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樂夏”，聽到柏林護士唱了一首新曲《Philip Marlowe》（菲利普·馬洛），有點意外驚喜。

菲利普·馬洛是雷蒙德·錢德勒創造出來的經典偵探形象，公認是“硬漢偵探”的鼻祖，使讀慣了文縐縐、推理分析為主的古典偵探小說的讀者耳目一新。

何謂“硬漢偵探”呢？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美國陷入經濟大蕭條，社會風氣敗壞，惡勢力猖獗，社會名流、律師乃至執法當局也與他們同流合污，狼狽為奸，暴力犯罪層出不窮。“硬漢偵探”在亂世挺身而出、伸張正義，他們憤世嫉俗、膽識過人，他們有自己的價值觀、善惡觀，有時還同情罪犯，現實主義色彩濃厚。

《長眠不醒》出版于1939年，是錢德勒的首部長篇小說，也是偵探馬洛的探案首秀，入選《時代周刊》評選的“所有時代的百佳小說”。

雷蒙德·錢德勒是二十世紀美國文學的代言人之一，他寫偵探小說卻在嚴肅文學史上留名，加繆、毛姆、艾略特、錢鐘書、村上春樹等都對他推崇備至。

他是美國傳奇作家，也有著傳奇的一生。

他生于芝加哥，7歲父母離異，隨母親移居英國倫敦；17歲前往巴黎學習法語；18歲移居德國學習德語；19歲回到英國，考取了公務員，發現工作枯燥乏味，六個月后辭職。在倫敦做了幾年自由撰稿人，發現靠寫作無法養活自己；24歲返回洛杉磯，做過不少零工。

“一戰”爆發后，29歲的錢德勒加入加拿大遠征軍，被派往法國前線，差點死在戰場；31歲他回到加州，進入戴比尼石油公司做記賬員，一路做到副總裁。

35歲時，母親去世；36歲時，他與比他年長十八歲的離異女子茜茜·帕西卡結婚；44歲時，他因酗酒和曠工被公司開除。失業后，他又想起作家夢，重新開始創作。出版首部長篇小說《長眠不醒》他已經年過五十，大器晚成。

▲ 雷蒙德·錢德勒 Raymond Chandler（1888－1959）。

錢德勒寫過七部“馬洛系列”的長篇小說，第一部《長眠不醒》與后面的相比不夠成熟，卻有著自由探索、揮灑自如的味道。

馬洛出場是這樣的：33歲，未婚，上過大學，做過地區檢察官懷爾德的調查員，因不服從命令被解雇。他熟悉體制的程序，也因為跳出體制，查案有自己的一套手法。

首席調查員伯尼·奧爾斯給馬洛介紹一個大客戶：斯特恩伍德將軍。

我穿著粉藍色的套裝和深藍色襯衫，領帶和胸袋一應俱全，腳上是黑色拷花皮鞋和深藍色織花的黑色羊毛襪。我整潔，干凈，刮過臉，毫無醉意，而且不在乎別人知不知道。衣著得體的私家偵探該怎么樣我就什么樣。畢竟我拜訪的是四百萬美元。

斯特恩伍德宅邸豪華、冷清，將軍是垂死之人，是個鰥夫，府上有兩個漂亮的女兒，還有管家和司機。

▲ 《長眠不醒》（又譯《夜長夢多》）電影劇照（1946年）。

大女兒薇薇安結過三次婚，現任丈夫是販賣私酒的拉斯蒂·雷根。小女兒卡門還沒成年。

將軍五十四歲才做父親，把兩個女兒都寵壞了，染上各種惡習。可想而知，將軍不斷用錢來解決兩個女兒惹來的各種麻煩，現在遇到什么麻煩呢？

將軍很喜歡女婿雷根，雷根曾是愛爾蘭的軍官，“有士兵的眼神”，讓將軍想起他的青春。

雷根會陪他喝酒、聊天，但一個月前突然消失了。將軍還收到簽名為蓋格的勒索信，附上卡門欠下的三張賭債合計一千美元，而不久前將軍才付了五千美元給一個叫喬·布羅迪的男人。

我說：“我可以幫你打發那個叫蓋格的，將軍，假如你找我是為了這個。無論他是誰，無論他有什么。除了你付我的酬勞，也許會多花你一點小錢。當然了，你得不到任何好處，讓他們嘗到甜頭永遠不會給你帶來好處，你已經進了他們的優質客戶名單。”

