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五月,明王朝送走了它的締造者——朱元璋。
但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已注定。
就在同一年,浙江錢塘縣太平里(今杭州市上城區祠堂巷)的一戶普通家庭,一個男孩呱呱落地。
這個孩子便是未來拯救大明王朝的于謙。
正統十四年(1449年)八月十五日,由于明英宗朱祁鎮和權閹王振的騷操作,二十萬明軍在土木堡全軍覆滅。明英宗也在此戰中淪為俘虜。
悲劇發生時,駐守懷來的明軍目睹了整個過程。
出了這么大的事,沒人敢隱瞞消息。
所以,懷來守將當天便派人快馬加鞭,將消息通報回京。
八月十六日,京師方面收到消息,舉朝震動,人心惶惶。
八月十八日,為了穩定人心,孫太后任命英宗的異母弟郕王朱祁鈺監國,召集朝臣商議戰守大計。
現如今瓦剌兵鋒正盛,不日就會打到北京城下。而京城三大營又在土木堡全軍覆滅,這該如何是好?
朱祁鈺把問題拋給大臣,指望大臣們出主意。
可讓人始料未及的是,大臣們此時竟然紛紛號啕大哭,整個朝堂瞬間哭成一片。
如此一幕,搞得朱祁鈺手足無措,呆若木雞。
哭哭啼啼一陣之后,一些人漸漸恢復了理智,開始發表意見。
自負才學過人的翰林院侍講徐有貞首先發言:“驗之星象,稽之歷數,天命已去,惟南遷可以紓難。”
意思就是說,我夜觀天象,對照歷數,發現如今天命已去,只有南遷才可以避過此難。
徐有貞說完,不少人立即附和,紛紛表示形勢危急,如果困守京城,援軍不至,大明危矣!
主張逃跑的官員七嘴八舌,動搖人心,這讓司禮監太監金英非常不滿。
金英當場喝罵道:“若南遷,圣駕(明英宗)在口外,誰去迎回?祖宗山陵宮闕誰來守護?”
比起徐有貞之流,身為宦官的金英明顯更有骨氣。
不過,明朝此時的困境并不是守不守京城,打不打這仗。而是怎么打,由誰來指揮?
大道理誰都會說,問題是誰能扛起這個千斤重擔?
金英行不行?不行,他只是個太監,沒有任何軍旅經驗,哪里會打仗。
關鍵時刻,兵部侍郎于謙站了出來。
于謙首先在朝堂上挑明立場:“建議南遷者,該殺!”
難道你們忘了當年北宋南遷的教訓嗎?
難道你們想讓大明只剩下半壁江山嗎?
如果我們撤退了,宗廟社稷怎么辦?黎民百姓怎么辦?
現如今,我們應該殉國忘身,舍生取義,死守北京城!
一番怒吼后,于謙隨即表態:寧正而斃,不茍而全!我愿意扛起這個千斤重擔!
于謙的發言,震醒了朝堂上的官員。
資歷最老的吏部尚書王直,以及時任翰林院修撰的商輅(明朝唯一的三元及第)等人也表態支持。
在這些國之棟梁的影響下,原本舉棋不定的朱祁鈺也挑明立場,國家興亡,我愿意與京城共存亡。
當天,朱祁鈺以監國身份任命于謙為兵部尚書,授予其先斬后奏之權,全權負責指揮北京保衛戰。
八月十九日,于謙臨危受命,召開了軍事會議。
在會議上,大家望著一副爛攤子,均是一臉愁容。
英宗帶走了京師三大營,現如今的北京,雖然還有十萬兵馬,但這些兵馬大多是預備役和后勤部隊,戰斗力很弱。
而比之戰斗力問題,更大的麻煩還在于裝備和糧草。
由于武器裝備和糧草都被京師三大營帶走了,此時京城守軍,慘到幾個人共用一把刀,一桿槍。
盔甲也只有幾千副,還不及兵力的十分之一。
糧草問題亦是如此。
當時的北京城內沒有糧草,京城東郊的通州倒是有數百萬擔糧食儲備。
但由于居庸關外已經出現了瓦剌軍。大家不清楚敵人什么時候發動攻擊,也不清楚居庸關守軍能堅持多久。
萬一守不住,瓦剌騎兵兩天就能殺到通州。
很多人信心不足,擔心糧草會被劫走,因此建議一把火燒掉通州的儲糧。
對此,于謙堅決不同意。
于謙認為不攻自潰是兵家大忌,敵人還沒進攻呢,我們就先自亂陣腳,還怎么保衛京城?
