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11年,是幾千年一遇的“光棍年”。
這一年,“光棍”皇帝宋徽宗干了一件非常不理智的事情。
雖然宋徽宗一輩子都不理智,但這件事情絕對是他一生之中,干的最不理智的事情之一。
這一年宋國按慣例向遼國派遣使團,宋徽宗不顧眾大臣反對,讓自己親信的太監童貫擔任了使團副使。
雖然這時候的童貫已經被封為檢校太尉,是當時宋國權力最大,職位最高的武官。
可遼國人卻已經深度漢化,對無棍太監代表的文化意義十分清楚。
兩國交好百多年來,互相派遣的使者不但要求文化高,長相好,連人品都要經得起推敲。
宋國突然派來一個沒棍的太監當副使,讓遼國方面心里多少有點不舒服——這啥意思啊?是你大宋沒全乎人了?還是我大遼國配不上有根棍的使臣了?
這種傷及面子的不滿,遼國人選擇用不給童貫面子來報復,對他的接待十分簡慢。
遼國人的這種行為,讓本來就想探查一番遼國虛實,看看能不能拿遼國刷一波軍功的童貫對他們更加不滿,要不是打不過,他膽子又小,當時就得把遼國滅了。
就在童貫四處尋找遼國破綻的時候,恰似瞌睡有人送枕頭,當時屬遼國北平郡的一個士人馬植找到了他。
馬植是燕云十六州的世家大族子弟,曾經在遼國做過官,對遼國朝野的動態非常清楚。
這次馬植來找童貫,是要告訴他一個大消息;遼國的東部女真部落正在崛起,女真人的人數雖然不多,但十分驍勇善戰,如果宋國聯合女真部落,就可以南北夾擊滅掉遼國,讓燕云十六州重歸宋國版圖。
童貫對馬植報告的這個消息十分感興趣,給他改名叫李良嗣,編入了使團,偷偷帶回了汴梁,推薦給了宋徽宗。
馬植告訴宋徽宗,即使過了一百多年,燕云十六州的百姓仍是漢人,他們熱切地希望宋國能夠收回失地,只要宋國的大軍一到,當地百姓一定會揭竿而起,趕走契丹人,喜迎王師。
這番話說的宋徽宗心花怒放,特地賜馬植姓趙,從此以后改名趙良嗣。
然而趙良嗣的獻策雖然博取了宋徽宗的歡心,但這時候女真部落還沒有公開造遼國人的反,再加上宋國大臣們認為宋遼交好已經百多年,遼國雖然收點歲幣,但卻能幫助宋國抵抗北方的少數民族入侵,輕起邊釁是一件非常危險且不劃算的事情。
于是趙良嗣超前的獻策被否決,人也被扔到角落里坐起了冷板凳。
一直到5年之后的公元1116年,遼國東京遼陽府發生了一場叛亂,一個叫高永昌的渤海人刺殺了遼東京留守蕭保先,帶人攻入遼陽城,自立為帝宣布建立大渤海國,攻克了遼東五十多個州縣。
但這次叛亂的最終贏家卻不是高永昌,而是比他早兩年起兵反遼的完顏阿骨打。
高永昌起兵建大渤海國之后,秉持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信念,向阿骨打求援,希望他能夠發兵幫助自己共同對抗遼國。
阿骨打“有求必應”,派兵支援高永昌打跑了遼兵,然后反手就把高永昌給滅了。
當年耶律阿保機為了攻略遼陽府,前后謀劃了二十多年時間,而阿骨打借著高永昌之亂,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到手了。
遼陽府是遼國東部的糧食重鎮,也是遼國重要的發家地之一。
完顏阿骨打得到了這里,就代表著他的反遼不再是當年的小打小鬧,已經升級成了遼國必須全力重視的心腹大患。
這一切,趙良嗣幾年前就已經有了精準預判。
但大宋朝廷的效率極低,一直到公元1117年,遼東蘇州(今大連金州)本打算乘船逃往高麗的高藥師、曹孝才等人,無意間因洋流飄落到山東半島北端的大宋境內,大宋朝廷才知道遼國后方大亂,女真人已經基本攻克了遼東地區。
這時候宋庭又想起趙良嗣的提議,組派了使團以乘船前往遼東地區查探虛實。
這個過程并不順利,宋庭剛開始想讓高藥師帶路,以買馬的名義去遼東聯系金兵頭目,商討聯兵滅遼的可能性。
但高藥師本來就是逃出來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再回去!
