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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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光三年（公元925年）十一月。
1.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前蜀可是個巨無霸，即便倒下來，后續(xù)依然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于是，郭崇韜的辦公室整天人滿為患，搞得老郭連休息都成了奢望。與之相對應(yīng)的，李繼岌的辦公室門可羅雀……也有例外的時候——每天早晨的例會，諸將倒都準(zhǔn)時來點卯。
盡管項目啟動之時，就已經(jīng)做好分工——郭崇韜負責(zé)干活，李繼岌負責(zé)躺贏。但如此顯著的區(qū)別對待，難說李繼岌是否會不爽自己的頭號手下。眼見名義主帥不爽，一直憋著邪火的李從襲終于找到對付郭崇韜的切入點了。
管理過項目的諸君，多半都會發(fā)現(xiàn)，在自己的團隊中，往往會有老板、領(lǐng)導(dǎo)摻進來的沙子——比如司機、采購、庫管、出納之類。這些人看似權(quán)力不大，但消息靈通且影響力巨大，在團隊中存在感極高。李從襲就是這樣的人。作為李存勖派到平蜀團隊中的觸角，李從襲本身沒有多大權(quán)力，但他既相當(dāng)程度上代表千里之外的一國之君，又與李繼岌這個名義上的一軍之主關(guān)系密切，其影響力可是舉足輕重的。
由于先天條件的制約，太監(jiān)沒有太多牽掛，所以能最大程度上得到皇帝信任。由于先天條件的制約，太監(jiān)沒有太多追求，也就是對真金白銀有一點點超出普通人的欲望。
然而，這樣一個權(quán)力不大但影響力不小的關(guān)鍵角色，在平蜀之役的收獲僅僅是：
不過匹馬、束帛、唾壺、麈柄而已。
以郭崇韜的智商與見識，為什么要如此落李從襲以及其背后李繼岌的面子呢？且容我挖個坑，在下一篇文章聊聊自己不成熟的想法。
拋開郭崇韜，再來看李從襲。就算用腳后跟去想，也能推斷出李從襲彼時的失落、惱恨，以及由此衍生出的報復(fù)之心。
本來，以郭崇韜的能力、威望，李從襲再不滿，也只能忍著；但如果有李繼岌站臺，事情就會向其他方向發(fā)展了。你看，盡管多頭管理好處不少，可其缺點同樣大大地！
2.賊開始偷了
盡管“惦記”的確是個大麻煩；但，只要不偷，就還有轉(zhuǎn)圜余地——最差，也可以裝睡當(dāng)不知道嘛！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沉寂有幾天的小丑王宗弼忍耐不住，跳出來幫著“賊”又向前走了一步。
此前，王宗弼擁兵控制住王宗衍，自己當(dāng)了前蜀的家，隨后以“西川留后”的名義向后唐投降。這個西川留后并不是王宗弼一時興起想出的新花樣，早在王建建蜀稱帝之前，他的title就是西川節(jié)度使——全稱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如今投降了后唐，對王宗弼而言，最好的結(jié)局是：還能留在成都當(dāng)草頭王，繼續(xù)享受生活。為此，他就得像王建那樣，獲取西川節(jié)度使的title。