為了穩定人心,于謙隨即上書,請求朱祁鈺下令,調兩京、河南備操軍,山東及南京沿海備倭軍,江北及北京諸府運糧軍,增援京師。
于謙的這一建議,朱祁鈺當然不會拒絕,這時候誰會拒絕讓外地的軍隊進京勤王呢?
所以,朝廷的調兵命令很快便下發到各地。
時京師勁甲精騎皆陷沒,所余疲卒不及十萬,人心震恐,上下無固志。謙請王檄取兩京、河南備操軍,山東及南京沿海備倭軍,江北及北京諸府運糧軍,亟赴京師。
不過,雖然朱祁鈺的命令是下達了,但具體能不能落實,還是要看實際操作。
也就是看于謙的實際操作。
面對巨大的工作壓力,于謙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時間里,廢寢忘食,與時間賽跑,主持并完成了五件大事。
哪五件事呢?
第一,派人到各地練兵。
先前朝廷下旨,征調兩京、河南的數千備操軍,山東、南直隸的四千余備倭軍,江北及北京諸府的三萬六千運糧軍進京勤王。
但只靠這些兵力還不夠。為了增加兵力,于謙委派監察御史白圭等官員前往北直隸、山東、山西、河南等地招募民壯,進行應急訓練,以備補充。
后來各地增援紛紛抵達,京城兵力也激增至二十余萬,形成了兵力數量上對于瓦剌軍隊的優勢。
不過,這二十多萬大軍中的精銳并不多,大約只有六萬正規軍。此時明軍的整體戰力仍然堪憂。
第二,發動群眾,改革軍制。
由于軍隊的整體戰力并不樂觀,于謙命人傳檄京城周圍州縣和山西、河北等地,要求這些地方的民眾拿起武器,視情況打擊瓦剌軍隊,切斷其后路。
在發動群眾的同時,于謙還改革了軍制,將傳統的“三大營”改為十個團營,并裁汰了一部分老弱殘兵,從剩余軍士中重新挑選余丁、舍人、工匠、火夫、守門軍兵進行訓練。使其能適應未來防御作戰的需要。
后來,于謙又臨時抽調京城內的木匠、瓦匠、石匠,將這些人統一編成工程隊,一面加固北京城墻,一面大量收集磚石、木材、石灰、工具等物資備用。
經過一個多月的整軍備戰,明軍兵精糧足,士氣大振,戰斗力有明顯提升。
第三,抓緊時間打造兵器。
鑒于軍隊缺少兵器的問題,于謙命令工部加緊趕制盔甲、武器,并命令南京方面拿出三分之二的庫存兵器,緊急調往北京。
但遠水解不了近渴,為了盡快籌集兵器,宣府總兵楊洪、庸關巡守都指揮同知楊俊,冒著瓦剌軍襲擊的風險,帶人從土木堡收集到了明軍潰敗時丟棄的頭盔9000余項、甲5000余件;火槍1.1萬余桿、火銃2萬多只,火箭44萬枚、火炮800余門。
這些搜集來的裝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明軍的裝備荒。
第四,不拘一格降人才。
土木堡之戰后,很多突圍逃回的明軍官兵因害怕因戰敗而被問罪,沒有回京報到,選擇了藏匿。
于謙得知情況后,認為這些人雖然打了敗仗,但都是精銳,完全可以利用起來,便請朱祁鈺下旨,赦免土木堡之戰中的軍士。
在赦免的同時,還有獎勵:凡是重回軍中者,一律賞銀二兩、布二匹。
后來,為了進一步鼓舞士氣,于謙還向朝廷上書,要求啟用了一批有罪的將領。
如先前在陽和口被瓦剌軍打得全軍覆滅的都督同知石亨,以及先前因為征安南失利而被明宣宗貶為庶民的老將王通等人。
朱祁鈺對于謙的這一建議再次采納,于是石亨等人便得到了重新啟用。
影視劇中的石亨
第五,解決糧草問題。
民以食為天,糧食是軍隊的命根子,必須趕緊把通州的儲糧運到北京。
為了達成這一目的,于謙先以官府名義,征用五百輛大車。
同時,動員百姓及官兵家屬、親友自備車輛,前往通州,日夜不停地向京城運糧,運費由官府支付,能運多少算多少,解決當下的燃眉之急。
至于剩下的糧草,于謙想到了一個妙招,就是交由外地勤王軍隊負責。
所有受召勤王的軍隊,皆預支半年軍餉,但朝廷現在沒錢,軍餉以糧食形式發放。
想一次性拿到半年的軍餉嗎?那就先去通州取糧,然后再入京。
常言道,重賞之下有勇夫。在朝廷的政策鼓勵下,北京至通州間的運糧隊伍川流不息,晝夜往返。不幾天工夫,通州的幾百萬石糧食就全部運進京城并儲備了起來。
京城有了足可以吃一年的糧草,軍心隨即大振,民心也得到穩定。
事實證明,人與人之間就是有區別。
缺兵、少糧、兵器匱乏,人心渙散。這么一副爛攤子,如果交給一個庸才負責,必然還是爛攤子。
但交給于謙負責,他只用一個月就能把問題一一解決,并且處理得井井有條。
北京保衛戰的備戰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而與此同時,朝堂之上的一場政治風暴也即將到來。
八月二十三日,都察院右都御史陳鎰上奏:“王振禍國殃民,害得皇上身陷敵營,如此惡行,不滅族不足以平民憤!”
