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偽史論與西方中心論

西方偽史論，一種起源于西方史學界，質疑西方歷史真實性的學說。2013年，曾任中國社科院研究員的何新出版了《希臘偽史考》一書，西方偽史論逐漸在國內互聯網上流行開來。

十年后，國內陸續出現了黃河清、諸玄識、董并生、程碧波、黃忠平、孟曉路等多位受到偽史派推崇的偽史論研究者；出現了生民無疆、西史辯偽等許多偽史論自媒體賬號；出版了《希臘偽史續考》、《虛構的古希臘文明》、《虛構的西方文明史》、《包裝出來的西方文明》、《文明源頭與大同世界》、《歐洲文明史察疑》等偽史論著作；舉辦了“西史辨偽與中華文化復興學術論壇”這樣的偽史論會議；成立了名為“世界文明起源研究促進會”的偽史派組織；得到了司馬南、金燦榮、張維為、陳平等擁有大量粉絲和社會影響力的網絡名人的支持。

雖然國內相關領域的專業研究者基本對偽史論持置之不理的態度，官媒也很少摻和偽史派的討論，但不可否認的是，偽史論已經從一個不為人知不受待見的小眾學說，逐漸成為了一個中國互聯網上熱門的歷史話題。在其支持者與反對者的多年較量中，偽史派正在茁壯成長，不光粉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增加，涉及的領域也從希臘史擴展到埃及史、羅馬史、英國史等等各個領域，可謂是枝繁葉茂、百花齊放。他們不光把西方的歷史質疑了個遍，印度史、西亞史等等也都在質疑之列，甚至連中國史都在其中。

需要注意的是，我國的西方偽史派看似是在質疑西方歷史的真實性，但在“西方偽史”的名號之下其實又遠非如此。如果你翻開相關著作，瀏覽自媒體文章和評論，就會發現他們的真正的目標其實是在攻擊“西方中心論”。比如何新在《希臘偽史考》中，就有一節名為“顛覆歐洲歷史中心論”。從《虛構的西方文明史》、《包裝出來的西方文明》、《歐洲文明史察疑》這幾本書的書名就能看出來，他們全都把矛頭直指西方中心論。

首屆西史辨偽與中華文化復興學術論壇，董并生談西方中心論

西方中心論，又稱為歐洲中心主義。這套理論和種族主義、殖民主義關系密切，其認為西方文明是世界上最進步最典型的文明，人類歷史主要由其引領推動，其他文明都是野蠻落后的，只能向西方學習并完全照搬西方的發展路線，全盤接受西方的文化。國內西方中心論者或者說西方派的觀點，可能還有中國幾千年歷史皆是愚昧黑暗；中國人具有劣根性；中國人無信仰；中國無哲學；中國對人類科學沒有貢獻；中國對現代國家架構沒有貢獻；中國現在的所有制度全部來自西方；現代化等同于西方化等等。

西方偽史派常言，西方一直以來否定質疑中國歷史，那么他們自然也可以否定質疑西方歷史。西方偽史派除質疑西方歷史的真實性外，還會著重論證中國歷史的可信和悠久，中華文明歷史上的先進和偉大。這從偽史派搞的論壇名為“西史辨偽與中華文化復興”就能明白其目標。偽史派的觀點龐雜，其中最極端者，甚至認為華夏文明是世界文明的源頭，白人源于中國，埃及源于中國，希臘羅馬也源于中國。可以說搞出了與“西方中心論”針鋒相對且更勝一籌的“中國中心論”。

《文明源頭與大同世界》目錄

不管你如何看待偽史論和中華文化復興，我們都有理由相信，西方偽史論的發展是和中國國力日趨強大有密切關系的，他們總是打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這一旗號的。這也是為什么一些反西方偽史論者認為這波人是投機分子或者騙流量的原因。不過，西方中心論的興起也是和西方殖民全球同步登場；美國崛起后，美國人說自己是山巔之城、人類燈塔；日本人在近代接連擊敗中國后說自己才是華夏正統；韓國人發達后更是要包攬宇宙。由此可見，一個國家在崛起過程中，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中心論并不罕見。中國人從古至今向來重視歷史，那么有人要從歷史上去否定西方標榜中華也就不奇怪了。

因此，西方偽史論的基本觀點其實有三部分：第一是古代西方落后短暫，文物文獻偽造；第二是古代中國悠久先進，文物文獻可靠。西方偽史論在遇到一些不易攻克的問題時，便高度依賴“中國信史”來進行對比論證，也就是中國古代不可能的那么西方也不可能，中國古代沒有的西方也不應該有。第三，西方近幾百年的成就源自盜取中華文明成果。