這種把降將留在原地當(dāng)官的做法，就連小丑一般的王宗弼也清楚：那可是存在二次造反的風(fēng)險。但為了后半輩子的幸福，王宗弼只能行險一搏——向后唐高官行賄。
彼時，最好的行賄對象無非是李繼岌和郭崇韜。思來想去，王宗弼決定將籌碼押到郭崇韜的身上。收到好處后，郭崇韜“陽許之”。
對郭崇韜的舉動，為資治通鑒做注的胡三省認為：
崇韜有識略，豈可興大兵取西川，反以與宗弼乎！此庸人所不為也。
但，無論虛情假意，還是真心實意，郭崇韜都在事實上承諾——哪怕只是佯裝承諾——為王宗弼留任西川出力。所以，胡三省對這個明顯不智的決定打補丁：
時宗弼尚據(jù)成都，崇韜恐其悔而違拒，故陽許之以安其意耳。
這個解釋很蒼白！向前看，就有兩個極好的證據(jù)，可以斷定王宗弼這樣的人是沒有擁兵作亂的能力與資本的：
- 康延孝率千騎強渡綿江，長驅(qū)穿鹿頭關(guān)，進據(jù)漢州之時，前蜀還好好地姓王呢，但王宗弼靜坐觀戰(zhàn)，未派一兵一卒予以攔阻。
- 李嚴孤身進入成都后，喝令王宗弼撤去城防。彼時唐軍還沒抵達綿州，無法直接威脅成都，可王宗弼還是乖得跟小白兔似的，聽命撤去城防。這樣的人如何能在唐軍控制住成都后興風(fēng)作浪呢？而睿智如郭崇韜又如何會認為這樣的人會興風(fēng)作浪呢？
當(dāng)然，破壞容易建設(shè)難——我能否定胡三省的解釋，但的確沒能力給出自己的解釋——諸君多海涵吧！
雖然我搞不清起因，但這種蠢事的后果是明確的：給了王宗弼機會，去離間郭崇韜與李繼岌關(guān)系——尤其值得一提，彼時兩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岌岌可危了。
安排降將留任西川，于郭崇韜不過是虛與委蛇，但于王宗弼可就生死攸關(guān)了，豈能不上心。于是，王宗弼越是著急，郭崇韜越是拖延；郭崇韜越拖延，王宗弼越著急——無限惡行循環(huán)了。最后，王宗弼只好行險一搏：號召蜀人跑到李繼岌面前，表示：我們?yōu)槊裾埫Ｍ珥w留在蜀地，帶領(lǐng)我們快點進步。
眼見王宗弼遞上刀子，一直在等機會的李從襲趕緊向李繼岌進讒言：
- 郭公父子專橫，
- 又使蜀人請己為帥，
- 其志難測，
- 王不可不為之備。
簡單分析下：
- 這是實情——起碼，平蜀后郭崇韜的表現(xiàn)，夠得上專橫的評價。
- 將王宗弼的建議曲解為郭崇韜的想法，這，就屬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
- 強行把第二句的曲解定性成事實，如此，本句的結(jié)論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 你看，我多為你著想！必須得說，李從襲的確是個合格的太監(jiān)，這套話術(shù)虛虛實實，成功在李繼岌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為了消弭懷疑，李繼岌找來郭崇韜交心：
- 主上倚侍中如山岳，不可離廟堂，豈肯棄元老于蠻夷之域乎！
- 且此非余之所敢知也，請諸人詣闕自陳。
也簡單分析一下吧：
- 我爹依賴你——約等于我并不依賴你。
- 非余之所敢知——約等于我是沒權(quán)力平評判、決策，你要是想證明自己，那……只能找我爹去了。
顯然，李繼岌完全沒有點亮“溝通”這個技能點。此次交心的水平比李從襲差了不是一星半點！人家李從襲進言之后，李繼岌便如其所愿地懷疑起手握實權(quán)的二把手。而李繼岌呢？打著安撫的旗號與郭崇韜交心，卻發(fā)表一番實為拱火的言辭。如此，最近一直自我感覺良好的郭崇韜終于意識到自己居然被TM猜忌了。
