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yings：

今天我想寫寫大姨。

這一周我反復在刷脫口秀演員房主任的段子，她講離婚，講家暴，講新生，把苦一句句翻譯成盾牌，庇護自己，庇護其他女孩。

很多人在評論區(qū)說，房主任特別像你老家的大姨，我深有同感。

有一段時間“小姨文學”特別流行。

大姨卻正好相反。

她們有點土氣，不會說漂亮話，重重地笑，也重重地活。

比起滿世界打轉(zhuǎn)的小姨，大姨大半輩子都待在縣城的老家。

但大姨絕不會攔著任何一個女孩出走。

對女孩們來說，如果小姨提供的是一種可能性，大姨提供的就是一種安全感。

就好像無論你在外闖了多少禍，吃了多少虧，成功或失敗，大姨永遠是家里惦記你、偏愛你、看好你的那一個。

是的，命運往往不偏愛大姨，總給她一把接一把的爛牌。

但大姨能接住一切。

01

“大姨”這個稱呼，一聽就沒有“小姨”洋氣。

“小姨”一喊出來，就是個甩著長頭發(fā)、踩著高跟鞋、染著紅指甲的 modern lady。

但聽到“大姨”，腦海里多半只會冒出一個穿著老舊的滌綸碎花襯衫，圍裙不離身的中年婦女。

她不懂潮流，把臟臟鞋真當臟鞋，非給你刷白。

你為了顯臉小留的劉海，大姨“咔嚓”就給剪了，露出眉毛那種，“這樣多精神啊。”

別人和你提起她大姨，多半是在吐槽。

朋友 @種子 訂婚，小姨送最新款的迪士尼玩偶，大姨拿來了十雙自己做的手工鞋墊，裝在一個塑料袋子里。

大姨也不會拍照。

朋友 @崔 帶著媽媽三姐妹出去旅游，舉起手機給她們拍照，二姨扶墨鏡，媽媽扭胯叉腰，但大姨的姿勢只有兩個，站著，坐著。

超板正，拍什么都像拍證件照。

明明和小姨差不了多少歲，大姨的行為卻常常老派得像是隔代的人。

唯愛勸飯。唯愛催婚。

@sunny 第一次帶男友去大姨家吃飯，男友差點就撐吐了。

大姨倒是沒怎么吃，光顧著夾菜和說話了。

作為“七大姑八大姨”的典型代表，大姨有時甚至有點討嫌。

嘮叨是真的。

愛管閑事是真的。

講話不好聽也是真的。

《煙火人家》里徐帆演的大姨，對著剛做完乳腺癌手術(shù)的妹妹，張口就是一句：“你的胸都沒了。”