也許，西方偽史論改名叫“西方偽史、中國信史和東學西被論”更恰當一些。他們顯然已經不是在合理質疑，而是在搞命題作文了。

《虛構的西方文明史 古今西方“復制中國”考論》中的前言

西方偽史論與中國偽史論

我不能說偽史論的觀點都全無道理，他們羅列的證據其實真真假假，有些確有其事，比如歐洲歷史上的“中國熱”，比如美國歷史上對孔子的推崇。我也認同其部分觀點，比如蒙古西征對歐洲歷史的重要影響等。實際上我本人就堅決反對西方中心論；認可中華文明在人類歷史上長期處于先進行列；認同西方歷史上的確學習過中國的科學、文化和制度。我也不認為西方就不會偽造文物和歷史，實際上假文物、杜撰歷史、托名偽作在東西方都不是新鮮事。

但偽史派的許多觀點實在是一看就經不起推敲。

比如，偽史論千方百計證明金字塔是西方人偽造的。可不管如何，金字塔畢竟就擺在那，總不能憑空冒出來。而埃及歷史上有相當長的時期處于阿拉伯文明圈，偽史派自然不愿意把這事安排給阿拉伯人，于是只能強行安排到僅僅短暫占領過埃及三年的拿破侖手中，又或者安排到更后來不過一百多年前的英國人頭上。那個歐戰頻繁的時代，基督教殖民者不去搞掠奪，反而在伊斯蘭教殖民地耗費巨資大肆偽造奇觀編造歷史，未免太過兒戲。而英治年代更是如此之近，已經有了攝影、攝像、報紙、電話、廣播等傳媒工具，紙筆隨處可得。這樣的超級大工程居然找不到丁點文獻全憑猜想和陰謀論，實在是缺乏最基本的常識。

為了解釋近代史期間西方文明在全球的興盛和中國的屈辱歷史，西方偽史派把從不參與偽史派集會，也不自稱偽史派的李兆良給隔空吸收了進來，李兆良從此成了偽史派和反偽史派兩個互相對立群體中，共同的偽史代表人物。李兆良本是一位生物學家，退休后研究起了歷史，相關著作有《坤輿萬國全圖解密：明代中國與世界》和《宣德金牌啟示錄：明代開拓美洲》兩本書。我們從書名中就能看出來，李兆良談的其實是中國史。他認為，我國國寶《坤輿萬國全圖》不是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來華后，以帶來的西方世界地圖為基礎繪制的，而是依據鄭和航海記錄繪制的，并由此證明鄭和發現和測繪美洲。

坤輿萬國全圖

偽史派進一步拓展了李兆良的觀點，把中國歷史上本有大量明確記載，由利瑪竇和徐光啟共同翻譯的《幾何原本》，說成是中國原創西方剽竊。他們認為西方傳教士來華后，全面盜取了中國的先進科技和文化，并傳播到了歐洲，最終導致了西方后來的大爆發。近代中國的落后，罪魁禍首自然是閉關鎖國和搞文字獄的滿清政府。這樣一來，西方偽史論終于形成了一套可以自圓其說的完整邏輯閉環，可謂缺一不可。

但要論證這一點，顯然又繞不開中國歷史上已有的文物文獻和國內的研究著作。在我看來，中國古代的文化制度和科學技術固然在世界上有著自己的重要地位，傳教士來化后也的確傳播到了歐洲產生了重要影響，但顯然說不上世界文明源頭。當中國歷史上的記載和他們的理論出現沖突后，偽史派就會毫不猶豫的拿中國史開刀，打著質疑西方歷史的名義，其實卻在處處歪曲和虛無中國歷史。

中國史只在他們需要時才是可信而豐富的，不需要時，馬上就是記載缺失或者錯誤的了。西方歷史研究者也只在他們需要時才是偽造大師，如果像孟席斯這樣比李兆良更早提出鄭和發現美洲，寫出《1421：中國發現世界》的英國人，哪怕他只是一個根本不認識中文的退役潛艇兵，便能瞬間成為偽史派推崇的史學家。更為諷刺的是，被一些偽史粉絲稱為良心中國人的李兆良其實也是美國籍。他2009年才第一次見到《坤輿萬國全圖》，2012年就成功出版了《坤輿萬國全圖解密》，僅僅用了三年時間就號稱推翻三大經典學說。

萬國圖上諸多題跋之一

兩個西方業余歷史愛好者，在英美隨便鼓搗兩下就完全推翻了中國百年利學研究成果，把我國一代代鄭和研究專家秒成了渣渣，這恐怕只能證明西方歷史研究太過靠譜、太過厲害、太深不可測，而中國文物文獻和歷史研究太不靠譜，太過垃圾了。

