”
胡光俊與李子柒(圖據受訪者)
03
非遺一定是純手工?這是個不小的誤解
蜀錦可謂是“老牌”非遺。早在2006年,蜀錦織造技藝就被列入了第一批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名錄。中國蠶桑絲織技藝也于2009年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其中包含了栽桑、養蠶、繅絲、染色和絲織等的生產技藝,以及各種巧妙精到的工具和織機和絢麗多彩的絲綢產品,和這一過程中衍生出來的相關民俗活動。被稱為“天下母錦”的蜀錦,是中國蠶桑絲織技藝中最絢麗的一頁。
胡光俊的蜀錦作品《芙蓉錦鯉》(圖據受訪者)
很多人都以為,非遺一定是手工,手工的就是最好的。出乎意料的是,作為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胡光俊的想法卻與這個觀念背道而馳。
曾有一位教授在參觀完胡光俊的工作室后也曾有過這樣的誤解:“我以為蜀錦都是純手工制作的呢!”胡光俊在聽完這句話后,反問這位教授:“原始社會的時候,人類想要生存,就要和猛獸搏斗。純手工能行嗎?”一句話,道出了工具的不可或缺。而機器之于蜀錦,也是這般重要。織機的不斷改良,是胡光俊一直以來的追求。
20世紀70年代初,他剛到蜀錦廠那會兒,蜀錦廠用的還是鐵木織機,即用一臺馬達帶動若干臺織錦機的工具。相比于人工木織機,鐵木織機的效率更高,同樣人數的工人可操作的機器數量更多,節省了不少人力資源。20世紀70年代,蜀錦廠又將織機升級成為了單機傳動的K251型織機。從鐵木織機,再到單機傳動的改良型織機,胡光俊見證了機器帶來的變革,“從安全、質量、產量上,都比原本純人工的好得多”。如今在胡光俊的工作室中,有一臺他潛心研究得來的“秘密武器”——一臺從國外引進、經過改造的蜀錦織機。胡光俊介紹,待到這臺織機正式投入生產,蜀錦的幅寬和質量,都將有新的突破。
胡光俊參與設計的蜀錦擺件
這好像與公眾眼中傳統的非遺并不同——固守傳統的生產方式。“蜀錦織造技藝是古代科技,它是勞動人民千百年來總結的經驗。自古以來,它使用的都是先進的勞動工具。”在胡光俊看來,蜀錦更像是非物質文化與物質文化相結合的產物。織機的更新,是科技進步的見證,更是時代發展的結果。
除了記錄了科技的發展,蜀錦千年來的生命中,還保留下了諸多的民俗文化,這些都是非遺之所以珍貴的重要原因。完整記載見于北宋的成都十二月市,就有“三月蠶市,四月錦市”,傳說中的蜀王叫做“蠶叢”,“濯錦江”因織女在此浣洗蜀錦而得名,錦里成為了成都著名的景點之一……“非遺是活態的,正是因為它不在博物館里,所以才能成為人類的寶貴財富。”胡光俊這樣解讀蜀錦所具有的蓬勃生命力。
胡光俊的蜀錦作品《荷塘清趣》(圖據受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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