但嫌棄著嫌棄著，有時，你也會心疼大姨。

比如當你意識到，大姨的世界里，可能根本就沒有遠方。

@sunny 的大姨今年 55 歲，去過最遠的地方，是他們那兒的市里，還是帶著家人去看病去的。

她可能也沒有朋友。

她最好的朋友，往往就是她的妹妹。

你很難羨慕這樣的人生。像一塊土地，樸素、不起眼，有時還會板結(jié)。

不會起飛，也沒有斑斕的夢。

02

你不一定羨慕大姨，但一定有佩服大姨的時刻。

大姨什么都能干。

繡花、做飯、織毛衣、干農(nóng)活，偶爾還能搞到土方子給你治病。

@崔 每年過年去大姨家吃飯，三四桌人的菜，大姨一個人搞定，一個幫廚都不要。

@蒲公英 小時候爸爸媽媽一忙，她就會被送去大姨家，大姨家最多的時候，有 6 個小孩。

大姨甚至連談戀愛都在帶小孩。

同事 @崔 還分享了一個很有趣的故事。

大姨和大姨夫剛開始處對象，一起去看燈展，還得幫忙帶家里的小孩，結(jié)果談戀愛一半的時間，兩人都在找小孩。

小姨談戀愛談得風生水起，大姨談戀愛得拖家?guī)Э凇?/strong>

但沒關(guān)系，大姨能搞定。

我尤其佩服《父母愛情》里的大姨安欣。

她讀得了書，看得準人，做得了飯。像是個沒有短板的人。

妹妹安杰婚前有顧慮，她出馬考驗江德福。

婚后，江德福請炮校的同學吃飯，但安杰十指不沾陽春水，是大姨安欣下的廚。

她做的菜，色香味俱全，擺盤也像年畫。

我還去翻了原著。書里寫到，他們七姊妹每年的毛衣毛褲毛背心，棉衣棉褲棉鞋，也都出自姨媽安欣之手。

你會覺得，家里但凡有一個像她這樣的大姨，就沒有撐不起來的一片天。

你有時候也會驚嘆，大姨雖然生活在老家，但交際圈賊廣，誰都認識。

你叫不上名的遠房表舅二大爺，她門兒清。

@汪汪 每年回老家家里來親戚，她就站在大姨背后。

“這是三嬸兒。”

“這是表姑二姨家的侄子。”

“這是住東頭的二叔。”

大姨除了是“族譜”，還是一本行走的故事書。

不少人小時候聽著大姨的故事睡著過，她的故事不是王子公主、也不是冒險，她講很普通的故事，講舅舅小時候逃學被打，講媽媽偷偷談戀愛。

我從讀者 @Yolo 那里聽來了一個挺悲傷，又很溫暖的故事。她媽媽去世很早，只要想媽媽的時候，她就會去找大姨。大姨知道媽媽所有的故事，會給她看她從來沒看過的照片，里面是騎馬的、穿著紅絨袍子的媽媽。

“她結(jié)婚前很愛美的。”

有些事大家會忘，但大姨會記得。

采訪過程中，聊起大姨，我聽很多人頻繁提起的一個詞是：“安全感”。

“家里有 7 個小孩，每年過年她都給大家準備不一樣的禮物，她會顧及所有人。”@紫

“她永遠做最穩(wěn)妥的決定。人生中唯一一次冒險，是買了 2000 塊的基金。”@泡泡往下飛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看的很多關(guān)于饑荒、戰(zhàn)亂，或者走南闖北的電視劇里，那些張開羽翼，庇佑所有人的強悍壯實的年長女人。

有她們在，就有下一集，就有明天。

03

講到這，我其實隱隱有些不舒服。

與佩服一同在心里萌生的，是同情、慚愧，甚至不忿。

沒有人平白無故要為他人撐起一片天。

大姨撐起的，是名為“長姐”的期許和責任。她要扛事，她要顧全大局，她要為弟弟妹妹騰出資源，她沒有余裕只為自己做主。

《六姊妹》里，作為大姐的何家麗，事事都要先緊著弟弟妹妹。

打架她要沖在最前面。

家里沒錢了，長姐就不上學了。

戀愛的對象和家里合不來，妹妹會決裂為愛私奔，但長姐只能聽話，不再來往。

爸爸去世，所有人都接過的是白花，但長姐接過的是家里的賬本。在更大的責任面前，她的悲痛不被允許。

我是長大之后才意識到，“你是家里的老大”這句話，不是一種地位的肯定，而是沉重的責任。

重到讓一個人的底色注定無法輕盈。

就像何家麗的初戀所說，你要「背著蝸牛殼一樣的家」前行。

所有弟弟妹妹都往外跑，但大姨得留在原地，留存一個讓人隨時可以回來的地方。

我想起看《父母愛情》的時候，很多人都疑惑，為什么大姨安欣的學識、美貌、為人處事都在安杰之上，但卻過得不如安杰好。

作者在原著里回答了這個問題：安杰會慣著自己。

大姨不會。大姨會慣著所有人，除了自己。

但我今天寫這篇文章，不只是為了控訴大姨遭遇的委屈和不平。

大姨是土地一樣的女人，土地的秉性是生長。

小姨的敘事里沒有“認命”這個選項，大姨有。但大姨會一步一步把命過得好起來。

安欣面對丈夫被外放小黑山島，只說了一句話：“能怎么辦，跟他一起走唄。”