陳鎰的慷慨陳詞,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點燃了滿朝文武對王振怒火。
一時之間,朝堂上亂了起來,大臣們紛紛上奏,爭相向朱祁鈺彈劾王振。
此時的朱祁鈺,還不是皇帝,他只是監國,也就是代明英宗行職權而已。
見到這個陣勢,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
殺了王振同黨,滅了王振全族,很容易,也就是一道旨意的事。
可問題是,王振是明英宗的心腹,其黨羽也是英宗的心腹。而此時的英宗,雖然被瓦剌人俘虜了,但他依舊是明朝的合法皇帝。朱祁鈺只是監國,他怎么敢擅自處理英宗留在朝中的心腹呢?
由于不敢下這道命令,于是朱祁鈺便在朝堂上打起了太極,表示:“百官暫且出宮待命,此事今后再議。”
再議?開什么玩笑!
見朱祁鈺猶豫不決,百官們怒了,紛紛表示既然已經撕破臉皮,就沒有回頭路可走。現在王振雖然死了,但他的同黨還在繼續操縱朝政。如果不處理這幫人,今天在場表態的官員,事后必會遭到報復。
反正總是一死,那就只能一條路走到黑,擁立郕王朱祁鈺做皇帝!
就在當天,百官們揮起拳頭,打死了王振的心腹馬順、毛貴、王長等人。并將這些人的尸體拖到大殿上,威脅朱祁鈺表態。
見到如此瘋狂的一幕,朱祁鈺慫了。
他也想做皇帝,可這個皇位哪是自己想坐就能坐的?
最起碼,也得先問問孫太后的意見吧?
可明英宗朱祁鎮是孫太后的親兒子啊,老太太怎么可能答應這種事。
思考再三,朱祁鈺決定不做這個出頭鳥。他在百官咒罵王振黨羽時,悄悄起身,打算逃回后宮,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如果當時朱祁鈺跑了,在場鬧事的大臣們就完蛋了。
因為被大臣們打死馬順是錦衣衛指揮使(明朝唯一一個在朝堂上被文官群毆打死的錦衣衛指揮使)。而錦衣衛指揮使可不一般職務,百官當眾打死馬順,這是死罪!通通都要砍腦袋。
馬順雖然功夫不怎么樣,但他手下的錦衣衛要想收拾在場的文官,還是很輕松的。
而在場的大臣們,此時也是集體智商掉線,均未能意識到危險正在降臨。
關鍵時刻,于謙又一次成為拯救者。
在百官們七嘴八舌時,于謙保持著清醒頭腦,他很清楚,現在絕不能讓朱祁鈺溜走。
于是,就在朱祁鈺準備開溜時,于謙一個箭步,沖到朱祁鈺面前,拉住他的衣袖,并大聲說道:“王振罪當誅九族,馬順是王振的余黨,其罪也該死,請殿下下令,赦免百官無罪!”