根據中國歷史記載，利瑪竇來華后在中國生活了近三十年，他成功融入了明代士人圈子，最終搞定了一切關系以大西洋陪臣的身份進京朝貢，后來還得到了皇帝的賞識，默許他永居北京且破天荒地被賜葬北京。由于其外國人身份和超強的記憶力，以及他帶來的西方事物、科學知識和宗教等，利瑪竇引起許多明朝士人的注意，求訪交友之人可謂絡繹不絕，留下的記錄異常豐富。國內學者湯開建所著《 利瑪竇明清中文文獻資料匯釋 》一書，就有86萬字，700多篇文獻，分為“碑傳”、“序跋”、“公牘”、“述論”、“詩柬”、“雜纂”六卷，內容主要涉及利瑪竇的生平介紹、在華活動具體事跡、著述思想演變以及中國社會的反響與評價。后來作者找到的資料越來越多，又專門發表了一篇補遺，還明言資料太多無法一一收錄，補遺中也只能忍痛割愛。

《 利瑪竇明清中文文獻資料匯釋 》部分目錄

鄭和航海的官方原始檔案雖然遺失，但還有收錄于《武備志》中，被稱為鄭和航海圖的《自寶船廠開船從龍江關出水直抵外國諸番圖》、鄭和下屬馬歡所著《瀛涯勝覽》、下屬 費信 所著《 星槎勝覽 》、《西洋番國志》等在內的大量資料。鄭鶴聲所著《鄭和下西洋資料匯編》就厚達2000多頁。這一方面印證了中國史料的確異常豐富，但另一方面他們卻沒有任何記載說鄭和船隊去過美洲。明代各類地圖也存世頗多，其制圖水平同樣是有目共睹。但此時偽史派就再也不提中國歷史記載的可信和豐富了，硬是靠憑空假設，用中國歷史上從無記載的鄭和發現美洲，去推翻中國歷史上記載眾多，圖上就有利瑪竇序言和多位中國人題跋的萬國圖。

《大明混一圖》

明代又不是夏商周，史料本就豐富。李兆良在論證萬國圖是明代中國人繪制時，完全靠假設，認為明代官僚突然大徹大悟，要冒著欺君殺頭之罪，把鄭和航海檔案藏起來沒有真正銷毀，然后又代代相傳直到利瑪竇來華后才偷偷交給他。而我剛才說過，明朝其實有頗多鄭和下西洋資料存世，這么大事怎么可能說銷毀就啥都沒了呢？只能說老先生可能根本不知此事，才能搞出這樣的烏龍。而且這些大明的好官僚居然要把功勞讓給一個連底細都搞不清楚的洋人利瑪竇，把這天大的欺君之秘給了他，只為讓鄭和航海圖重現于世。這離奇程度，只怕架空小說劇情都不敢這么編。然后1582年才來華的利瑪竇，就引起了早上百年的地理大發現……這是不是典型的時空錯亂？

李兆良在《坤輿萬國全圖解密》中大膽假設

這位老先生論證《坤輿萬國全圖》成圖時間則是這么干的。他說利瑪竇在圖中寫了中國和歐洲“今相通七十于載”，倒算回去，利瑪竇來化七十年前明朝正在海禁，所以其實中國和歐洲并不相通，那么就句話就有問題，不可能是表示利瑪竇來華前的七十年，而是應該算在鄭和下西洋往前70年，因為鄭和航海前約70年正好有兩個意大利人來過中國。可這位老先生是不是不知道1511年葡萄牙人就占據了馬六甲，1514年到1521年，更是占據過廣東沿海的屯門島。1521年，大明水師在屯門海戰中擊敗了葡萄牙人才奪回此島。

李兆良在《坤輿萬國全圖解密》中論證成圖時間

況且利瑪竇來華又不止繪制了萬國圖，而是前前后后繪制了好多幅地圖。他最早于1584年翻譯繪制的《大瀛全圖》就已經被中國人所記錄，難不成他剛來中國才兩年還在廣東時，連李之藻是誰都沒見過，就已經得到了所謂絕密的鄭和航海檔案？又或者說，中國士人的這些記錄也是偽造的？

方弘靜《千一錄》中描述了利瑪竇翻譯繪制《大瀛全圖》，但他覺得地心說非常荒唐

就李兆良《坤輿萬國全圖解密》一書來看，他當時主要利用的是日本東北大學圖書館的新井白石摹本，然而利瑪竇世界地圖的版本其實頗多。比如現藏于遼寧省博物館的《兩儀玄覽圖》中，李應試所著題跋一開頭就清楚地寫道：“無論國朝二百余年，即三代以繼今之父老，蔑聞歐羅巴何，亦蔑聞地球何。往哲以雞卵喻兩儀，所憾言而未盡。逮西方人自歐羅巴浮桴八萬里，以其國人數千年涉歷大地圖說，為中土先達，厥績偉欷。”