這兩個人為什么會互生嫌隙？原因有二：一：李存勖猜忌功臣可不是什么秘密。李存審得不到回京面圣的機會、李嗣源拿不到可以讓事業(yè)更進一步的平蜀項目，這可都是盡人皆知的事情。甚至郭崇韜自己，也用放棄節(jié)度使的做法讓李存勖安心。只是，郭崇韜多半沒想過連李繼岌這個靠自己躺贏的創(chuàng)二代也會猜忌自己。
二：李繼岌自己并沒有過硬的業(yè)績背書。平蜀項目當(dāng)然拿得出手——卻是因人成事。因此，一旦有人“善意”提醒，他擔(dān)心郭崇韜“其志難測”也就在所難免了。
那，李繼岌到底怎么做，才能真的安撫郭崇韜？以下是我的答卷：
- 此次平蜀，全賴侍中——我父子倚君如山岳，斷無輕信小人之理。
- 為正視聽，我愿詣闕陳情，請侍中移鎮(zhèn)蜀地。簡言之，就是反著李繼岌的思路說話。供參考，如果不認可，當(dāng)然……還是我說得對。
3.小丑下線
就在郭、李二人關(guān)系變壞逐漸公開化之際，宋光葆從梓州趕到成都覲見李繼岌。作為宋光嗣的從弟，宋光葆有充分的動機扳倒王宗弼為兄長報仇——更不用說，只有干掉王宗弼，才能確保自己后半生還能幸福下去。嗯，關(guān)于這一點，宋光葆跟王宗弼的思路其實是一樣的！只是，兩人的手段全然不同，于是，結(jié)局也大相徑庭。
一見面，宋光葆就進言：當(dāng)初王宗弼實為誣陷殺人，其目的絕非為朝局考慮，而僅僅為其一己之私。
恰于此時，王宗弼突然吝嗇【1】起來，磨蹭著不肯上交郭崇韜征收的數(shù)萬緡犒軍錢，導(dǎo)致怨怒的士卒于夜間縱火喧噪。
這就給了郭崇韜一個好借口，當(dāng)即向李繼岌請示：應(yīng)該殺了王宗弼這個不忠、不義之徒，以儆效尤。
在這件事兒上，本已相互猜忌的郭、李難得達成共識，十二月乙巳（初十），逮捕宗弼及王宗勛、王宗渥，族誅之，籍沒其家。至于蜀人的反應(yīng)？
蜀人爭食宗弼之肉。
如此不得人心，怎么可能擁兵作亂呢？
好歹也是主持前蜀投降的負責(zé)人，王宗弼怎么如此輕易就下線了？其實，王宗弼的死，是彼時的最大公約數(shù)。
1)郭崇韜
哪怕只是為了向李繼岌表忠心，郭崇韜也有充分的理由干掉王宗弼。
2)李繼岌
既然士卒已經(jīng)有了嘩變的苗頭，那殺掉亂源王宗弼就是最好的防控措施，實在沒有不殺的理由。
3)宋光葆以及前蜀降將
- 投降后唐是王宗弼的決定，如果他死了，自己這些人投敵的污點就近乎于零。
- 盡管掌權(quán)時間極短，但作威作福的事兒王宗弼可是沒少干，沒有哪個前蜀重臣逃過他的搜刮。嗯……算是死得其所了。
你看，王宗弼本身做錯了不少事兒，周圍的人不但不想著幫他脫困，反而希望將之推下懸崖以獲得最大利益。如此，豈有不死之理？這一幕，有沒有讓諸君聯(lián)想到拙劣的馬奎？
如果說王宗弼不知道如何做正確的事，那作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宋光葆可是深諳如何正確做事的奧義。如前所述，干掉王宗弼，已經(jīng)是彼時幾乎所有人的共識，可無論是后唐的高層還是前蜀的降將，沒有一個人能及時站出來首倡此事——睿智如郭崇韜，也未能免俗。可見宋光葆是一個能敏銳把握時機之人。
諸君依舊不信？
那不妨回顧當(dāng)初，王宗衍裝睡，無論前蜀上下如何勸諫，就是不肯整頓武備。眾臣無可奈何之際，宋光葆出手，一篇【上蜀主表】，勸得王宗衍難得醒了一次。相應(yīng)的，宋光葆也得到了一鎮(zhèn)兵馬的指揮權(quán)——公私兩利。人才啊！
4.來自朝廷的……安撫？不，其實更像拱火！