于謙響亮的聲音,驚醒了在場的所有人。
頓時間,大家的智商恢復,紛紛要求朱祁鈺表態。
面對這種不給個說法就無法收場的情況,朱祁鈺很明白,今天自己必須挑明立場,否則局勢將無法穩定。
無奈之下,朱祁鈺只好壯著膽子,當眾宣布了馬順等人的罪行,并宣布在場官員無罪。
下達這道命令后,朱祁鈺等于是與哥哥明英宗開戰了。他此時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也只能是一條道走到黑。
八月二十八日,大臣們紛紛上書,請孫太后改立朱祁鈺為帝,遙尊被俘的明英宗朱祁鎮為太上皇。
大臣們此次上書,是有備而來。
因為明英宗被俘后,曾被瓦剌首領也先押到宣府城下,要求守將楊洪開城出迎。而英宗對此不敢違抗,竟然照辦,落了個“叫門天子”的罵名。
由此,大臣們便紛紛進言:“社稷為重,君為輕”,表示現在的英宗,已經成為瓦剌軍攻城略地的政治工具,不適合再繼續做皇帝了。
孫太后其實也是明事理的人,她雖然在乎兒子的安危,但她更在乎大明江山的安危。
最終,在百官的上書下,孫太后同意了讓朱祁鈺即位。
九月初六,朱祁鈺正式即位,改元景泰,是為明代宗。
而當明代宗即位后,明英宗的皇帝身份便隨即失效,只能被稱為太上皇了,失去了他曾經擁有的一切。
明朝改立新君時,也先依舊帶著肉票明英宗四處“叫門”。
雖然此時的英宗已經不是皇帝了,但太上皇也是皇上,也先可不愿意放棄這個寶貝。
九月二十二日,繼試圖讓宣府守軍開門投降失敗后,也先又帶著英宗來到大同城下。
大同守將郭登是個心思活絡的將領,見也先前來,他一面假意奉承,表面上盡量滿足也先的要求,一面派“夜不收”出城(夜不收即明朝間諜),打算從瓦剌軍營中搶回明英宗。
當天晚上,郭登派出的“夜不收”已經與英宗身邊的錦衣衛校尉袁彬聯系上了,正準備行動,欲趁夜將英宗帶回大同城中。
但在關鍵時刻,英宗竟然慫了,不敢跟著走,此事也只能作罷。
今夜有五個夜不收來,密請爺爺石佛寺去,待他尋不見時,便乘間入城去......此危事,使不得。先在土木時不曾死,我命在天,若萬一不虞,如何好?——《北征事跡》
九月二十八日,也先知道了這件事,心想自己帶著英宗在邊境瞎轉悠,一點成果沒有,也不是個事,便下令全軍殺向居庸關,繼而直搗明朝的心臟北京城。
居庸關
十月初一,瓦剌軍主力經宣府進攻居庸關,遭到明軍的頑強抵抗。
見居庸關防御嚴密,也先命大將阿剌知院繼續攻城,然后親率數萬精兵經蔚州進攻紫荊關。
當時鎮守紫荊關的明朝將領叫韓青,此人是條硬漢。
在戰斗期間,由于準備不足,明軍被打得節節敗退。韓青為了鼓舞士氣,舞動帥旗,率領百余騎兵馳騁沖突,與瓦剌軍硬生生的血戰四個多小時之久。最后在瓦剌軍的圍攻之下,拒絕投降,引刀自刎,壯烈殉國。
韓青戰死后,右副都御史孫祥接過了指揮權。
相比韓青,孫祥只是文官。但在戰場上,孫祥的表現卻一點也不輸武將。
在孫祥的率領下,駐守紫荊關的明軍殘兵借助地利優勢,頑強阻擋了瓦剌軍的攻勢。
然而,就在瓦剌軍隊對紫荊關一籌莫展之時,一個叫喜寧的太監(土木堡之變時被俘)主動找到也先,表示可以帶領瓦剌軍走小路,繞開明軍防線。
就這樣,一支瓦剌軍在喜寧的引導下,走小路繞到了明軍防線背后,與主力前后夾擊,攻破了紫荊關。
城破之后,孫祥率殘部在巷戰中力戰殉國。瓦剌軍則長驅直入,于十月十一日進抵北京城郊的盧溝橋。
得知瓦剌軍打到了眼皮子底下,于謙召集眾將領開會。
在會議上,石亨首先發言,他提議收兵入城,禁閉九門,依托北京的城池與瓦剌軍作戰。
石亨的提議,得到了很多將領的贊同。眾人紛紛表示:咱們的主力尚且打不過人家,就憑京城現在的二三流部隊,怎么可能與瓦剌軍野戰?倒不如堅壁清野,重兵守城,等瓦剌軍疲憊糧盡,自然就走了。
不過,于謙并不同意眾人收兵入城的建議。
于謙認為,從八月下旬開始,經過五十多天的準備,京城的防衛其實已經基本完善了,軍士們也經歷了嚴格訓練,士氣正盛,都是摩拳擦掌,等待著瓦剌軍的到來。
如果我們這時候禁閉九門,將兵力全部放在城內,示弱于敵,不僅會使敵人更猖狂,還會嚴重挫傷己方士氣,
要知道,此時大明的南方也不穩定。
西南有苗民造反,東南有鄧茂七起義,廣東地區也出現了叛亂。
京城方面此時若不能做出表率,必然后患無窮。
于謙此時是主帥,權威已立,加之他說的也有道理,因而眾人便沒有反駁。
見無人反對,于謙吸了一口氣,大聲發布了北京保衛戰的第一條命令:大軍全部開出九門之外,列陣應敵!