請問，偽史論要不要說這件國寶是偽造的？而這種記錄其實比比皆是，請問這是中國偽史否？

坤輿萬國全圖在中日韓的各種版本

另一件烏龍是，這位老先生說利氏詞典推展協會網站刪除了利瑪竇所有地圖的鏈接。然而實際情況呢？其實所謂維基百科顯示這個PDF永久刪除，只是網站內容更新后換了目錄和文件名，導致原鏈接失效了而已。于是很多偽史論粉絲，就拿著這些從不去求證的東西，如同過節一般到處奔走相告。總之，其書中錯漏、歪曲之言到處都是，龔纓晏《坤輿萬國全圖與 “鄭和發現美洲”———駁李兆良的相關觀點兼論歷史研究的科學性》一文另有專門批駁，有興趣可以看一看。

實際上更新后的文件存儲在網站目錄/wp-content/uploads/2020/07/histoire_bibliographie.pdf

關于《幾何原本》，徐光啟本有序言說明來歷，那些口口聲聲說是剽竊自中國數學的偽史論者，他們卻置之不理。但除此之外，其他記錄也頗多。請問如何解釋諸如“《幾何原本》一書，創于西洋歐吉里斯，自利瑪竇攜入中國，而上海徐元扈先生極為表章譯以華文，中國人始得讀之。”這類記載呢？

《利瑪竇明清中文文獻資料匯釋》補遺中部分關于《幾何原本》的史料

他們只能一方面把徐光啟說成是一個能寫出《幾何原本》的數學天才，另一方面又惡毒地將我國歷代廣受贊譽的科學家誣蔑為信奉基督教拿耶穌會錢的賣國漢奸。甚至有文章稱徐光啟為五百年漢奸買辦第一人，這不是歷史虛無主義又是什么呢？

生命無疆公眾號的西史辨偽系列，稱徐光啟幫利瑪竇造假是為了錢。

請問這些偽史派，中國史也是你們隨意碰瓷的么？中國古代科學家是你們隨便誣蔑的么？明朝士人在這些人眼里都是弱智么？如果中國上至首輔的最頂尖士人，被一個遠道而來的傳教士玩弄于股掌之間還搞垮了明朝，這是把中國人黑得有多慘？更好笑的是，許多口口聲聲拿著李兆良說事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沒看過李兆良的書，還一個個氣勢洶洶地拿抖音上的三手信息來告訴我所謂真相，真是讓我大跌眼鏡。當真黑粉才是真愛了。

西方偽史論的陰謀對西方中心論的陰謀

偽史派的荒謬言論比比皆是，本文所列不過冰山一角。難道偽史論者就不知道自己的說辭很荒謬嗎？

他們的粉絲知不知道不好肯定，但這些“專家”多半是知道的。何新在《希臘偽史考》中就說過一段看似粗俗卻耐人尋味的話。

“一個民族如同一個人，久跪在地上累不累?想在地上站起來，先要敢把眼睛睜開腦袋昂起來。19世紀末以來，中國人中國文化在世界上被洋鬼子和假洋鬼子(黃皮香蕉)們欺壓得睜不開眼睛，抬不起頭。特別是改革開放三十年，有些論調風靡天下，搞得中國人心崩潰，不用別人打，自己就搞垮自己了。中國現狀很不好，但也并非那么差。中國的問題，只能靠中國人用中國的方法解決。你說我是陰毛論，老子蠢的很，就是到處看到鬼子有陰毛。一部世界和中國的近代史，步步有陰毛——沒有陰謀哪有政治哪有歷史？你不讓我講陰謀一一我看這里就有不小的陰謀。”

他這段話我是部分認同的。如果你結合這本書出版前的背景，就應該知道當時正是各路公知在互聯網的全盛時代，西方中心論受到無數人的狂熱追捧。如果說西方偽史論極其荒謬的話，那么西方中心論何嘗不是如此？如果西方偽史派是愚蠢的話，那么認同西方中心論的人，特別是一些活躍于網絡上無底線吹捧歐美貶低中國的自由派們，他們就很高明嗎？他們一定就是為國為民，而不是沽名釣譽或者領了狗糧嗎？這些年，那些故意編造出來的謊言又何嘗不荒謬？

從我研究近百年西方宣傳戰見識到的各種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來看，你很難說這里面沒有陰謀。

弗朗西絲·斯托納·桑德斯的《文化冷戰與中央情報局》一書中介紹了美國冷戰期間利用文化自由代表大會這樣的NGO組織，有組織籠絡收買各路專家進行文化滲透的歷史。書中坦言，“如果我們把冷戰界定為思想戰，那么這支隊伍就儲備了一個龐大的文化武器庫，武器包括刊物、圖書、會議、研討會、美術展覽、音樂會、授獎等。”書中為“最有效的宣傳”下了這樣一個定義：“宣傳對象按照你所指定的方向走，而他卻以為這個方向是他自己選定的。”作者還稱，“這些定義在美國政府文件中隨處可見。”