閏十二月丁酉（初九），洛陽方面的正式詔令抵達成都：
1)對降臣的安排
詔蜀朝所署官四品以上降授有差，五品以下才地?zé)o取者悉縱歸田里；
在李存勖眼中，人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出身好的就高貴，差的就低賤。曹丕實名點贊。
啥？要是分不清出身高低與否怎么辦？好辦，就按照官階高低區(qū)分嘍——當(dāng)初李世民的凌煙閣排序依據(jù)不就是官階嘛！既然李世民都干過，那……我們李存勖的做法就說得過去嘍……？
其實不然！李世民是在一切塵埃落定時，給自己的鐵桿手下排定的凌煙閣順序。而李存勖就著急得多了，前蜀雖下但人心未定，便迫不及待地給立場不明的降臣定下名分。往好了說，這是優(yōu)先安撫蜀人；要是往壞了說，這種只看官職，不論功過的做法根本就在明示：在我眼中，你們前蜀的人都不算人，而僅僅是我的生產(chǎn)資料罷了——這不就跟他兒子李繼岌把安撫郭崇韜鼓搗成拱火郭崇韜一毛一樣了嘛！如此格局，也就別怪前蜀來得輕松丟得容易了！
其先降及有功者，委崇韜隨事獎任。
當(dāng)然，詔書中，安排郭崇韜優(yōu)先獎勵、任用先降及有功之人，倒是應(yīng)有之舉。如此，才能真正能讓前蜀降臣快速融入后唐——吳越、岐國不都已經(jīng)珠玉在前了嘛。
2)對亡國之君的安排
詔書還對王宗衍許下承諾：
固當(dāng)裂土而封，必不薄人于險。三辰在上，一言不欺。
之前殺掉出賣前蜀的王宗弼，如今保障亡國之君的下半輩子。舉動大相徑庭，但內(nèi)在的邏輯其實并無二致，即：
- 叛徒，沒有人會真心喜歡。
- 但，真心投降于我，權(quán)力當(dāng)然不要奢望了，但富貴還是有保障滴！這，才是作威作福的正確用法！至于之后自己打臉？那……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5.郭崇韜的拙劣反擊
眼看以李從襲為代表的太監(jiān)沒少在背后搞小動作，從來也不是善男信女的郭崇韜當(dāng)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斃，他找上李繼岌，開始了自己的反擊。史載，郭崇韜勸李繼岌：
- 騬馬亦不可乘，況任宦官！
- 宜盡去之，
- 專用士人。
強調(diào)一下，郭崇韜也清楚這些話殺傷力巨大——不但對太監(jiān)有殺傷力；一旦李繼岌不采納，對自己的反噬同樣威力驚人。所以，這次交心是秘密進行的。然而，卻被時任都統(tǒng)牙通謁的呂知柔”竊聽，聞之“！鑒于呂知柔跟李從襲同為太監(jiān)，這次所謂的機密談話很快就在宦官群體內(nèi)廣為傳播，史稱”由是宦官皆切齒“。
實事求是，郭崇韜這次勸諫的水平之低，與前文李繼岌安撫他的那一番言辭可謂一時瑜亮！
騬馬就是閹割過的騸馬，用來類比去勢過的太監(jiān)。一開口就奔著下三路去，只能讓李繼岌感受到：老郭你這是意氣之爭而非路線之議，下意識就產(chǎn)生了防御心理。
郭崇韜功勞再大，也是外廷的臣子；李從襲再平庸無能，也是內(nèi)廷的奴才。就親昵程度而言，地位更高的郭崇韜還會因為”良藥苦口“而遭受李繼岌的抵觸；而地位更低的李從襲則憑借”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優(yōu)勢更能揣摩清楚李繼岌的內(nèi)心需求。沒拿出過硬的實證，就建議”盡去“老板倚為心腹的親信，多少有些異想天開了！
