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人:李葉李杰
受訪者:王倩南京藝術學院工業設計學院副院長(掛職)、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南京藝術學院工業設計學院副院長(掛職)碩士生導師 王倩副教授
王倩,南京藝術學院工業設計學院副院長(掛職)、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產品設計專業系主任,日本千葉大學融合理工學府博士,蘇州同心醫療器械公司設計顧問。主持來自蘇州同心醫療器械公司的橫向課題《人工心臟穿戴配件及控制器設計》輔助企業開發了安全、舒適裝載人工心臟電池、電池的穿戴配件,包括外出出行時使用的外出包、睡覺時穿著的睡眠包、洗澡防水用的淋浴包、居家時穿著的居家包。現已批量投入生產。作品《智慧產科病房》《智慧兒科病房》入選第十三屆全國美獎。
《設計》:您從何時開始關注、實踐社會設計?
王倩:2021年我從日本國立千葉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回國,導師是渡邉誠教授和小野健太教授。在回國前夕,結束了答辯的我和小野健太老師討論起了其他有關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話題。小野老師在他的課程中也時常和我們討論人類的未來是怎樣的,他會帶著我們回顧技術的發展帶來的人類社會關系的改變,會帶著我們展開人類社會與動物生存的比較等有意思的話題。在研究室的學習生活中,小野老師也很注意從設計師的角度改善研究室的“社交生態圈”,他曾經為了解決研究室成員相互缺乏了解的問題發起了“隨機配對吃午餐”的活動。每一次和小野老師聊天都像一場頭腦風暴,我能感受到他在深切關注人類的未來命運,并不停地啟發學生們應該做些什么。
回國后,恰逢中央美院周子書老師邀請,在我所在學院張明院長的建議下,我參加了周子書老師牽頭的全國高校社會設計聯合課程并聯系到了南京市挹江門街道周新萍書記。周新萍書記很支持我們的工作,我開始帶著學生進入社區做調研。2022年,周老師組織了《社會設計在中國》的系列公開課,我感受到了國內學術界的專家、學者參與社會設計的熱情。今年是我開展社會設計的第三年,通過社區走訪,我了解到了各種群體的困難和需求,了解到我身邊的生活圈發生的事情,又因為深入的調查了解到其背后錯綜復雜的原由,這仿佛幫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參與社會設計讓我感到很踏實,因為無論是從設計調研環節還是設計實踐環節都是在為我們身邊的人活動,并且能夠了解、關心、改變身邊的人和事,我不需要去想象用戶,因為用戶每天都圍繞在我身邊;參與社會設計更給我帶來成就感,因為身邊的人的生活環境因我們的舉措而發生改變,無論設計實踐成功與否,都是關心和幫助周圍人的過程,這是參與社會設計之前從未有過的感受。
《設計》:社會設計的基本元素都有哪些?社會設計的價值如何體現?
王倩:我認為社會設計是由物的層面、人的層面、組織的層面、文化層面、政治的層面交疊起來形成的復雜的系統。
社會設計的價值也在這些層面中分別得到體現。我是學產品設計的,產品設計有相對固定的評價體系,比如良好的人機關系、良好的用戶體驗等,然而我認為社會設計的評價是多方面的,因為相關利益者的視角、目標和需求各不相同,而通常社會設計在實踐的開始階段不太能夠兼顧到各個相關利益群體的要求,這就顯得社會設計的價值難以評價。但正因如此,社會設計具有其他學科領域沒有的獨特價值,就是能夠運行于復雜的社會系統中,同時盡可能地兼顧社會各個階層、各個群體的需求,社會中的每一個人都可能參與其中,這也是社會設計的魅力所在。
《設計》:您如何理解社會設計?工業設計和社會設計在實踐中是怎樣的關系?
王倩:我在日本國立千葉大學讀研究生階段曾經深入接觸了服務產品設計,并完成了幾個來自企業的項目。我認為,服務設計最開始是更多的服務于商業項目,但正因為服務商業項目,被商業盈利衡量其價值,才誕生了一系列科學有效的設計方法和工具。而社會設計通常不是以商業盈利為目的,也沒有其專有的設計方法和工具,更多的是借鑒社會學和設計學交叉融合研究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近年來,有不少研究者嘗試從服務設計的視角來解決社會設計的問題,這說明社會設計雖然區別于服務設計,但是也急需探索一些行之有效的設計方法和工具來完善理論體系,尤其是在不同的國家的行政體系和文化體系下,更需要融入在地的要素來探索和嘗試。
《設計》:在您看來,工業4.0時代,我們需要怎樣的社會設計和社會設計師?