宋庭的做法也是有意思,竟然捏高藥師的軟肋,扣留他的家人強逼著他去帶路。
事實證明這種做法真的很蠢!
高藥師一路上憂心忡忡,宋庭派來跟著他的人一問,他就說起金兵的各種殺人如麻,奸淫擄掠的行徑。
船還沒到遼東,金兵在使節團眼里就已經形同惡鬼夜叉般可怕了。
結果船到了遼東,船上的人剛看到金兵就掉頭跑了回來,向宋庭報告說金兵不許他們北上,還要殺光他們,他們好不容易才逃回來。
宋徽宗得知后勃然大怒,把這些人都貶到了邊荒之地。
金兵跟遼國打的越來越熱鬧,連宋庭這邊都能看到遼國頻繁的兵馬調動。
這么大的熱鬧面前,大宋朝野肯定心癢難搔。
公元1118年,宋徽宗命令童貫找一些膽子大一些,靠譜一點些的人,組成正式使節團去聯絡金國。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宋庭這次派登州防御使馬政為正使,精通北方語言的平海軍指揮使呼延慶為副使,再次帶上高藥師和近一百名將士乘船出海。
這次出使順利到達了目的地,但剛一上岸就被金兵抓了起來,帶來的禮物被洗劫一空不說,人還差點當場被砍了。
這時候的金國地盤雖已不小,但整體素質連《水滸傳》里的梁山草寇尚且不如。
馬政和呼延慶拼了命解釋,才讓金兵明白他們是大宋派來的使節。可人均文化程度李逵的金兵不懂什么叫“使節”,只覺得這些人看起來有點來頭,似乎應該帶到他們的皇帝身邊去。
于是乎金兵就用繩子把使團的人綁了起來,趕著他們徒步走了三千多里地,面見了正在阿芝川來流河畔休整的完顏阿骨打。
這時候的阿骨打正跟遼國談判,想讓遼國天祚帝承認他皇帝的地位,割讓土地,并認他為兄。
當時遼國雖然已經衰落,但這種喪權辱國的條件天祚帝還是不可能答應的,雙方正在互派使者扯皮。
馬政一行人的到來,讓阿骨打非常感興趣,立刻就提升了他們待遇,跟他們友好交換意見,穩定了雙方不存在的雙邊關系。
只是馬政這次出使金國,純是調查性質,最多也就是確定宋金有沒有聯兵滅遼的可能性,再多的事情他們也沒權限討論。
于是阿骨打扣留了使團6個人當人質,又選了一個渤海人李善慶,兩個生熟女真人作為金國的使者,跟著馬政他們回到了大宋汴京。
這三名金國使者來到汴京之后,宋徽宗跟大臣們商量了十幾天,朝臣終于達成一致,同意聯金攻遼。
好不容易決定聯金攻遼了,怎么給金國寫信又成了問題。
如果按國與國之間,那宋朝就該用“國書”的格式來,如果是對藩屬,就該用詔書的格式。
這會兒宋徽宗和朝臣們,對完顏阿骨打和遼國啥情況并不清楚,所以有點猶豫不定。沒辦法的宋徽宗,只好問金國使臣李善慶什么意見。
李善慶只是通漢語,學問高于李逵低于魯智深,他哪懂這些?只是敷衍著讓宋徽宗看著辦。
宋徽宗一看金國人好像不怎么聰明的樣子,就用詔書的格式給完顏阿骨打寫了回信。
沒想到這封信剛送出去不久,北邊又傳來消息,說是完顏阿骨打已經被遼天祚帝封為“東懷國皇帝”。