哪怕盛唐出過高力士這樣能力、口碑都過硬的正面形象，太監(jiān)群體還是由于中晚唐時期的諸多出格行為而深受當(dāng)權(quán)者忌憚乃至打壓。殘?zhí)频幕实圩约壕筒徽莆諜?quán)力，雖有心整飭，卻無力回天。但，當(dāng)朱溫上位，一切都不同了——深知宦官之亂的朱溫不惜矯枉過正，也要打壓太監(jiān)團體。此后，貶低宦官算是不證自明的政治正確。
但，李繼岌本人就見到過人品、能力都沒有明顯瑕疵的太監(jiān)——嗯，就是有賢宦美譽的張承業(yè)；也認識能力、人品都不入流的士人——豆盧革，說的就是你。
所以，在李繼岌眼中，郭崇韜的建議完全有可能被解讀為：就算宦官群體能產(chǎn)出張承業(yè)這樣的好太監(jiān)，也不能重用；就算士人群體混入了豆盧革這樣的蠹蟲，也應(yīng)該重用。那……專用士人的受益者，到底是我李家？還是你們士人群體？所以，我爹地重啟宦官監(jiān)軍的決策實在英明無比！再考慮到此時兩人已經(jīng)相互猜忌的現(xiàn)實，郭崇韜說這些全憑臆測的話，實在有負智者之名。
如果再進一步，咱們從勸諫的技巧分析。人家李從襲乃至宋光葆都是抓住上位者最關(guān)心的緊急事件作為切入點，所謂”重壓之下亂決策“，很容易就引發(fā)上位者的共鳴。而郭崇韜說的全都是重要但看似不緊急的事情。就算李繼岌全盤接受，相應(yīng)的動作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哪怕按照郭崇韜的計劃，也得等到”大王他日得天下“的時候了。真到那時，黃花菜都涼了不是！
嗯……開了上帝視角的諸君當(dāng)然都清楚，的確是涼了，而且涼得比李繼岌上位還早——誰叫郭崇韜沒能確保機密談話的不外泄呢！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周易·系辭上
古人誠不我欺啊！
6.宵小露出獠牙
至此，蜀地已經(jīng)有不少投機家開始將吸血的獠牙或明（如李從襲）或暗（如王宗弼）地伸向郭崇韜。這種狀況很危險，但郭崇韜并不如何在意，依仗何在？
手握兵權(quán)、坐擁地利、眾望所歸而又遠離中央，郭崇韜如今的高光狀態(tài)給他足夠的資本去忽略這些人的聒噪！那……來自洛陽的聲音，又該如何應(yīng)對呢？
- 比軍事實力，平蜀軍的確是后唐精銳，但終究不過是一支偏師——至少還有北境的李嗣源部能與之相儔。
- 蜀地確實有天險為憑，可是不久之前，唐軍不就輕易平推過一次嘛。
- 說到威望，這個天下還有誰能跟李存勖相提并論？就算是郭崇韜也不行。
所以，即便因為大勝而多少有些飄了，郭崇韜也沒有資格跟朝廷派來的欽差擺架子。然而，當(dāng)李存勖派太監(jiān)向延嗣跨越千山萬水跑到西川，正面向郭崇韜表達：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老郭啊，咱們好幾個月沒見面，我都想死你了！老郭居然”不出郊迎，及見，禮節(jié)又倨“。作為欽差，向延嗣不出意外地出離憤怒了。
李從襲如同聞到屎味兒的蒼蠅，第一時間跑過來遞刀子：
- 李繼岌是太子，可郭崇韜依舊跋扈。
- 郭崇韜勞苦功高，有些專權(quán)也就罷了。可他兒子呢？無微末之功，身邊卻圍攏著一群饒將、豪杰。這些既有唐軍的老人，也有前蜀的降將。每天聊的都是怎么能把郭崇韜留在蜀地當(dāng)節(jié)度使。
- 在蜀地，李繼岌只是名義上的老大，權(quán)力其實牢牢握在郭崇韜手里，天曉得一旦有變，李繼岌還有我們，會有什么下場啊？
你看，里子都是為自己著想，但面子可全是為李繼岌這個老板考慮。這種溝通技術(shù)不比郭崇韜高多了？