確定了作戰方略,于謙隨即又發布第二道命令:九門為京城門戶,凡守城將士,必英勇殺敵,戰端一開,即為死戰之時!現分派諸將守護,如有丟失者,立斬!
西直門由指揮同知劉聚負責;
阜成門由鎮遠侯顧興祖負責;
宣武門由都指揮湯節負責;
正陽門由都指揮李端負責;
崇文門由左軍都督僉事劉得新負責;
朝陽門由武進伯朱瑛負責;
東直門由廣寧伯劉安負責;
安定門由后軍都督府右都督陶瑾負責;
至于最重要的德勝門,由我于謙負責。
安排完九門守將后,于謙又下達了最后一道命令:眾將率軍出城后,立即關閉九門,有敢擅自放入城者,斬!
聽到這道不留后路的命令,所有人都意識到,于大人是真的豁出去了。
如果接下來的戰斗不能取勝,必死無疑!大家只有死戰退敵,方有生路。
就在于謙排兵布陣時,先前幫助瓦剌軍攻破紫荊關的賣國賊喜寧又出來作妖,他向也先進獻了一條毒計:將部隊駐扎于西直門外,然后派人通報守門的明軍,你們的太上皇在這里,如果想要,就讓于謙親自前來接回去。
喜寧的這招,毒辣之處就在于把明英宗放在了戰場上的顯眼位置,并公開通知明朝派大人物前來迎接。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于謙前去談判,也先就可以獅子大開口,向明朝索要錢財和利益,甚至還可以趁機扣押于謙,迫使明朝開城投降。
如果于謙不來談判,也先也可以借此昭告天下,指責明朝膽小無禮,竟然連自己的太上皇都不要了,借機動搖明軍士氣。
面對也先穩賺不賠的詭計,于謙豁出去了,老子連命都不要了,還在乎別人的指指點點?
隨后,于謙一面派出兩個六品小官前去談判,以此羞辱也先。你小小瓦剌,也就只配讓我大明的六品小官接待;一面統一官兵思想,讓人對明軍將士宣講“社稷為重,君為輕”的道理,不要被瓦剌人的詭計動搖了戰斗信念。
就這樣,也先的誘騙陰謀被于謙粉碎。
見毒計不奏效,受到羞辱的也先大怒,表示第二天就攻打德勝門,就拿于謙開刀。
于謙,你洗好了腦袋等著我明天來取!
面對也先的軍事恐嚇,于謙也不怵,當天晚上就派出兩路明軍主動出擊,斬殺數百瓦剌軍,使軍威大振。
十月十三日,也先命自己的弟弟孛羅率一萬瓦剌騎兵攻打德勝門。
見瓦剌軍行動,于謙穿戴整齊,躍馬出城,指揮參戰官兵在城外列陣,并下令關閉德勝門。
隨后,于謙命都督范廣率神機營在城外民房內埋伏,并派出少數騎兵與瓦剌軍接觸,佯裝戰敗,誘敵深入。
作為一統草原的梟雄,也先其實很輕松就能看穿明軍的誘敵深入之計。
但估計是自負心理作祟,也先認為于謙只是一介書生,并不懂打仗。
于是,也先上當了,坐視孛羅率領的一萬瓦剌軍這就么一頭扎進了明軍的埋伏圈。
結果,在明軍神機營的火器齊發下,孛羅當場被亂槍打死,當時一同被打死的還有平章卯那孩等數千瓦剌軍將士。
瓦剌軍在德勝門吃了大虧,原本也先應該立即停止進攻,待重新整頓人馬之后再戰。
但親弟弟被打死了,這口惡氣實在咽不下。于是,也先又親自率軍攻打西直門。
西直門在德勝門的西側,守將是劉聚,副將叫孫鏜。
見也先親自前來,孫鏜率軍迎戰,打敗瓦剌軍的先頭部隊。
但也先也不是善茬,見孫鏜不好對付,也先命令部隊向西北方向且戰且退,引誘孫鏜孤軍深入。
孫鏜不知有詐,率隊追擊,結果遭到瓦剌軍圍攻。
一場惡戰下來,明軍死傷慘重,孫鏜盡力拼殺,率殘部退到西直門下,并對著城頭喊話:我已支持不住,請打開城門,放我軍入城休整!
