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文化傳統中,筆墨紙硯從來不是簡單的書寫工具,而是承載著天人智慧的修養載體。當毛筆飽蘸墨汁,在宣紙上游走的瞬間,不僅是文字的生成,更是心靈的舒展與生命的修行。孔子“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的箴言,為筆墨修身提供了整全的體系。在筆墨與心靈的對話中,我們得以乘物游心,在方寸紙硯間完成生命的修養與升華。
志于道
“志于道”是儒家修身的起點,也是筆墨藝術的精神內核。書法是“筆墨工夫”,不是單純的技法訓練,而是將書寫視為體道、悟道的實踐路徑。傳統書法中的每一筆、每一劃都是活生生的。筆墨的輕重緩急、虛實開合,都是對“道”的具象化表達。
“工”是技法的錘煉,“夫”是心性的涵養,二者相輔相成。“橫平豎直”背后的哲學——橫畫的“平”并非絕對的水平,而是如地平線般蘊含著陰陽平衡的張力;豎畫的“直”也非僵硬的垂直,而是如松柏立根般體現著剛健中正的氣節。
筆墨工夫的修行,首先要“敬”。對筆墨的敬畏,對傳統的尊重,是入道的前提。當毛筆與宣紙接觸的剎那,書寫者必須全神貫注,將全部身心投入到當下的一筆一劃中,這種“主一無適”的狀態,正是“志于道”的具體實踐——在專注中超越雜念,在筆墨中接近道的本真。
傳統文脈的傳承,也在筆墨工夫中得以延續。“臨帖”不僅是模仿字形,更是與古人對話,在筆墨間感受先賢的精神氣象。臨摹王羲之的《蘭亭序》,要體會魏晉文人的瀟灑風神;臨摹顏真卿的《祭侄文稿》,要感受忠烈之士的悲憤赤誠。這種跨越時空的精神交流,讓筆墨成為道統傳承的載體,使“志于道”不再是抽象的口號,而成為可感可知的生命實踐。
據于德
如果說“志于道”是筆墨修身的方向,那么“據于德”則是這一實踐的根基。一管筆可輕可重,可軟可硬,卻始終握在手中,正如德性的修養,需在日常的節制與堅守中成就。筆墨的實踐,本質上是對心性的磨礪,是將外在的規范內化為內在的德性。
初學書法時追求“力透紙背”,總以蠻力施筆,結果線條僵硬無神;后來領悟到“力”并非外在的強硬,而是內在德性的自然流露,如孟子所言“吾善養吾浩然之氣”,當內心充盈著正直的德性,筆墨自然會呈現出剛柔相濟的生命力。這種從“外求”到“內修”的轉變,正是“據于德”的修行過程——筆墨成為一面鏡子,照見內心的浮躁與偏執,也見證著德性的成長與完善。
“據于德”在筆墨實踐中體現為對“度”的把握。書法中的“藏鋒”與“露鋒”,恰如為人處世的謙遜與擔當:該藏則藏,體現內斂的修養;當露則露,彰顯磊落的品格。同一個“之”字在王羲之蘭亭集序種出現二十余次,卻次次不同,這種變化并非隨意而為,而是根據上下文的氣韻自然生發,體現的正是“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德性境界。筆墨中的“度”,本質上是內心德性的外在尺度,只有當德性修養達到一定境界,才能在書寫中做到收放自如、恰到好處。
筆墨的持久性更考驗著德性的堅守。筆墨工夫不是一蹴而就的,正如德性修養需要終身踐行。每天臨帖、書寫的過程,看似重復單調,實則是在日復一日的堅持中涵養定力與耐心。這種堅持本身就是一種德性的修煉——在煩躁時保持平靜,在懈怠時保持精進,在誘惑時保持本心。當筆墨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德性的修養便不再是刻意的強求,而化為自然而然的生命狀態,這正是“據于德”的深層內涵。
依于仁