回到洛陽，向延嗣一面向李存勖復(fù)述了郭崇韜淹留不還的理由，即：蜀地盜賊群起，需派兵剿匪【2】；一面把李從襲的”擔(dān)憂““如實”上報給劉皇后【3】，并請他轉(zhuǎn)告皇帝，以免太子將來被郭崇韜害了。
一向莽撞、擅權(quán)卻又沒有政治頭腦的劉皇后以為得計，立即將原話轉(zhuǎn)述給老公。
至此，多頭管理的弊端顯露無疑：
- 在前線：李繼岌、郭崇韜的雙重領(lǐng)導(dǎo)，讓后唐諸將與前蜀降將不得不在找靠山時二選一。而一旦壓錯寶，就是冚家鏟的節(jié)奏，整個戶口本都得銷戶。
- 在后方：李存勖、劉皇后的雙重領(lǐng)導(dǎo)，讓后唐的辦事人員有機會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兩份完全相左的命令中自由挑選。
當(dāng)然，于李存勖而言，雖然預(yù)見了多頭管理的弊端，還得義無反顧地堅決施行，其目的就是為了避免重蹈中晚唐武將擅權(quán)的覆轍。算是兩權(quán)其害取其輕吧——而最終的結(jié)局也證明：李存勖求仁得仁。
A.突然吝嗇的原因
說到拙劣，一定有人將王宗弼吝嗇，不肯迅速掏錢犒軍作為其必死的緣由之一。這話當(dāng)然對……可，也不全對。依我愚見，彼時的王宗弼已經(jīng)察覺到：與其相信郭崇韜的承諾，還不如相信豬能上樹呢。所以，出錢可以——畢竟不久之前剛從前蜀的皇宮中撈了一票大的——但這錢只能給對自己升任節(jié)度使有幫助的人，而郭崇韜顯然并不是這樣的人。所以，王宗弼其實不是吝嗇，而是見識差了！
B.先公——明確上報出差成果
向延嗣出差西川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查清郭崇韜滯留不回的原因。所以，他的述職報告必須就此給出明確答案。
由于平蜀之役太過順利，無論前線的李繼岌還是后方的李存勖都覺得己方大軍可以隨時回師。而事實是：由于平蜀太過容易，唐軍固然沒有什么實質(zhì)損失，可前蜀的正規(guī)軍與民間盜賊同樣也沒有什么損失。如果唐軍沒有以雷霆手段剿滅川中的盜賊，這些法外狂徒就會不停地給這個剛剛得來的地盤放血。所以，平蜀越容易，那定蜀的消耗就越大。
美軍曾經(jīng)以碾壓之勢，輕易擊敗阿富汗與伊拉克；但隨后的治安戰(zhàn)卻表現(xiàn)得極其不盡如人意。見識過這一幕，諸君當(dāng)然清楚郭崇韜所言非虛；但一千年前的李存勖并沒有這個見識，即便向延嗣傳達了郭崇韜的想法，心中依然半信半疑。
C.后私——暗示郭崇韜“其志難測”
沒有直接向李存勖上報李從襲的話，這就是向延嗣的辦公室政治智慧了——如今形勢晦暗不明，誰曉得李存勖到底想不想干掉郭崇韜？自己一上報，就是倒逼老板在時機不成熟的時候倉促決策，實非智者所為啊。
不如請能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的劉皇后轉(zhuǎn)述——有了這個緩沖，李存勖想對付郭崇韜，自己有及時通報的功勞；老板不想對付郭崇韜，自己也沒沾上誣陷大臣的污水。雙贏——向延嗣贏兩次！
敲黑板，劃重點了！
多頭管理弊端多，得慎用。
參考資料：
- 司馬光【資治通鑒】
- 歐陽修【新五代史】
- 薛居正【舊五代史】
- 胡三省【通鑒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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