宋徽宗以為遼金兩國和好了,又趕緊派人把詔書追了回來,使臣也撤了,只派呼延慶把金國的三個人送了回去。
呼延慶到了金國才知道,遼天祚帝是封了完顏阿骨打為東懷國皇帝,可阿骨打覺得已經跟大宋聯合了,就沒有接受冊封,他不但要當大金國皇帝,還要讓天祚帝稱他為兄長,雙方談判毫無疑問的破裂了。
這邊阿骨打還等著跟大宋結盟攻遼呢,誰知道使者回來說,回信走沒多遠又被要回去了,具體怎么回事兒宋朝人也沒說。
完顏阿骨打氣了個半死,當時就把送金國使者的呼延慶給抓了起來。
還好呼延慶機智,解釋說一來是宋國的使者意外病逝在路上;二來朝廷聽說遼金議和了,這才沒有正式使臣來。
阿骨打把呼延慶關了半年,這才放他回去,并讓他轉告宋徽宗,這事兒宋國干的不地道;是宋國主動找他談聯合滅遼的,他本來可以獨立滅遼的,只是想跟宋國交個朋友才同意聯合滅遼。結果宋國不但出爾反爾不派使者,連正式國書都沒給他一份,也太看不起他了!
最后他告訴呼延慶,宋國如果想結盟就派正式使者,帶著國書來找他,要是沒有國書和正式身份的使者,那就不要再來了。
呼延慶等人感覺像是撿了一條命,一路狂奔回到汴京,把完顏阿骨打說的話和書信轉達給了宋徽宗。
盡管當時朝廷里很多人反對聯金滅遼,宋徽宗還是在童貫等人的鼓動下召來了趙良嗣,任命他為使臣出使金國商討聯合滅遼的相關事宜。
這時已經是公元1120年了,在宋朝坐了近10年冷板凳的趙良嗣,終于再次被重用。
宋徽宗給趙良嗣的任務,是把聯金滅遼的事情給定下來,其他的事情可以看情況自己決定。
跟前面的兩波人比起來,趙良嗣明顯更加專業,也更加精明。
他到金國的時候,恰好阿骨打正在攻打遼國的上京,而且遼國使者蕭習泥烈也在阿骨打那兒。
阿骨打很精明,他先讓趙良嗣和蕭習泥烈見了面,表示自己拿下上京之后再很兩家使者談。
上京是遼國的發家之地,但金兵拿下這里仍然沒費太大力氣,這時候的遼天祚帝甚至還在外地游獵。
早已對遼國的腐朽了如指掌的趙良嗣,看到金兵的強悍不再猶豫,立刻跟阿骨打商討聯兵滅遼的細節。
趙良嗣的要求是遼國的上京、中京和東京這些在燕山以外的土地都歸金國,而南京析津府和西京大同府,以及附屬的州縣,應當歸屬于北宋。
阿骨打雖然剛拿下遼國的發家之地上京,但眼界畢竟還是有限,只是拿了個架子說滅遼金國可以獨立完成,看宋國想交朋友才給個面子,同意趙良嗣提出的方案。
雙方約定:金國軍隊在當年八月初九開始進攻遼西京,同時大宋也開始進攻遼南京;如果北宋需要金國幫助夾攻南京,那么金國應該選擇從平州松林前往南京東北的古北口的路線,而北宋選擇從宋遼邊界附近的雄州前往白溝的進攻路線。且只有宋軍按時到達戰場,按時發動攻擊合約才成立,反之合約作廢。
關于歲幣,趙良嗣本來說每年給金國三十萬,可阿骨打認為遼國占著燕云之地大宋每年都給五十萬,自己把燕云之地還給了大宋,怎么能不增反降?