開戰之前,于謙早有命令:戰端一開,即為死戰之時,如有敢擅自放入城者,斬!
駐守西直門的給事中程信不敢抗命,只好一面指揮城上的守軍發炮轟擊瓦剌軍,一面對著城下的孫鏜喊話。
大意就是說,我知道孫將軍你很辛苦,但是上級早有命令,我現在不能放你入城。希望你多多努力,其實只要你打退敵人,就可以進城了。
見程信不開門,孫鏜也只好抱著必死之決心繼續戰斗。
可是西直門外的明軍早就精疲力竭,已經無力再戰了。
眼瞅著孫鏜就要戰死之際,協助于謙駐守德勝門的石亨在關鍵時刻趕來援助。
此前在陽和口,石亨被也先打得全軍覆滅。
這場敗仗,石亨丟人丟到了姥姥家,淪為同僚笑柄,讓他憋了一口氣。
現在終于有報仇雪恥的機會,石亨便帶著侄子石彪奮勇殺敵,朝著瓦剌軍發動猛攻。
也先得知石亨來了,大呼不妙。
瓦剌軍與孫鏜大戰,也是死傷慘重,精疲力竭。
見大軍不宜再戰,也先只好下令撤退,第一天的戰斗也就此結束。
當天晚上,回到大營的也先復盤了白天的戰斗。
他意識到,明軍的主力在北京城北。城南的軍力相對較薄弱。
于是到了第二天,也先便把攻擊目標改為北京城外,西南方向的彰義門。
注意,也先攻打的彰義門,不是嘉靖年間擴建北京外城后修筑的廣寧門(民間俗稱彰義門),而是金中都時期的十三座城門之一。
眾所周知,金中都城早在宋代就被蒙古軍夷為平地了。
因此,此時的彰義門,其實是明軍設在城外的一個前突據點。
得知瓦剌軍圍攻彰義門,于謙命守軍將城外的街巷堵塞,并在重要的地帶埋伏好神銃手、短槍手,又派兵在彰義門外迎戰。
戰斗打響后,駐守彰義門的明軍分為前中后三隊。
前隊先用火槍、火銃射擊瓦剌軍,待前隊填充彈藥時,位于中間的明軍弓弩手壓陣跟入,繼續射擊。
在明軍遠程武器的打擊下,瓦剌騎兵如同被割的韭菜,成片成片的倒下。
可是,就在瓦剌騎兵堅持不住,正準備后撤之際,位于隊伍最后面的騎兵為了搶攻,差點壞了大事。
當時,主管后隊騎兵的監軍太監見瓦剌軍有潰退跡象,心想自己要是不趕緊參戰,就撈不著功勞了。
于是,這個監軍太監便不顧戰斗陣型,指揮騎兵爭先恐后地向前突擊。
結果騎兵這么一沖,直接沖散了前面兩隊的陣型,致使現場一片混亂。
瓦剌軍見明軍莫名其妙的亂成一團,也沒有猶豫,立即殺了個回馬槍,將明軍打得大敗,并用亂箭射死了彰義門的明軍指揮官武興。
隨后,瓦剌軍乘勢反擊,一直追到德勝門外。
萬幸的是,在危急關頭,城外的老百姓紛紛登上房頂,以磚石迎戰瓦剌軍,纏住了瓦剌軍。
趁此機會,于謙派兵增援,這才打退了瓦剌軍的反撲。
連續兩天的戰斗都沒能占到便宜,也先徹底坐不住了。
此時的形勢,對瓦剌軍極為不利。
一方面,宣府總兵楊洪,遼東副總兵焦禮,正分別率兩萬人馬日夜兼程趕來北京。
這四萬明軍可都是邊軍精銳,不好對付。
另一方面,阿剌知院仍未攻取居庸關,瓦剌軍主力無法就近撤退。
再一方面,進攻遼東的脫脫不花一直沒有進展,也不向也先匯報情況。
這個脫脫不花是也先父親脫歡扶持的蒙古大汗,據說是元順帝的后裔。
也先一統漠北草原后,原本想自己做大汗,但又擔心東蒙古諸部不服,便只好繼續擁戴黃金家族出身的脫脫不花。想著利用這個傀儡,統治蒙古諸部。
可是,脫脫不花也不是好欺負的人。即位之后,他以蒙古大汗身份,招兵買馬,漸漸擺脫了也先的控制。
此次入侵明朝,也先與脫脫不花便是以會盟的形式聯合作戰。
也就是說,脫脫不花是單獨領兵作戰,不受也先的遙控指揮。
現在脫脫不花在外線,想撤退,隨時都可以。而也先在明朝的腹地,處于被包圍之勢。也先這要是萬一出個三長兩短,江山豈不是要被脫脫不花奪去了?