“依于仁”是儒家修身的核心,也是筆墨藝術的情感根基。如果說“志于道”指向宇宙的規律,“據于德”關乎個體的品格,那么“依于仁”則強調人與他人、與世界的情感聯結,仁能感通是也。在筆墨實踐中,“仁”體現為筆墨的覺知工夫,對生命的尊重,對筆的尊重、對情感的真誠,以及通過書寫傳遞的人文關懷。
顏真卿《祭侄文稿》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字跡潦草、涂改處處,卻因飽含著對亡侄的悲痛與對家國的赤誠而動人心魄。真正的筆墨藝術不在于技法的完美,而在于情感的真摯——當書寫者將內心的仁愛之情傾注于筆端,筆墨便有了溫度與力量,能夠跨越時空引發觀者的共鳴。這種情感的傳遞,正是“依于仁”的體現:通過筆墨,將個體的情感升華為人類共通的生命體驗,實現“仁”所追求的“推己及人”。
筆墨即生命,書寫的過程本質上是對生命的觀照與關懷。這種對生命的關注,讓筆墨超越了個人的抒情,成為承載人文關懷的載體,體現了“仁”的廣博與深厚。
“依于仁”在筆墨實踐中還表現為對傳統的溫情傳承。臨摹古人的作品,要像對待師長一樣心懷敬意,既要看到他們的優點,也要理解他們的時代局限,在尊重中學習,在理解中創新。這種態度正是“仁”的體現——以開放的心態接納傳統,以真誠的情感傳承文化,讓筆墨成為連接古今的生命紐帶,使“仁”的精神在代代相傳中生生不息。
游于藝
“游于藝”是儒家修身的升華,也是筆墨藝術的境界。當“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的修養達到一定程度,筆墨便不再是束縛心靈的枷鎖,而成為釋放精神的翅膀,讓人在藝術的天地中實現“乘物游心”的自由。這種“游”不是放縱的嬉戲,而是在規律中獲得自由,在約束中實現超越,是生命修養的終極追求。
書法有嚴格的法度——執筆的姿勢、運筆的規律、結構的法則,但真正的藝術境界,是在掌握法度的基礎上超越法度,讓筆墨成為心靈的自然流露。王羲之臨池學書,池水盡黑,只有經過長期的技法訓練,讓筆墨技巧內化為身體的本能,才能達到“下筆如有神”的自由狀態。這種自由不是對規矩的否定,而是對規矩的升華,正如莊子所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在法度與自由之間,實現心靈的舒展與釋放。
當筆、墨、紙、硯與心靈融為一體,書寫便成為一場心靈的旅行——時而如閑云野鶴般悠然,時而如江河奔涌般激蕩,時而如深谷幽蘭般沉靜。這種境界中的“游”,是物我兩忘的狀態:書寫者不再刻意關注技法的對錯,也不再執著于作品的好壞,而是完全沉浸在筆墨與心靈的對話中,讓情感與靈感自然流淌。此時的筆墨,成為連接個體與宇宙的通道,讓人在方寸紙硯間感受到天地的廣闊與生命的豐盈,這正是“游于藝”的真諦——在藝術的暢游中實現精神的超越與生命的升華。
“游于藝”的自由還體現在筆墨的創造性中。傳統筆墨不是僵化的教條,而是生生不息的活的傳統,每個時代的書寫者都應在繼承的基礎上創新,讓筆墨藝術與時代精神相呼應。
筆墨紙硯,看似尋常的文房四寶,實則是生命修養的載體。
當毛筆落下,墨香彌散,我們在紙硯間與古人對話,與心靈相遇,與世界相連。筆墨修身的過程,正是生命不斷完善、精神不斷提升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得以乘物游心,讓有限的生命在無限的道、德、仁、藝中獲得長久的意義。這或許就是筆墨藝術的價值:它讓我們在喧囂的世界中找到內心的寧靜,在浮躁的時代里堅守精神的家園,在筆墨與生命的交融中,完成從技藝到修養、從存在到超越的升華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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