張楊的《文化冷戰：美國的青年領袖項目（1947-1989）》一書中，介紹了美國冷戰期間在全世界培養親美學生領袖的龐大計劃。張曉霞、彭忍鋼的《從“硬”傳播到“軟”滲透：評冷戰時期美國對外宣傳戰略的轉變》一書，列舉了許多已經解密的美國政府絕密文件，介紹美國在無法快速通過直接的宣傳戰短期搞垮蘇聯后，如何一步步轉變為有組織的隱蔽文化滲透。

有人諷刺偽史派仿佛義和團一般，也有人說他們居心不良。如果說，西方偽史論是一群人居心叵測的陰謀，那么誠如何新所言，西方中心論在中國的大行其道，又何嘗沒有陰謀？美國五角大樓的一位官員談到美國的文化宣傳時說：“我們將進入一個新的時期，沒有人是前線的士兵，但每一個人都是戰士。我們的目標不只是消滅對手，而是瓦解對方的人民的目標、意志、信仰和能力。”在今日互聯網，有組織宣傳戰引起的輿論對立，其實早已經把我們每個人卷入其中。

就我的個人觀感而言，我國持有不同程度西方中心論者的數量其實要遠遠超過西方偽史論者。我本文羅列的西方偽史論書籍，豆瓣評分都很低，甚至是垃圾評分，相關書籍的銷量也少得可憐。可見偽史派雖然聲勢不斷壯大，但絕對數量依然有限，且黑粉眾多。我在我加入的各種群中，里面一個偽史論者都沒見著，但只要任何一個群多聊起點政治和文化，你幾乎能百分百地找到不同程度的西方中心論者，甚至是一群西方中心論者。而且，我觀察到我認識的一些學者、學生、老板、高管、程序員等，都有非常明顯的西方中心論傾向。一些信某教的朋友更是給我留下了刻板印象。因此，西方中心論的實際影響力是遠遠超過西方偽史論的。

正因為如此，你會發現西方偽史派的著作與內部交流中，會經常談到西方中心論對國人的惡劣影響。反西方偽史論者常批判偽史派只會在國內吆喝，然而偽史派本就不打算跑去國外破除西方中心論，他們的目標，從頭到尾就是針對國人的。這種看似荒謬的方法，在互聯網時代其實是常見且有一定效果的，因為謊言和奇談怪論在互聯網上有驚人的傳播力。特別是針對一些涉世未深的學生，誰的聲量大，誰就更容易獲得受眾。有一個學生就告訴我，他剛上大學接觸到李兆良的理論時，曾一度對其信服不已。有一次我給讀小學二年級的兒子講西方歷史時，我說到歐洲中世紀的混亂時，他居然聲稱他知道，說那個時候歐洲人還是剛下樹的猴子。

之前油管上有個干過境外水軍的哥們，曾分享過水軍們的工作方法，說鼓吹西方中心論，摸黑中國傳統文化，是水軍的慣常手段。而我在知乎上，在許多反孔子的問題下，都看到了再明顯不過的水軍痕跡。比如有一個叫瞬獄殺羅生門的用戶，三年創建了約1000個問題，有三分之一都是帶節奏黑孔子。也有人也給我提供了其他賬號，都可以發現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不遺余力地摸黑中國傳統文化，鼓吹西方意識形態。你說他們沒有領狗糧，反正我是不信的。在越來越嚴峻的國際形勢下，科技戰、貿易戰、外交戰已經越來越激烈，宣傳戰也正在互聯網上激烈斗爭，這是我們一定要知道和警惕的。

有一次，我在網上說現在不少黑孔子的聲音是水軍和被帶了節奏的。有人就說我自欺欺人，表露出一種態度，似乎黑孔子的人都是真心實意的。我便問他，你學生時代受到的教育告訴你孔子是什么樣的人，而你現在認為孔子是什么樣的人，難道不是自媒體告訴你的么？

B站有個叫野才子的自媒體人，發布了不少偽史論相關視頻。他曾在西史辨偽論壇上，說自己因為支持偽史論反對西方中心論，受到了大量的攻擊謾罵，自己的頭像還被做成了侮辱他的表情包和視頻，被人威脅、舉報和人肉。他還說反對者聚集在一些群里有組織地集體出動，在評論區攻擊他。他認為，偽史論的同志們要學習革命先輩的精神，為民族偉大復興出一份力，不懼風霜冷雨，批判揭露西方偽史。可見，他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當成了一場正邪之爭。