雙方扯了一陣子皮之后,決定維持五十萬不變。
趙良嗣為了防止金國跟遼國講和之后大宋坐蠟,他特意跟阿骨打約定,宋金兩國誰也不能單獨跟遼國講和。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約定阿骨打倒是遵守到底了,反而是大宋后來會不守信用偷偷跟遼國講和,以至于成為金國伐宋的借口之一。
趙良嗣這次的談判結果堪稱完美,他甚至還對阿骨打提出了契丹人更早占領的營州、平州、灤州三地也該歸大宋,只不過阿骨打當時模棱兩可,沒有直接同意。
和談結束后阿骨打親自派200多名騎兵護送趙良嗣歸宋,他們走到半路的時候阿骨打得到報告,金國各地發生了比較嚴重的牛瘟。
阿骨打自覺金國當年無法按計劃向遼國發起進攻,趕緊又派人追回了趙良嗣,表示希望攻遼日期能延后一年。
趙良嗣同意了阿骨打改期的要求,并重新確定了以下五個共識:
第一:兩國夾攻遼國時,金兵主要進攻西京(今大同),在南京(今北京)方面,為了避免兩軍誤傷,金兵先不要過松亭、古北、榆關之南。
第二:這個界限到時也可調整,但調整時必須必須經過雙方同意。
第三:雙方不準單獨與契丹講和。
第四:西京主要由金兵負責進攻,但距離北宋更近的蔚州、應州、朔州,北宋可以進攻。
第五:交割城池時不得都不得再要贖地的費用。
第六:城池完成交割后,兩國在榆關以東設立市場,滿足宋金雙方的商品交流。
阿骨打除了對第四條含糊其辭外,對其他五條都沒有異議,為了表示誠意他還把俘虜的燕地人遼國鹽鐵使蘇壽吉,轉交給了趙良嗣帶回大宋處理。
這就是大名鼎鼎宋金《海上之盟》。
從客觀的角度來看,這份盟約對大宋非常有利,而且阿骨打的金國雖然還比較偏于野蠻原始,但在信守承諾這一塊確實比大宋要強的多,他們對這次聯盟還是非常重視的。
然而就在雙方談判的關口,由于宋徽宗的“花石綱”盤剝太重,大宋境內接連爆發了方臘起義和宋江起義。
其中宋江起義還好,張叔夜略施小計就給平定了。可方臘起義連破六州,波及千萬人,造成二百多萬人死亡。
這時候的北宋,明顯沒有功夫再提北伐遼國的事情了。
于是宋徽宗先是扣押了來訪的金國使臣幾個月,隨后又自作聰明地寫了一封空話連篇的回信給阿骨打,把金國使臣忽悠了回去。
說好的聯合攻遼這么大的事情,大宋皇帝居然出爾反爾,臨陣退縮,這讓金國上下都對大宋產生了嚴重的不良印象,覺得宋人太過狡猾,根本不值得信任。
恰好這時候遼國又發生了內訌,阿骨打趁亂又打下了遼國的中京,之后進一步攻克了西京,這時候遼國五京,金國已經占據其四,就剩跟大宋協議一起攻打的南京了。
宋徽宗這才著急起來,派童貫和蔡攸帶兵北伐遼國。
此時遼國天祚帝已經跑了,南京留守的只是一些殘兵敗將和倉促擁立的天錫帝。大宋君臣發兵之前就以為必勝,連封賞都想好了。
可真到了戰場上,宋軍直接暴露了“大送”的本性,十幾萬大軍被遼國幾千殘兵殺的差點嚇破膽子。
實際上童貫和一些高級將領膽子可能沒破,漏尿應該是肯定的——他們竟然想到讓金兵攻下南京城,然后再花錢買回來的餿主意!