王倩:在工業4.0時代,由于機器和人工智能能夠提供更多的便利,能夠去解決一些重復的、機械的、相似的、模式化問題,先進的技術成為了人們工作的得力工具,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但與此同時,個人的創新能力——突破固定模式解決問題的能力顯得尤為重要。工業4.0時代的教育絕不是教授已有知識的教育,而是教授利用已有知識創造新的知識的教育。因此工業設計4.0時代,我們需要能夠創造新的知識的社會設計師。
《設計》:如何開展健康、環境友好型可持續發展并加強社會責任意識?
王倩:我想起來我去年帶領學生做的一個小小的社會設計實驗——以海報設計的形式勸阻老舊社區居民亂扔垃圾。根據相關的規定,物業撤掉了小區內的移動垃圾桶,而由于小區空間有限,沒有設置分類垃圾站的空間,因此物業在撤出移動垃圾桶的同時沒有安裝垃圾站,導致小區居民需要步行至30米以外的垃圾站丟棄垃圾,引起了居民的不滿,因此,居民們每天依然在原來放置垃圾桶的空地亂扔垃圾。這是一個典型的管理制度與居民需求相矛盾的事件,根據這個情況,我帶領一個班的同學制作了一批海報,希望從共情、藝術感染等角度來勸說居民們停止亂扔垃圾。然而海報張貼了幾周后,亂扔垃圾的數量有增無減。因此,我一度總結為我們的藝術共情并不能直接解決問題,在社會設計實踐中如同隔靴搔癢,起不到實質性的作用。直到我張貼了一張模仿魯迅的語氣海報,“要么,您拿個桶來擱這兒放垃圾,要么,您就把垃圾扔到別處去,扔到有垃圾桶的地兒去。”自從這張海報張貼后,亂扔的垃圾數量驟減,雖然沒有完全阻止亂扔垃圾的行為,但仍規范了一部分人的行為。從這件事情上我受到了啟發,喚起周圍人的社會責任,有時光靠泛泛共情是無用的 ,需要找到一個微妙的心理契合點,通過有趣、詼諧甚至自嘲的方式,引起人們的共鳴。也許社會設計師具備的有趣的靈魂是一種魅力,能夠感召周圍的人一起加入承擔社會責任的社區共建中來。
《設計》:如何構建義務式公民參與和參與者參與的有效模式?
王倩:“對工作注入極大的熱情”是我在所接觸到的實踐派的社會設計師身上發現的共性;“關心他人”“熱衷實現自我價值”“有社會責任感”是我所接觸的樂于參與社會設計活動居民的共性。我認為,在組織參與者的過程中,這些特征是具有參考價值的。
《設計》:如何考慮本地文化和傳統文化觀念,構建有效的社會設計活動?
王倩:在這一方面我們團隊學習了日本地域文化振興的調查方法和概念導出方法,也就是從“地、產、人、文、景”五個方面總結本地的閃光點和寶藏,而本地文化和傳統文化觀念就包含在這五個方面中,同時結合了經濟產業、人的需求、景觀資源的思考,能更全面地思考有效地構建社會設計活動。
《設計》:2022年最新版的《研究生教育學科專業目錄》中,設計學成為交叉學科門類的一級學科(可授予工學、藝術學學位),交叉學科的認定對社會設計是否會產生直接的影響?
王倩:這一調整有利于設計學的發展。前面提到了,目前中國社會設計缺乏具體可行的方法論的設計工具,這是因為實證研究的不足。而在國外,服務設計、用戶體驗、設計心理學等方法論論證的研究大多數是由工學背景的研究者完成的,藝術學和工學交叉在國外早已有先例。
《設計》:過去三年的重大社會變化給社會設計帶來哪些方面的影響?您個人的社會設計理念/實踐方法是否有所變化?
王倩:我的社會設計經歷是從2021年開始的,至今還未滿三年。我和我的團隊最初比較關注保留街區老行當、老手藝人的問題,后來因為疫情的反復導致很多年輕人失業,我們于是轉向關注了以低成本的方式解決年輕人就業的問題。
《設計》:您印象最深刻的國內外社會設計項目有哪些?項目的哪些特質吸引了您?