將軍為了維護尊嚴，愿意付錢去應對女兒帶來的麻煩；馬洛受將軍之托，盡力去解決這些麻煩，不讓麻煩發酵。

馬洛報價很公道，二十五塊一天，其他費用另算，這些錢主要花在汽油和威士忌上。

“摘除一個人背上長的瘤子，這個價錢挺公道。相當微妙的手術，希望你明白，做手術的時候可以盡量不驚動病人嗎？馬洛先生，說不定有好幾個呢。”

▲ 《長眠不醒》（又譯《夜長夢多》）電影劇照（1946年）。

發現“硬漢偵探”和其他偵探的不同之處了嗎？開局就談錢，但并不是僅僅為錢辦事。

錢德勒始終將塑造角色置于懸疑之上，馬洛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他絞盡腦汁查案，不惜得罪執法人員，與警察和黑幫周旋，賭上自己的前途，承受黑白兩道的怨恨，躲子彈、吃拳頭。

我在辦案子。我出賣我僅有的那些東西掙口飯吃——那是上帝賜予我的一點點膽量和智力，為了保護客戶而寧可被人吆三喝四的意愿。

▲ 《長眠不醒》（又譯《夜長夢多》）電影海報（1946年）。

斯特恩伍德家的爛事很多，兩個女兒都有著自毀傾向。大女兒薇薇安好賭，俗稱連底褲都輸掉；小女兒卡門還沒成年，心智不全，喜歡嗑藥，到處發瘋。

她翹起腿，又點了支煙：“對，我喜歡輪盤賭。斯特恩伍德家的人都喜歡必輸的游戲，比方說輪盤賭，比方說嫁給不告而別的男人，比方說58歲高齡去玩障礙賽馬，結果被失足摔倒的馬壓成終身癱瘓。斯特恩伍德一家有的是錢，買來的全都是跳票的承諾。”

各路貨色都費盡心思去弄斯特恩伍德家的錢，用兩個女兒的賭債欠條、裸照去敲詐。老頭子風燭殘年，怕他經不起刺激，也怕他報警，找薇薇安敲竹杠更容易得手。

隨著情節發展，馬洛對將軍產生了不同尋常的感情，他開始是拿錢辦事，但后面不是為了錢，甚至不惜冒著生命危險繼續查下去。

我做這么多，只為了一天二十五塊——也許還有一丁點是為了保護一個身心交瘁的病弱老人血液里還剩下的那點自尊，我覺得他的血液不是毒藥，盡管他的兩個女兒有點野——現如今很多好姑娘都挺野——至少不是變態或殺人犯。

▲ 《長眠不醒》（又譯《夜長夢多》）電影劇照（1946年）。

“硬漢偵探”沒有浪漫色彩，查案也不是邏輯推理的智力游戲。

他們到處奔波找線索，他們喝酒、抽煙、調情，他們和蕓蕓眾生一樣掙扎求存。他們在社會打滾，有時狼狽不堪，目睹真實的社會現狀，有情緒、有情感，會受傷、會流血、會失敗。

“硬漢，就是一顆完全煮熟的老蛋”，以卵擊石，永遠站在弱勢群體那一方，不管經歷多少困難挫折，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迎著墻撞過去。

他們面對邪惡骯臟的世界，不肯放棄對正義的渴望和追求。他們玩世不恭，他們機智幽默，他們吸引異性卻不濫情。

她躺在床上，燈光落在她身上，她赤裸的身體閃閃發亮，就像一顆珍珠。斯特恩伍德的兩個女兒今晚都對我全力開火。

▲ 錢德勒（左）和布洛克（右）都是偵探小說大師。

錢德勒和布洛克都是我喜歡的作家（布洛克的小說也寫過，鏈接：《八百萬種死法》：繁華都市里的孤獨與自我救贖；《屠宰場之舞》：我們沒有變得更好，也不會變得更好），都創造了經典的“硬漢偵探”形象：錢德勒創造了馬洛，布洛克創造了馬修，他們都富有魅力，是勇敢的，也是孤獨的。

他們小說的調調特別讓人著迷，難怪錢德勒被稱為"犯罪小說的桂冠詩人"，而布洛克被稱為“紐約犯罪小說的行吟詩人”。他們的小說就像威士忌，觀其色，聞其香，嘗其味，更重要是咽下之后那股回甘，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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