境遇驟轉(zhuǎn)直下，他們在海島上住黑屋子、吃窩窩頭，過上了打漁紡織的生活。

丈夫常常嘆氣，但安欣從不。

她把家里打掃得一塵不染，被褥都帶著香味，兩個女兒也收拾得干凈利落。

安杰來探望她，夸她家里干凈，安欣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干凈了。”

既然能做的不多，那就勉力把能做的做好。

我還想分享《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里大姨趙秀芳的故事。

她 10 歲要洗九口人的衣服，25 歲在化肥廠賺錢養(yǎng)家，29 歲被丈夫打，32 歲丈夫去世，50 歲還在打零工養(yǎng)家，55 歲女兒出了車禍。

命運從來沒有善待過她，但她也沒有善待命運。

在健身房里使勁的時候，她心里的想法是：

“如果這就是她的宿命，她就要一腳一腳地蹬下去，一腳一腳，像是在抗拒命運般，使勁將它蹬開。”

命運留給大姨的路，從來都不多。

但大姨終究會把腳下的路走好。

04

所以在今天，我不只是想和大家一起同情大姨，也不只是佩服大姨。

我想提醒你的是，其實你很愛大姨，很牽掛大姨。

你愛她身后那個永遠可以逃回去的家。

《三悅有了新工作》里，女主三悅畢業(yè)找不到工作，求職被不公對待，在家躺了一年后，連媽媽都嫌棄她，直接把她的包裹從二樓扔了出來。

是大姨接住了試圖尋死的三悅。

她帶著三悅?cè)肓藲浽針I(yè)，一點點告訴她死亡的意義，和這份工作的意義。

你也愛她永遠會支持你，逃出那個家。

電視劇《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里，女孩若華想去北京闖蕩，媽媽不同意，甚至打算以死相逼。

是大姨托住了猶豫不決的若華。

“如果你想去北京，今天晚上就回去收拾行李，明天你就走。別等到工作找好了再走，就破釜沉舟，打定主意，撞了南墻也不回頭。沒錢我可以先借你，要多少，盡管開口。”

在妹妹說不該讓女兒讀名牌大學，應(yīng)該在家讀師范時，是大姨站出來替她說話：

“她現(xiàn)在一個月一萬多，

生活在首都，

干著自己喜歡的工作，

怎么著你就不幸福了呢？”

大姨給你的，是一份寬厚的、扎實的、熱氣騰騰的愛。

她永遠會義正嚴辭地告訴你，你值得好的，更好的，最好的。

我想起同樣是大姨的大 S，會主動給妹妹的女兒買很貴的禮物。

連親媽小 S 都說，不值當，一個 13 歲的小孩子怎么可以穿這么貴的衣服？

但身為姨媽的大 S 要買，她說：

“拿到第一很值得一個高級的獎品。”

她會庇護你，擋在你的前面，成為你的靠山。

在外甥女 Lily 被網(wǎng)暴時，大 S 不會說“不要理他們”，而是主動告訴女孩：

“姨媽半夜一個一個在檢舉那些人。”

在徐嬌被記者指責“成熟又難搞”時，大 S 不會事不關(guān)己，而是站出來說：

“14 歲是正有自己的想法和很想要發(fā)表自己想法的年紀，

我覺得她的表現(xiàn)是很正常的，

以前我也不是這個樣子，我比她嗆多了。”

我知道，放在現(xiàn)實中，留在家里的大姨未必理解一切，甚至很多大姨的人生，是女孩們成年后最想逃離的樣本。

但大姨從來沒有阻攔過一個女孩出走。

她會托住這個家里所有想飛的人，無論是小姨，還是新的小女孩。

這些被大姨庇護過的女孩，會一點點長出勇氣和自我。

徐嬌主動在室內(nèi)阻止他人吸煙，她說大 S 在她心里“播下了一顆名為勇敢的種子”；

Lily 開了自己的畫展，接受采訪時她說：

“媽媽給了我無限的支持，姨媽給了我無限的理解。”

