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鳥社群有不少內部“黑話”，來福兒（英文單詞lifer的音譯）是當中比較高頻出現的一個詞匯，系指觀鳥生涯當中首次見到的個人鳥種記錄。 與之對應，把這些來福兒都列在一起，就構成了某觀鳥者的生涯目擊鳥種清單（life list）。

若是按照 的分類處理，現生鳥類計有11017種（含已滅絕種類），觀鳥界的傳奇人物在因車禍不幸于1999年11月23日離世的時候，life list定格在8398種，是當時的世界排名第一。要知道，那時候全世界已知的現生鳥類約在9000種左右，因此可見菲比創下的紀錄毫無疑問是空前的。

Birds of the World首頁截圖

菲比之后，隨著對于世界鳥類研究與認識的深入，現生種類的總數逐漸緩慢增加，觀鳥者的life list長度也隨之水漲船高。2012年8月19日，英國人湯姆·格利克（Tom Gullick 1931-2023）成為了史上首位life list達到9000種的觀鳥者。他在印度尼西亞的延德納島看到了金肩果鳩Ptilinopus wallacii，從而達成了這項紀錄。

湯姆·格利克（左）達線9000種的紀念照，他身旁的弗蘭克·蘭伯特（Frank Lambert）是亞洲地區知名的觀鳥者和職業鳥導 | 引自Independent

湯姆在接受記者采訪的時候，表示能突破9000大關就夠了（‘Enough is enough’），不會再去尋求挑戰10000種的極限。有意思的是，湯姆曾作為鳥導帶菲比在西班牙和摩洛哥觀鳥。據湯姆回憶，菲比作為當時的世界紀錄保持者，堅信自己一定會被后來人趕超，而且她很確定此人會是一個英國佬。嗯，菲比果然沒猜錯了。

接下來，第一個在野外目擊鳥種破萬的又會是誰呢？

今年的2月9號，我們正在喜迎龍年春節到來的時候，美國觀鳥者彼得·克斯特納（Peter Kaestner 1953-）在臉書上發帖，宣告在菲律賓棉蘭老島看到的特有種橙脅捕蛛鳥Arachnothera flammifera是自己在野外目擊的第10000種！彼得是位退休的外交官，他從小在哥哥漢克（Hank Kaestner）的影響下開始觀鳥。1976年，彼得自康奈爾大學畢業之后加入和平隊前往扎伊爾（今天的剛果民主共和國），其后成為了一名派駐海外的外交官。

老規矩的紀念照，?Peter Kaestner

彼得非常好地利用了自己工作上的便利，深度鉆研所在國的鳥類，一來是愛好興趣使然，二來上世紀80年代至本世紀頭十年的觀鳥業態也跟今時今日大不相同。彼得在跟觀獸網站（mammalwatching.com）主理們錄制的播客里聊到了這些過往，感興趣的朋友可以點擊文末“原文鏈接”收聽。

1989年，正值哥倫比亞政府跟埃斯科瓦爾販毒集團進行殊死戰斗的高峰，身為駐波哥大美國使館領事的彼得依然忙里偷閑到該國中部的東安第斯山脈東麓觀鳥。通過鳴聲和形態，他敏銳地意識到自己應該是發現了未被前人描述過的新種蟻鶇。第二年5月，他邀請哥倫比亞鳥類學家弗蘭克·斯泰爾斯（Frank Stiles）一起故地重游，獲取了更多的研究資料。最終，弗蘭克于1992年發表論文，正式描述命名了這一新種——昆迪蟻鶇Grallaria kaestneri。為表示對彼得的感謝和認可，弗蘭克以彼得的姓氏作為了昆迪蟻鶇的種本名。

發表昆迪蟻鶇論文的配圖 | 引自 Stiles 1992

更早一些的1986年，彼得就已經成為觀鳥界響當當的名字了。他在當年10月成了世界上首位在野外觀察過現生鳥類所有科（依照當時的分類）的人，而且在40歲之前就已實現life list突破6000。彼得勤于鉆研，盡可能去了解自己所見到的鳥類，而非僅僅只是加來福兒、打個勾的嚴謹做派深受菲比的賞識。菲比認為彼得最終或許能以目擊到85%-90%的現生鳥種而成為世界第一。也正因如此，在菲比去世后她的家人整理出版其自傳的時候，特意邀請彼得來寫了序言。

菲比自傳的封面

故事到這里，似乎一切正常，還有些代代相傳、惺惺相惜的感覺，對吧？HOWEVER，彼得從2024年初就開始感受到了被人盯上的壓力。甚至，就在他臉書發帖的12小時之前，南美有家觀鳥旅行社的官網上貼出篇文章，祝賀自己的客戶杰森·曼（Jason Mann）在哥倫比亞突破萬種大關，成了世界第一人。

所以，就在2024年2月9號這一天之中，先后有兩個人的鳥種記錄過了10000？！！腫么祥瑞的嘛...