為了達成這個荒唐的目標,宋徽宗又把趙良嗣找了出來,讓他擔任正使去跟阿骨打談判。
這時候的宋金關系在宋徽宗的靈活主導下,早已經成了一團亂麻,金國人對大宋的好感也幾乎降到了冰點。
趙良嗣這個冤種剛一到金國大營,就被阿骨打和他的手下一通臭罵,歷數大宋出爾反爾,根本沒把兩國的約定當回事兒。
作為對宋徽宗飄忽不定的回應,金國人提出,可以把他們已經打下來的西京和周邊地區交割給大宋,南京由他們來打,只不過打下來給不給大宋就要看金國的心情了。
趙良嗣深知燕云地區對大宋的重要性,痛斥金國這種論調才是真正的毀約行徑,單獨交割西京不符合前約,大宋不會要的。
雙方大吵一架,鬧了個不歡而散。
這時候談判雙方就看哪邊的手頭硬了,先打進南京城的一方的肯定占上風。
趙良嗣這邊跟金國周旋,大宋那邊一個叫郭藥師的遼國降將,差點就給他送一份大禮。
郭藥師本是遼國常勝軍的將領,南京被圍后蕭太后不信任非契丹人,對漢人疑心更重。郭藥師怕自己被收拾,作為漢人,他選擇向大宋投降。
投降大宋之后的郭藥師立功心切,他發現遼將蕭干把所有兵力(不到萬人),都拉到了盧溝河畔跟宋將劉延慶的五十萬大軍對峙,斷定南京城內必定空虛。
郭藥師因此主動向劉延慶請求帶五千精兵攻入南京城,請劉延慶的兒子劉光世帶兵接應。
劉延慶同意了郭藥師的請求,給了他六千兵馬,讓他奇襲南京城。
結果郭藥師順利攻進了南京城,可劉光世的援兵卻遲遲不到,反而是蕭干的幾千援軍在劉延慶50萬大軍的眼皮子底下,順利回援南京城。
這是郭藥師第一次領教“大送”的魔幻軍威,被遼軍內外夾攻下損失了一半兵馬,狼狽逃出了南京城。
城外劉延慶手握50大軍,跟五千左右遼軍勇敢地大眼瞪小眼,眼睜睜看著郭藥師部被趕出城。
可憐身在金國大營的趙良嗣只聽說郭藥師打進了南京,卻沒料到后半截的魔幻劇情,不但對金國態度更加強硬,還賦詩一首:
朔風吹雪下雞山,燭暗穹廬夜色寒。
聞道燕然好消息,曉來驛騎報平安。
實際上好消息沒有,“平安”倒真是大宋高層的心愿。
原來劉延慶的上司童貫和蔡攸已經暗中通知了金國,讓他們攻打南京城,答應打完了大宋再掏錢買回來。
劉延慶等著坐享其成就好,何必再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冒險?
抱著這種心態的劉延慶,不久就被蕭干虛張聲勢的一場佯攻,嚇得五十萬大軍不戰而逃,自相踐踏,死傷無數。
郭藥師的先勝后敗,連阿骨打都覺得匪夷所思,他特意跑去問趙良嗣的搭檔馬擴:遼國的已經被我收了個八九分了,就剩一個南京,我圍住了三面留給你們打。你們派了幾十萬大軍過來,我當時還挺高興,以為能見識到大宋的兵威了。后來是咋回事兒?為啥先頭部隊都攻進南京城了,劉延慶的幾十萬大軍卻突然潰散了?
馬擴聽了阿骨打的話也覺得丟人,只能以“勝敗乃兵家常事”辯解,還表示朝廷一定不會饒過劉延慶。
結果證明馬擴太一廂情愿了,劉延宗屁事兒沒有,好官繼續得坐。
在童貫和蔡攸的請求下,金兵準備進攻南京城,趙良嗣對此渾然不知。
實際上阿骨打只是包圍了南京,就已經把蕭太后和蕭干嚇跑了,阿骨打趁機宣諭城內:只要獻城投降,就不殺一人。
蕭太后都跑了,南京城里人聽到這個承諾,就更沒有抵抗的心思了,當即開城投降了阿骨打。
金國進了燕京城,趙良嗣談判的最后籌碼也丟了。
更要命的是,金國上下也看透了“大送”驚人的“軟實力”,對大宋朝廷態度再沒有之前的客氣。
趙良嗣找阿骨打談判 ,目的還是之前有爭議的營平灤三州,但這次阿骨打就沒那么好的耐心了,他劈頭蓋臉地告訴趙良嗣: “營平灤三州再也不要提,再敢啰嗦,燕京都不給你們了!”