“姨媽讓我覺得，只要做自己就什么都沒有問題。”

如果說，小姨是站在你的身前，向你伸手，說，我們?nèi)タ纯葱率澜绨桑?/p>

那么大姨就是那個站在你身后的人，她會使勁地推你一把，說，

飛吧，飛得更遠一點。你值得更廣闊的天空。

05

但大姨不會一輩子被苦困住。

這些被大姨們庇護過的女孩，會成為新的引線，連接起大姨和一個嶄新的世界。

大姨現(xiàn)在愛美了，

喜歡穿鮮艷的衣服、紅色、藍色。

我去她家里吃飯，她會夸我的耳環(huán)好看，

我現(xiàn)在回去有一些舊的衣服鞋子首飾都會帶給她，

她喜歡小首飾，現(xiàn)在也會給自己買，還會戴耳釘。

@sunny

我去日本旅行過后，

大姨主動來問我簽證是怎么辦的，

她也想出去看看了。

@蘋果

現(xiàn)在大姨八十多歲了，

前兩年玩了新西蘭，日本，這兩年只能在國內(nèi)到處跑了。

如果能看到個穿旗袍還帶一堆絲巾的老太太，

在網(wǎng)紅餐廳點好吃的，

那可能就是她。

@舒小影

人生的后半程，大姨們被牽著，拽著，開始嘗試蹚新的河流。

我還有個印象很深的大姨，是電視劇《煙火人家》的孟明瑋。

她一生為家里操勞，丈夫愛炒股，敗掉了她所有退休金，家暴她，還嫌棄她跛腳。她實在受不了了，打算離婚。

去民政局的那天，所有人都陪她去了，妹妹、妹妹的女兒，不為別的，就為陪她壯膽。

你看，大姨們的向前一步，很多時候都是沒有“爽感”的。

她們小心翼翼，鄭重其事，有點迷茫，甚至有點狼狽。

房主任在采訪中說過，別人聽她講開放麥都嘎嘎樂，只有她的大女兒說，

“你哪有打他打到住院，你一次次被欺負的時候，哪有什么反轉(zhuǎn)。”

是的，大姨的人生，沒有奇遇，沒有反轉(zhuǎn)。

她們只有或深或淺地探索，一步一步，但絕不回頭。

最后，我想再提一次《煙火人家》，這部劇的原著，叫《她和她的群島》。

書里有一段描寫，是大姨孟明瑋從民政局出來的感受：

“從民政局出來的這一刻，頭頂?shù)年柟膺^于刺眼，

孟明瑋一時間有些恍惚，但并不影響她的喜悅。

大街上灰茫茫的人群來來去去，

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走。”

不知道往哪里走的時候，意味著哪里都可以去。

大姨不會永遠拿著舊地圖。

她們會像托舉過、庇護過的每個女孩一樣，拿上新地圖，找到新出路。

去擁抱自己平靜而又幸福的每一天。

撰稿：陳醋 雪琴

部分素材來源：影視劇《六姊妹》《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父母愛情》《三悅有了新工作》《煙火人間》及原著小說。綜藝《我們真正的朋友》《喜劇之王單口季2》。@5050孔，@lilyhsuuuu 等。

晚禱時刻

在《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原著中，

大姨秀芳提到另一群像大姨一樣的女人：

“這就是秀芳喜歡她們的原因。她們明明只是普通家境的女人，有的甚至只是家庭主婦，卻不知道哪里來的天分，可以如此蔑視規(guī)則，她們尤其蔑視歲月。歲月對一般人形成規(guī)則，但對她們一點用也沒有。也許是生命進入歲月的倒計時使她們恍然大悟，原來一切的規(guī)則，不過是畫地為牢。”

祝福所有大姨

都擁有平靜而幸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