實際上，杰森從今年1月開始就在記錄網站iGoTerra頻頻上傳記錄，將其鳥種數從9600種迅速增至9950種，直追彼得。說到這里，我們不妨先多了解下iGoTerra，簡單講這就是一個允許用戶提交包括但不限于鳥類的自然觀察記錄網站，大家更為熟悉的可能是由康奈爾鳥類學實驗室運營的 。eBird只接受鳥類記錄，也是目前全球規模最大的鳥類記錄網站，并且可以免費使用。iGoTerra則能上傳鳥類之外的物種記錄，但免費的賬戶只支持400種，氪金之后才能享受完全的功能。

杰森的一系列動作很快引起了觀鳥圈人們的注意，在他早于彼得宣告達成10000種的消息之后，一天之內兩人達萬的驚天消息吸引來更多的目光。杰森就像是從石頭里突然蹦出的孫悟空，只用了數月時間就從幾乎默默無聞到一鳴驚人。彼得則與之截然相反，他的大名在國際觀鳥圈里早已遠揚了幾十年，也是目前在eBird上傳記錄最多的人。有意思的是，他哥哥漢克在eBird上的記錄也名列前茅。

嗯，也不能完全叫默默無聞，杰森之前在surfbirds.com這個網站上寫自己目擊鳥種超過了9000（該網站沒有審核，你其實可以寫任何自己想寫的數字）。要知道，全世界聲稱自己目擊鳥種超過8000的不到60位，而超過9000的更是連20人都沒有。去年下半年，surfbirds.com網站上全球鳥種數排名的網頁不知什么原因崩潰了。不得已，杰森轉向了iGoTerra，但跟只用列出數字的surfbirds.com不同，iGoTerra上面則需要具體的時間、地點和種類。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吶。杰森的所作所為至少有兩大令人疑惑不解的點。第一，他真的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橫空出世，連其常住地香港的資深觀鳥者都表示從來沒聽聞過有這么位神仙。其次，他上傳到iGoTerra的有些鳥種非常之可疑，比如新喀裸鼻夜鷹Aegotheles savesi，最后一次確切的記錄是1939年，但杰森就聲稱自己見過：）要么，他是位億萬中挑一的鳥運奇才，要么...

Anyway，2月9號的消息算是炸了鍋。彼得的朋友和廣大熱心鳥友開始仔細打量起杰森上傳的記錄，質疑的聲浪也越來越高。英國《衛報》和美國《紐約時報》這樣的主流機構媒體也紛紛下場，彼得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沒有杰森的“助攻”，目擊到10000種鳥這樣的小眾話題恐怕很難有如此高的關注度吧。

不知是出于何種考量，杰森最終通知前面提到的那家旅行社在官網上刪除宣稱自己是第一人的文章，他也公開承認彼得才是第一個達線10000的觀鳥者。就大家對鳥種記錄的懷疑，他認可有部分疏漏，但絕不承認有故意作假之嫌。iGoTerra上的記錄，他設置為隱私，對外不可見啦。

十多年前，在瓦屋山做野外工作的時候，有幸見過一次彼得。當然，見第一面的時候，肯定不知道他就是那個彼得。不過是步道上迎面緩步走來孤身一人的中年男性，看著彼此都挎著的望遠鏡，我們互相點頭致意，擦身而過。沒走多遠，我發現樹上有只小熊貓，覺得大老遠的來總不會有人不想看小紅貓吧？而且，看到好東西總是忍不住想要分享的嘛（ ）。于是，又折回去找彼得，領他到了地方，兩人就一起靜靜地看著小熊貓慢慢爬下樹。

之后，或是出于禮貌，彼得留下了一張名片，還手寫了郵箱，客氣道保持聯系。回去搜了下這個名字，嚯哦，還真是號人物。幾年后，讀菲比的傳記，才知道原來自己碰到過前世界第一“欽定”的世界第一。都是猿糞。

再大的瓜也有吃完的時候，彼得在播客里談到接下來的打算，說自己要開始多帶觀鳥團且兼顧陪家人。為了實現10000的目標，他花了不少錢，該回回血了。搞出鳥一個大新聞，杰森這個名字以后恐怕不太會有人再提起了吧。

最近正好還遇到了把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網圖說是在這邊拍的，問具體情況又是再怎么也不接招。這種沒一條道走到黑的，就可能還算是有點兒廉恥心的了吧？愿大家都能不忘初心，行勝于言。

參考資料

Gentile O. 2009. Life List: A Woman's Quest for the World's Most Amazing Birds. Bloomsbury USA, New York, US.

Stiles F. G. 1992. A new speices of antpitta (Formicariidae: Grallaria ) from the Eastern Andes of Colombia. The Wilson Bulletin, 104 (3): 389-399.

https://www.nytimes.com/2024/03/11/science/birds-birdwatching-record-kaestner.html

https://www.outsideonline.com/culture/essays-culture/peter-kaestner-birder/

https://www.theguardian.com/environment/2024/mar/24/birding-online-community-10000-species

https://www.independent.c o.uk/climate-change/news/world-s-greatest-birdwatcher-sets-a-new-record-then-hangs-up-his-binoculars-821096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