趙良嗣還想爭取,可阿骨打卻不想再見他了,晾了他幾天之后給了他一封國書,讓他跟金國使者一起帶回去給宋徽宗。
這時候趙良嗣才知道,金國已經做好了打算,南京可以還給大宋,但大宋既然沒有能力按約定攻下,那以后南京的租稅地歸金國。
趙良嗣當初跟金國約定的是兩國夾攻南京,結果大宋部隊莫名其妙潰散后,請求金國進攻南京,那就談不上“夾攻”了。
當初趙良嗣很金國約定不許收贖城費用,金國也不要贖城費,改要南京的租稅——城是人家獨力拿下的,這個要求也不能算過分。
到這一步,趙良嗣算是被“大送”的神奇力量,一下了拉到了陷坑底部!
金國沒有違約,反而是大宋反復無常,又菜又愛玩,把金國當傻子耍不完的小聰明,結果每次都被人識破。
好在“大送”的名號不是白叫的,宋徽宗和朝臣們幾番商議之后,基本同意了金國的要求,只不過把南京的租稅算進了歲幣里。
宋徽宗以為金國人是憨子,只打算增加一二十萬的歲幣。
可接收了遼國降官和資料的金國人哪有那么好騙,他們拿出了南京兩百年的稅收記錄,證明南京每年的正規稅收都在400萬左右,加上其他稅收每年多達600萬。
趙良嗣和副使馬擴被這個金額嚇壞了,當時就開始跟金國人據理力爭。
最終金國談判代表兀室傳達了阿骨打的最終決定,宋國每年向金國送歲幣一百萬,少于這個數目就免談了。
趙良嗣不敢定奪,向阿骨打表示要回去請示宋徽宗。
這時候阿骨打已經準備離開南京了,為了爭取更多跟阿骨打面談的機會,趙良嗣讓人快馬加鞭帶著金國的國書送到汴京,讓馬擴留在南京跟金國人周旋,他趕到雄州等待宋徽宗的回信。
沒想到宋徽宗倒是挺大方的,眼都不眨一下,就同意歲幣增加到一百萬,只是讓趙良嗣盡量爭取一下西京和山后諸州。
趙良嗣本來在西京和山后諸州上已經不抱希望了,沒想到馬擴提了一下之后,金國居然同意把西京和山后諸州還給宋國,只不過要給一大筆錢。
趙良嗣和馬擴喜出望外,當即和金國敲定了買地的數額,言明一次性結清,金國以后不能再要了。
雙方很快達成協議,由于遼天祚帝還在跟金國打游擊,山后諸州和西京暫時沒辦法交割,金國答應先把燕京交還給宋國。
事情到這個地步,趙良嗣和馬擴可以說把使臣能做的都做了,宋國雖然損失了一些金錢,但買回來營平灤三州之外的燕云十六州,這買賣也不能算是虧。
南京幾經波折終于交割到大宋手里事,整個大宋都陷入了狂歡狀態。
掌管大宋軍事的最強太監童貫,因此大功被封為郡王,成為歷史上第一個稱王的太監,蔡攸、劉延宗等群臣也各有封賞。
然而在這一片歌功頌德的聲音里,趙良嗣出人意料的清醒。
充分了解宋國和金國的巨大差距的趙良嗣,預計宋金兩國最多有三年的和平時間,他不但推辭了封賞,還向宋徽宗提出辭職,表示自己已經無用,希望皇帝恩準他回鄉種田。
可這會兒宋徽宗正在興頭上,怎么可能允許趙良嗣掃他的興?他言辭堅決地駁回了趙良嗣的辭呈,趙良嗣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狂歡過后的“大送”君臣,愛耍小聰明的個性,很快就又按耐不住了。