王倩:我非常喜歡“吧街”這個項目。“吧街”是日本的一個社區,巧妙地重組了當地的商業資源,讓商店商戶來到街上開夜場吧臺式買賣,并組織成了“節日”。舊商店街在夜生活中呈現出了不一樣的活力,在吧臺式的買賣中,店主能夠與顧客像朋友一樣地聊天、討論商品,顧客能夠像逛夜市一樣,一次性消費多個店家的美食。這個項目對我的吸引在于并沒有過多成本投入,而是將商業資源進行了暫時的重組,利用拉近銷售行為中商戶與顧客的關系,增加了人情味,提升了購物的體驗。目前國內的管理者對社會設計的看法是“改造公共環境”“做慈善”等,我想說,其實不用每次都“用力過猛”,巧妙地利用已有資源也可以開展很有創意的社會設計實踐。
《設計》:請分享一個您參與過的社會設計項目。
王倩:南京市回龍橋社區是位于南京城北的一處老小區,小區在路口的一處包括配鑰匙、縫紉、修自行車等服務的五小攤位以及沿街的城北各色親民小吃、飯店、菜場、維修電器、定制門窗、藥店等店鋪一應俱全。
我們從社會設計和藝術創新的視角出發,在理解習近平同志在二十大提出的“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的思想內涵的基礎上,結合社會設計中民主化協同式構建服務系統解決社會問題的研究方式,整理出當前完善和建設國家治理體系現代化的設計要素,分析基層社會治理領導、基層社會治理執行者、社會管理參與者、民眾與弱勢群體等在社會治理、社會生活中的行為方式,探討基層社會治理領導、基層社會治理執行者、社會管理者參與者、民眾與弱勢群體等群體的需求,開展基于美學、管理、文化、商業綜合考量為設計手段的以社區設施產品設計、社區文創產品、社區服務設計為載體的社會設計創新提案,為人民和社區提供創新的、促進交流的、提供關懷的、綠色的設計,并通過小范圍原型設計、用戶測試,迭代和改善設計方案。
在街道調研中工作中,設計團隊活用了設計研究中常用的觀察法、訪談法和角色扮演(圖4)。首先用觀察法從地、產、人、文、景五個方面進行了街道閃光點的總結,每一位同學一邊觀察社區,一邊手繪一張社區閃光點地圖(圖5),而后總結出代表社區特點的街道名片,確立了初步的設計方向(圖6)。再通過訪談法總結了老行當手藝人、商戶、居民三方利益相關者各自對社區的期待和當下面臨的阻礙,總結了關系圖,導出了進一步的設計方案。更利用角色扮演法讓團隊成員分別扮演社區內主要居民群體-65歲以上老年人和30~45歲中年輕人。其中,扮演老年人的成員在腰部和肘部進行配重,模擬了老年人彎腰拄拐,身體無力的生理狀態完成了多個任務,并由小組同學觀察記錄。完成人種志記錄表、用戶旅程圖,最后總結出街道情緒曲線熱力圖(圖7)。
團隊成員以活化街道商業經濟為目標,開展了移動攤位車設計。幫助街頭手藝人主動擴大工作區域,把原來的“等待業務來找他們”變成了“主動獲取業務”。手藝人們可以入駐社區小程序,而社區內的住戶們在App上提交需求,手藝人據此規劃流動的工作時間,提高了效率。
《設計》:對剛剛開始從事或者準備投身社會設計的人,您會給出怎樣的建議助其順利開展社會設計實踐?
王倩:目前,社會設計在中國還處于萌芽階段,未形成有穩定規模的行業,大多數城市、地區不具備完善的行業標準,多數開展社會設計的公司暫時是非盈利性的。我建議希望投身社會設計的同學在就職時有一定的法律意識,確保自己在實習、工作過程中的權益。
《設計》:您希望自己的畢業生未來承擔起怎樣的社會責任,怎樣實踐設計價值?
王倩:社會設計作為西方舶來理論,在中國語境下的應用模式尚未形成。希望畢業生能在工作崗位上更系統、全面地研究基層社會治理領導、基層社會治理執行者、社會管理參與者、民眾與弱勢群體等群體的藝術文化需求,構建民主化協同式的服務機制,著眼當下與未來,以設計服務民生,探索中國語境下的社會創新設計的新文化、新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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