那么他是不是胡說呢？對于野才子的說辭，我是部分認同的。根據我的了解，部分反西方偽史論者的確就是西方中心論者，而且這幾乎是必然的。就我觀察，偽史論粉絲應該也有群，也會有組織的刷評論區。那么很顯然，這就是網絡上常見的飯圈文化。因此，我實在不好說那一派的素質更高一點。在偽史派眼中，我被罵是洋奴、跪族，在西方派眼中，我是充滿奴性專看CCTV宣傳洗腦的井底之蛙。我有一次在知乎上羅列了不少宣傳戰史料，提醒人們美國有有組織文化滲透顛覆別國的傳統，就有人私信我，說西方文化就是優秀文化，中國文化就是垃圾文化，希望西方文化把我們滲透個遍。我曾偶然加入一個名為政治學的群，里面的活躍用戶大多為自由主義者，常常討論的就是中國的邪惡，日常掛在口上的就是“奴才”，就是自由民主是歷史的終結，要華潤萬家、要大潤發。

生民無疆的文章荒謬嗎？在我看來非常荒謬。但今年爆紅于網絡的甜甜圈、金牌講師、Akid等人的經歷同樣荒誕到難以置信。因為，我們可以認為，偽史論固然是先入為主的命題作文，但網絡上現今到處都是這類命題作文。用陰謀對抗陰謀，用謊言對抗謊言，用一種極端對付另一種極端，各路明星的粉絲，比如各路主義的粉絲，疫情期間這派與那派的粉絲，俄烏戰爭這友與那友的粉絲，又有幾個不玩這種看似荒謬的手法？如果你再放眼國際，這其實是全世界的常態。互聯網帶來的認識撕裂是不分國界的。黃河清曾有文名為《推翻西方偽史 扶正中華文明——把顛倒的歷史再顛倒過來》，這其實說明，拋開其他目的，偽史論就是試圖用一種極端顛覆另一種極端。

西學東漸論和東學西漸論

誠如之前所言，西方中心論者最常見的說辭，就是中國現在全套照搬了西方制度，中國對現代文明沒有貢獻，現代化就是西方化等等。這套說辭表面看起來頗有道理，一些也將此當成真理，而且信奉者眾。

然而偽史論者也不全然說的是假話。利瑪竇來華后，耶穌會傳教士在帶來西方科技的同時，也的確推崇儒家思想和孔子。利瑪竇認為儒學是以自然律為基礎的，許多西方哲學家都無法與孔子相提并論。四書所述的倫理猶如第二位塞尼加的作品，不次于古代任何著名作家的作品。

他給友人的書信中曾由衷地贊揚中國文化：“ 中國人的智慧 ，由他們的聰明發明可以得知。”接著，他歷數了中國在文字、醫藥、一般物理學、數學、天文學、藝術和機械各方面的成就，指出中國人從沒有與歐洲交往過，“卻全由自己的經驗得出如此的成就，一如我們與全世界交往所有的成績不相上下。”他甚至認為，中國政府治國的能力超出其他所有的國家，“我看希臘的哲學家 柏拉圖 ，在政治理論方面也不如中國人。”并認為“中國政治的良好，我發現較所傳說的還要好，任何宗教的組織都比不上中國政治的階級分明，各有所司。”

來華多年后，利瑪竇還對徐光啟表達過他初來中國時的感受：“向自西來，涉海八萬里，修途所經，無慮數百國，若行枳棘中。比至中華，獲瞻仁義禮樂聲明文物之盛，如復撥云霧見青天焉。”

我們知道，馬可波羅來華后把中國描繪成一個遍地黃金堪比天堂的地方。哥倫布正是準備到中國發財卻歪打誤撞發現了美洲，可見當時歐洲人對東方的向往。耶穌會后來翻譯了許多儒家經典，整理出大量關于中國的資料，最終把中國文化帶到了歐洲。在17世紀到18世紀，歐洲先后出版了《中國哲學家孔子》、《孔子的道德》、《大中國志》、《中華帝國全志》等介紹中國的著作，并在歐洲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在西學東漸之前，其實還真有一個東學西漸的時期。

明末的歐洲還普遍處于君主貴族封建統治和教會神權統治的雙重控制之下，天主教和新教打得不可開交，獵巫橫行，科學家被迫害，請問此時的歐洲文化對中國又有何先進性呢？反而是中國的世俗文化，成了啟蒙運動先驅們用來攻擊中世紀教會的思想桎梏和歐洲專制制度的工具。中國詳盡的歷史，則被他們用來批判中世紀的神創論宗教史學。

英國倫敦市中心泰特美術館：身著中式繡袍的西方美女

伏爾泰是公認的被孔子及其儒學所傾倒，他的書房中都掛著孔子的畫像，稱贊中國的評價比比皆是。他不僅寫作了悲劇《中國孤兒》，鼓吹儒家的倫理道德觀，而且主張由孔子這樣的哲學家充任國王，以改造法國的政治。萊布尼茨編撰了《中國近事》，曾至少在一個時期內準備要以漢語為基礎，創立一門世界語言。魁奈被同時代人稱作“歐洲的孔子”，可見他對孔子景仰的程度。18世紀歐洲掀起了中國熱（Chinoiserie ），出現許多研究中國的著作；翻譯中國經典古籍；興建中式宮殿和園林；用中國裝飾和家具；仿制 中國瓷器 ；喝中國茶；穿中國絲綢；坐中國轎子；穿 中國服飾 開中國舞會；演中國戲等等。