鑒于這種不利形勢,盡管也先很不愿意,但他也沒有選擇,只好下令退兵,指揮五萬瓦剌軍由良鄉(今北京市房山東北)向紫荊關撤退。
十月十五日,于謙得知瓦剌軍撤退的消息,急令石亨、范廣率軍追擊。
與之同時,由宣府增援而來的楊洪也加入追擊隊伍。
十月十六日,石亨在清風店(今河北易縣西)追上瓦剌軍。
也先見石亨追得太緊,實在無法擺脫,只好重整隊形,下令轉身迎戰。
但此時的瓦剌軍,軍心已經渙散。而與之對陣的明軍,則是士氣旺盛。
在石亨的率領下,明軍以死傷三千余人的代價,擊殺和俘虜了瓦剌軍一萬多人。
同一天,范廣、楊洪也分別在固安、霸州擊敗瓦剌軍,搶回了一些被瓦剌軍掠奪的物資。
十月十七日,心態炸裂的也先指揮瓦剌軍倉皇撤出紫荊關,不久退往關外。
得知主力退回關外,攻打居庸關的阿剌知院趕緊下令撤退。居庸關守將羅通下令追擊,三戰三捷,打死不少瓦剌軍。
十月二十日,也先和阿剌知院皆被明軍擊退的消息傳到遼東,脫脫不花大驚,不僅也下達撤退命令,還在不給也先打招呼的情況下,遣使進貢,單方面與明朝議和。
至此,進攻明朝的多路瓦剌軍均被擊退,北京保衛戰也就此結束。
北京保衛戰是明朝歷史上一次十分重要的戰役。如果此戰失敗,導致京城失陷,繼而丟掉半壁江山,大明王朝的國運必會因此改變,歷史也必然會被改寫。
但萬幸的是,就在明軍主力于土木堡被殲,皇帝被俘,京城兵力不足,且士氣全無的情況下,于謙挺身而出,力挽狂瀾,帶領一群殘兵敗將擊退強敵,強行逆轉國運,不僅挽救了大明王朝,同時還令也先的威信一落千丈,瓦剌也由此陷入了內斗之中,國力日漸衰竭。
然而,為明朝立下大功,一生只知謀國,不知謀身的于謙,下場卻極為凄涼。
景泰元年(1450年),明朝通過談判,迎回了被俘一年的明英宗。
七年后的正月十六,當年主張南逃的徐有貞、太監曹吉祥,深受于謙信任的石亨,以及張輔的弟弟張軏、張輗等人,趁著明代宗病重,又未冊立太子之際,發動“奪門之變”,協助英宗復辟。
英宗重登大寶的當天,下旨重賞了石亨、徐有貞等復辟功臣,隨即又下旨,逮捕了于謙以及吏部尚書王文、戶部尚書陳循、工部尚書江淵、刑部尚書俞士悅,司禮監太監王誠、張永等人。
于謙被捕之前,手掌兵權,如果他想做點什么,以防不測,他顯然是有機會的。
但他沒有做這種準備,因為他是個飽讀圣賢書的文人士大夫,他受到的教育,不允許他做出這種事。
在于謙十二歲時,他曾寫過一首著名的七言絕句。
《石灰吟》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四十多年過去,于謙還是那個于謙,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當年的信念。寧可粉身碎骨,也要留清白在人間。
正月二十三日,于謙被押往崇文門外。
八年前,他挺身而出,拼死挽救這座京城。
八年后,他在這座自己拼死保衛的城池下,得到了自己最后的結局——斬決,全家流放。其子于冕發配山西龍門,于冕妻邵氏發配山海關。
據《明史·于謙傳》的記載,在下旨處決于謙之前,英宗很猶豫,他認為"于謙實有功",如果殺死于謙,會給自己背上殺害功臣的罵名。
但徐有貞卻在此時進言:"不殺于謙,今日之事無名。"
意思就是說,你朱祁鎮此時如果不殺掉于謙,樹立一個陰謀集團的典型,向舉國上下表明“奪門之變”的被迫性和正義性,你復辟的合法性就不復存在。