先是為了應付金國人追討遼國流民,允許金國強制遷走南京的大部分人口,造成燕云地區的人們對大宋再無好感。
但真正讓北地人對大宋徹底反感的,還是張覺事件。
張覺本是守衛平州的遼國將領,后來投降了金國。
遼國殘部蕭干在奚族稍作整頓之后,派人聯系張覺,許以高官厚祿引誘張覺重歸遼國。
當時張覺以為蕭干勢力很大,就降而復叛又跟蕭干聯系上了。
沒過多久蕭干就被金國打的落花流水,反應過來的張覺知道殘遼靠不住了,又轉而派人聯系大宋,表示愿意帶著營平灤三州投降大宋。
這時候宋金聯盟剛剛結成不久,如果張覺一開始投降的就是大宋還好說,現在已經投降了金國再投大宋,一旦大宋接收就是明目張膽的背盟。
趙良嗣本來是力主向金國要回來營平灤三州的,談判中跟完顏阿骨打爭執最多的就是這塊地方。
但這時候趙良嗣聽說宋徽宗有意接納張覺時,第一個出來強烈反對大宋接受張覺的投降。
他認為大宋雖然從金兵手里接收了南京,但還有很多地方沒有接收,況且接收了地方大宋也還沒來得及消化。這時候大宋接受張覺的投降就等于公然背盟,一旦引發金國的報復,后患無窮。
趙良嗣這番話很有前瞻性,但也很不中聽。所以宋徽宗直接貶了他的官,讓他一邊涼快去了。
宋徽宗剛開始還只是暗中和張覺聯系,后來張覺靠運氣退了一次金兵之后,宋徽宗大喜過望之下也不裝了,直接下了一道詔書,封張覺為世襲泰寧軍節度使,還親自用擅長的瘦金體,給他寫了一封情誼綿綿的信。
尷尬的是,金兵早就知道了張覺跟大宋有勾結,甚至連他出城迎接大宋封賞使者的日子,都被金兵摸的明明白白。
于是乎張覺帶著下屬出城迎接大宋封賞都使者時,金兵突然發兵圍了平州城,張覺雖然沒有被金兵抓住,但也被切斷了歸平州城的道路。
張覺逃跑的時候,宋徽宗封賞他的圣旨落在了金兵手里,后來連宋徽宗給他寫的那封信,也在他的家人被抓時落到了金兵手里。
更有意思的是雖然張覺不在平州城,但他在平州城里的部將仍然苦苦支撐了半年多,平州城才被金兵攻克。
這半年多來邊上的宋兵就那么看著,一動也不敢動,眼睜睜看著金兵攻城也就罷了。甚至攻城金兵的糧草問題,都是大宋負責解決的。
守約不肯老老實實守約也就罷了,背個盟還鬼鬼祟祟的,大宋不僅讓燕云地區的人看不起,就連吃著大宋糧食的金兵都罵宋庭惡心!
在大宋的幫助下,金兵花了大半年的時間終于平定營平灤三州,他們轉頭就開始逼大宋交出三州之亂的首腦張覺。
這一段宋庭的處理更是堪稱奇葩!
他們先是一口咬定張覺不在自己這里,被金人證死了之后,又想了一個餿主意;找一個跟張覺長的像的人殺掉,把人頭送給了金國。
遼國很多降臣都認識張覺,假人頭送去不久就露餡了。感覺被戲弄的金國人勃然大怒,氣勢洶洶的來找宋庭要人。
宋庭看實在瞞不住了,就不顧張覺的哀求,真的把他砍了腦袋送到金國。
這次事件宋庭不但沒有討好金國,反而讓遼國降宋的將領們人人自危;正如當時北宋最能打的降將郭藥師所言:今天金國要張覺的腦袋大宋給了,明天金國要我們的腦袋,大宋會拒絕嗎?