馬爾梅松城堡博物館收藏的油畫：巴黎沙龍中正在朗讀伏爾泰名作《中國孤兒》

哪怕到了清朝中期，法國1793年憲法所附《人權和公民權宣言》以及法國1795年憲法所附《人和公民的權利和義務宣言》都寫入了孔子的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分別定義為自由的道德界限和公民義務的原則。當時法國推崇孔子的程度，由此可見一斑。英美社會學的鼻祖亞當?弗格森在1767年出版的《文明社會史論》中感嘆“中國的政策是普通政府改良所希望達到的部署的最完美榜樣。”

西方現代文官制度也是部分借鑒了中國的 科舉制度 發展出來的。一些西方學者認為， 科舉考試 西傳歐美是中國在精神文明領域里對世界的最大貢獻之一 , 有的學者甚至認為其重要性超過物質領域的四大發明 ，一些學者稱之為中國影響世界文明巨大進程的第五大發明。

我認為，世俗政府和文官制度應該是一個現代國家的標配，是不亞于任何現代國家要素的基石。中國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罕有的幾千年來一直延續著世俗政治傳統的國家，是文官制度公認的發源地，中國的世俗文化成為了歐洲人打破宗教壓迫的武器，那么中國怎么能說幾千年來都是愚昧落后，中國對現代文明沒有貢獻呢？這不就是巨大貢獻嗎？

一些人還喜歡以中國推崇馬克思主義來論證中國全盤西方化。請問，現今西方哪里有推崇馬克思主義的國家？現今西方的主流意識形態是傳統的基督教文化和自由主義政治，可以說個個都是反共急先鋒。中國人不信教，不推崇自由主義，說漢語，吃大米，念唐詩，用成語，怎么就成了全盤西方化？西方人推崇孔子流行中國熱時期沒見有人說是全盤中國化，西方人信耶穌也沒聽人說是巴勒斯坦化，中國古代多個朝代推崇佛教也沒聽說是天竺化，怎么中國學習發展馬克思主義，并開創性的發展出了和西方國家有顯著區別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提出馬克思主義和傳統優秀文化的結合，就成了全盤西方化？

另一個方面，偽史論者常把自己置于道德高地，似乎只有自己在批判西方中心論和復興中國傳統文化，我國其他史學研究者只會附和西方。然而，就我個人所知，國內中西交流史領域有許多挖掘中國文化對西方社會影響的研究。

四川外國語大學美國研究所所長張濤所著《來自異國的圣人——孔子在早期美國》一書中就整理了大量相關資料，論述了孔子對早期美國社會的諸多影響。比如書中介紹，美國早期政治辯論會頻繁引用孔子語錄；美國詩人 埃茲拉 ·龐德認為，孔教包含理想的政治理念，美國的立國之父托馬斯·杰斐遜和約翰· 亞當斯 正因為體現了孔子倡導的原則，人格才堪稱完美； 富蘭克林 的孔子情節也非常明顯，以至于其他人在涉及富蘭克林時，會有意無意地提到孔子。美國著名思想家、文學家 愛默生 （1803—1882)慣于利用孔子來描述理想的美國政治狀態。他重視孔子的仁政德治和唯才是舉的思想，相信與美國的民主變革目標不謀而合，美國總統林肯干脆稱他為“美國的孔子”。最近幾十年，孔子語錄依然見于對歷屆總統的贊美或者批評。時至今日，美國依然流行著各種真真假假的孔子語錄。從美國最高法院門楣上的孔子像就可見一斑。

美國最高法院門楣上的孔子像

張 旭、王天蛟的《魁奈經濟思想的批判性審視與中國溯源》一文則指出，無論是中國學者還是西方學者，都肯定中國思想對魁奈重農學派思想體系的形成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曾被當時人譽為“歐洲的孔子”的魁奈，是歐洲重農學派的創始人，古典政治經濟學奠基人之一。文中認為，魁奈在法國理性主義、自然法哲學的基礎上，吸收接納了中國古代哲學思想，他將道家的“無為”思想詮釋為“自由放任”，進而構建了其“自然秩序”學說，并把這一學說與經濟理論進行了結合，深化了其自由主義思想，并為其所創立的重農學派賦予了自由主義的內核，影響了后世歐洲經濟學家。