正是這句話正中英宗下懷,讓其下定了殺死于謙的決心。
然而,《明史》對英宗與徐有貞對話的記載,出自于謙兒子于冕撰寫的《先肅愍公行狀》。
而《先肅愍公行狀》所記載的內容,其實是孤證。與明代流傳至今的諸多史料都有內容上的沖突。
比如在焦竑(萬歷十七年狀元)所著的《國朝獻征錄》中,就記載"不殺于謙,今日之事無名",出自石亨和張軏之口,而非徐有貞。
至于英宗所說的"于謙實有功",則根本沒有記載。
余聞故老云:英廟持于王獄辭未下,石亨偕張軏面奏曰:“陛下不殺謙等,今日之事何名?”上意遂決。忌嫉之徒乃謂出自公口,冤哉。初猶有知其誣者。——《國朝獻征錄》
還比如在《皇明從信錄》中,也記載提議殺于謙的是張軏,徐有貞的態度則是“猶豫”。
先是于謙等下獄,徐有貞猶豫,張軏言曰:“不殺謙等,今日無名’, 獄遂決。”——明·陳建《皇明從信錄》
也就是說,有相當多的資料可以證明,在殺害于謙這件事上,英宗從來沒有猶豫過,也從來沒有后悔過!
反倒是徐有貞的態度很猶豫,并不希望于謙死。
明英宗死后,即位的明憲宗朱見深下旨為于謙平反,并表示平反乃英宗遺詔。
既然朝廷定了調,于冕也只能昧著良心為英宗說好話,將罪過通通推卸給徐有貞。
而清朝史官編寫《明史》時,照搬了于冕的記述,洗白了明英宗。
十幾年前,當年明月曾用“他不是一個好皇帝,但他是一個好人”來評價明英宗。
這屬于睜著眼睛說瞎話。
在明朝危急時刻,于謙力挽狂瀾,領導軍民打贏了北京保衛戰,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朱祁鎮復辟后,就算他再怎么不爽,也不能殺害對國家,對社稷有大功的人。心里要是實在有一口惡氣,可以罷官奪職,可以長期監禁,但殺人,就顯得太小心眼了,是非不分。
現實中,你在一個人惹大麻煩的時候,盡心盡力幫忙擦屁股。他緩過來后,不對你感恩戴德也就算了,還反手干掉你,故意挖坑黑你,你能說這樣的人是好人嗎?
所以,明英宗朱祁鎮這個人,既不是好皇帝,也遠遠稱不上是好人。
至少在殺害于謙等一眾功臣,以及流放功臣家屬這件事上,明英宗就是個妥妥的人渣,敗盡了自己僅存的一點人品。
于謙被冤殺后,按例應該抄家。可當抄家的錦衣衛到于謙家里清查財產時,卻發現根本沒有搜查的必要。
因為于謙的家里,除了明代宗賞賜的蟒袍和寶劍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外,可謂是家無余財。
景泰年間,于謙的權勢極大,大到了明代宗都曾一度擔心他會造反。
鼓鐘鳴,群臣百官入賀。景皇帝聞鐘鼓聲,問左右云:“于謙耶?”左右對曰:“太上皇帝。”景皇帝曰:“哥哥做,好!”——《復辟錄》
擁有如此大的權力,于謙要想貪污,給子孫留點家當,簡直易如反掌。
可是,于謙為官多年,一個銅板也未貪污過。
見到這一幕,負責抄家的錦衣衛頓感自慚形穢,選擇安靜地離開。
于大人的一生,清正廉潔、坦坦蕩蕩,抄這位國之棟梁的家,就算是一貫囂張的錦衣衛,也怕遭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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