宋徽宗和大臣的一系列小花招不但惹怒了金人,也讓燕云地區的軍民對宋庭徹底失去了信心。
這還沒完,后來宋徽宗又突發奇想,派童貫聯絡遼天祚帝,想封他為世襲罔替的藩王,約為兄弟,支持他復國與金國對抗。
天祚帝也是腦子有坑,本來在山里躲得好好的他,收到宋徽宗的信后竟然真的帶著人馬想跟宋兵會和。
結果剛出山后路就被金兵截斷,在金兵一路圍追堵截之下被生擒。
天祚帝的被擒,意味著金國對遼國的滅國之戰主體已經完成,他們可以騰出手收拾大宋了。
公元1125年年底,金國以大宋收留張覺公然背盟為由,正式向宋國宣戰。
宋徽宗剛開始隱而不發,浪費了本就不多的戰備時間,金兵來了之后,又強行傳位給倒霉太子趙恒,自己帶人撒丫子就跑。
趙恒痛哭流涕中被逼無奈繼位,是為宋欽宗。
在金兵強大的壓力下,朝野震動,欽宗趙恒在李綱等主戰派的支持下,勉強守住了汴梁城。
可金兵的進攻稍一放緩,宋欽宗就暴露了“大送”天子的本性。為了跟金國議和,竭盡全力搜刮民財轉送金國,只求能夠用錢買退金兵。
引起強烈的不滿之后,為了安撫人心,穩固地位,又開始清洗宋徽宗時的大臣轉移矛盾。
趙良嗣作為“海上之盟”的促成者,竟在金兵第一次撤退時,在一片“奸臣”的罵聲中慘遭殺害。
甚至趙良嗣死后,還被列入了“奸臣傳”,留下了無盡的罵名。
趙良嗣作為一個外交家,提早幾年預判了女真部的崛起,向大宋獻策在女真崛起之前結盟。但當時的宋庭只是覺得他的計策有趣,并沒有及時采納推進。等到聽說女真部已經占領遼東,大勢已成時,才匆忙謀劃結盟。
在“海上之盟”中,趙良嗣為大宋爭取到了可謂“潑天”的利益,只要大宋的軍事上稍微靠譜那么一點點,就可以無償收回燕云地區。
即使是在大宋軍事拉胯,五十多萬人被不足一萬遼軍擊潰的地步,趙良嗣還是據理力爭,替大宋爭取回了遼南京附近的領土順利交割。
可笑的是,大宋君臣雖然一直對燕云十六州心心念念,可對燕云十六州的整體形勢從一開始就沒有什么概念。
還是趙良嗣從一開始就關注營、平、灤三州,以及西京和南京的整體利益,全心全意想為大宋謀取利益。
可惜宋徽宗反復無常,眾大臣有太多不在意。
趙良嗣雖然是一個非常卓越的外交家,在沒有決定權的情況下,靠著長袖善舞,已經替大宋爭取到了談判桌上一切能爭取的東西。
只可惜大宋皇帝懦弱昏庸的無以復加,武備腐朽松弛的觸目驚心。
趙良嗣靠談判爭取到的東西,大宋竟沒有能力拿到,甚至拿到的也沒有能力守住。
作為一名外交家,趙良嗣的表現可謂是頂格的,他沒有接受過金國的任何好處,對大宋利益的錙銖必較,甚至到了金國人看到他就頭疼的地步。
千百年來大家都知道岳飛為恢復故土被冤殺,卻少有人知趙良嗣僅憑對形勢的判斷和外交手段,就替大宋爭取回了失去二百多年的燕云地區,幾乎讓大宋有了對抗北方少數民族的資本。
可這樣一位出色的外交家,竟因莫須有的罪名就被處死,雖然后世史學家如趙翼等人曾為他鳴不平,但畢竟還是沒有翻過案。
清末外交家郭嵩燾曾評價晚清外交:一味蠢,一味橫,一味詐,一味怕!因愚蠢而蠻,蠻橫不成則使詐,使詐不成則割地求和。
一掐脖子就翻白眼,一松手就天下無敵。
這種情況跟趙良嗣時代的宋徽宗父子,可謂如出一轍。
女真血脈的慈禧,如此完美地獲得了北宋趙家精神傳承……
歷史,想想也是真有意思。
參考文獻:
《宋史.趙良嗣傳》
《三朝北盟會編》
《靖康要錄》
《續宋編年資治通鑒》
《大金吊伐錄校補》
《契丹國志·天祚皇帝中》
《茅齋自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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