而日常被西方偽史派批判的西方史學界，認可中華文明對歐洲有巨大影響的學者也一直存在。著名漢學家 艾田蒲 就認為，“使我受益的中國哲學家如孔子、莊子，絕不在蒙田之下。茍子可以與奧古斯丁、孔德相媲美，王充勝過黑格爾。”他在《中國之歐洲》中徹底地批判了西方中心論，講述了中國文化自羅馬帝國至法國大革命期間對歐洲的影響。本書原名《哲學之東方》，另有譯名《 中國文化西傳歐洲史 》，上部副標題名為“從羅馬帝國到萊布尼茨”，下部為“西方對中國的仰慕到排斥”。作者在中文版序言說“我之所以花費了多年的心血，試圖描述……中國之歐洲的面貌，那是因為我們這些往往過分自得的歐洲人，有負于中國，我希望以此來答謝中國，盡管這極其微不足道。”作者在前言中就批判古登堡是印刷術發明者的說法是歐洲中心論者在招搖撞騙，書中肯定了中國印刷術對歐洲的重大貢獻。他認為，歐洲當時的中國化是完全自愿的，而后來中國的歐洲化，卻是在大炮威脅下所被迫的。

1742年布歇的《中國組畫》，滿是歐洲人對中國的美好向往

同樣的道理，四大發明在古代就是頂尖科技，是古代的“芯片”，是當時的工業明珠。數學作為科學之母，古印度曾有重大貢獻。號稱西方文明源頭的古希臘，其實大量學習過古埃及和古巴比倫的文明成果。文藝復興時期，西方文化和科技的發展有阿拉伯人百年翻譯運動的功勞。近代世界人口的大爆炸，離不開美洲人培育的高產農作物。而現今把古希臘古羅馬奉為西方文明源頭的西方人，他們的祖先相當一部分恰好就是滅亡羅馬讓歐洲陷入一千年黑暗中世紀的北方蠻族。由于教會壟斷了知識，當時許多貴族甚至都不識字。等蠻族后裔“文藝復興”之后，干的事情依然是在全世界搞種族滅絕，搞殖民侵略，給人類帶來了包括兩次世界大戰在內的慘烈破壞。而他們對中國人，則是用中國人發明的火藥來轟開中國的國門，給我們送來鴉片。

一戰前歐美曾盛行社會達爾文主義，為其殖民全球背書。二戰結束后，西方世界一面鼓吹民主自由，一面卻建立了一套美國優先，盟友次之，共同壓迫發展中國家的不平等的等級秩序，大搞經濟掠奪。二戰后鮮有發展中國家發展起來，僅有的個別案例也全是美國的依附者，其他國家則被金融工具一輪輪收割。而美國建國兩百多年至今都沒解決國內的種族歧視問題，底層黑人和拉丁裔帶來的社會撕裂，將可能會讓這個模仿羅馬共和國立國的國家，走上羅馬帝國的厄運，歸根到底就是這種原罪所帶來的孽債。

新中國成立后，我們一沒有欺辱別國，二沒有輸出難民，靠著自己的勤勞和智慧，在險象環生的國際環境中，實現了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大國和平崛起。中國自古以來就高度推崇和平的價值，天下太平是中國人對一個盛世的基本要求，這種對和平價值觀的推崇，怎么能說中國對人類文明沒有貢獻？我們今日一個十多億人口大國的和平崛起，本身就是對人類文明發展道路的大貢獻。按中國的傳統，新中國堂堂正正干干凈凈，自強不息又厚德載物，這才是我們應該有的自信。

何新的《希臘偽史考》開創了中國的這個偽史時代。何新寫作此書的真實目的我不好肯定，但我認同偽史派們破除西方中心論的目標，但完全否定他們的策略方法，對于偽史派虛無中國歷史的手段，更是完全不齒。一種荒謬打不敗另一種荒謬，只是讓人們更加極端對立而已。中國的傳統講究中庸，我們的國家叫中國。中國之中不光是地理之中，更應該是人在于天地之中的中庸之中。在這個越來越極端的世界，我相信中國的傳統文化，對人類的未來有高度的價值。科學無國界，文化卻不然。艾田蒲說西方對中國的有一個仰慕到排斥的過程，實際上同時期的日本也有一個從仰慕到排斥的過程。就歷史來看，隨著中國的崛起和西方的衰落，世界重新進入一個盛衰交替的動蕩時期，中國人對西方文化從仰慕逐漸轉為排斥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不管這些排斥是理性還是非理性的，也必然有理性和非理性的。

部分參考資料：

孫尚揚《利瑪竇與徐光啟》

艾田蒲《中國之歐洲》

周寧《天朝遙遠：西方的中國形象研究》

張濤《來自異國的圣人——孔子在早期美國》

湯開建《利瑪竇明清中文文獻資料匯釋》

許明龍《歐洲十八世紀中國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