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口街是一個小山村。
說它是街,它的確是街。
一條黃泥路上沿街遍布有幾十戶人家,它的確是一條街道。
但它本質上還是一個小山村。
不僅這地方,整個桃坑鄉都是小山村。
茶陵縣是湖南省的山區縣,而桃坑鄉又是茶陵縣的山區鄉。
也就是說,它是山區。
凡是山區的地方都比較小,稀稀拉拉,山角處遍布幾戶人家,不是小山村,又是什么?
當年生活在桃坑、江口兩鄉客家人最高峰時候,似乎有三萬余人。
他們分居在深山老林之中,坑口街是整個桃坑鄉最熱鬧的地方。
這里是山民采購生活物資的地方。
非常不容易呀。
當年沒有公路,走的都是凹凸不平的山路,最遠的村,從家里出發,來到坑口街需要走三個小時的山路,來回一趟需六、七個小時。
絕大部分人都要挑六、七十斤重的東西,出山不容易,回去更不容易,所以很多客家人都非常羨慕居住坑口街上的人。
但是我卻始終感覺不到這種羨慕。
相反,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卻感到了更多異常的目光。
這種目光成分很復雜,有高傲、輕視,更多的是不友善。
當然,不能怪他們。
我們家在客家人群中,是屬于異類。
我的父親母親都不是客家人。
我的母親是衡南縣黃竹鄉人。
我的父親祖籍是長沙蘇家托人,但他的父母卻居住在衡陽市,成了衡陽人。
茶陵也有少量衡陽人,其中茶陵縣移民局長胡松田就是其中之一。
當年,為了父母移民搬遷的事,與他有過幾次交道,見面時,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是老鄉。
我祖父母是衡陽人,我自然是衡陽人,但我心里認為我是客家人。
后來因為搬遷的事鬧得有點不愉快,但他還是記得這份老鄉之情。
我母親因病在茶陵縣人民醫院住院,他曾計劃來看望一下,后來因為我們去了長沙沒有看成,但還是打電話說明了此事,弄得鄙人聽了心里格外的溫暖,至今回憶起來,還是有點激動!
胡局長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但這樣的人,在客家人群卻比較少。
客家人講究的姓氏、宗族勢力、家庭背景等等,尤其是看你家里有沒有人。
而我父母沒有。
我父母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親戚,在桃坑鄉,就是他們兩個人。
當然,父親有一個哥哥在衡陽,但有精神病,沒有任何來往,也就等于沒有兄弟。
家里有一個阿家,但從小就與父母失和,等于沒了親人。
一對身處異鄉的夫妻,沒有任何親人幫襯,生活自然十分的艱辛。
當然,可能還不是物資方面,父親有正式工作,有穩定收入,在吃的方面不是十分的苦。
主要是精神方面。
我記得很清楚,春節時分,家家戶戶都是走親訪友,不時響起鞭炮聲,因為客家人有一個傳統,來了客人會放鞭炮歡迎。
而我家沒有。
我們家始終冷冷靜靜。
我們一家都十分無聊地待在家里,看別人的熱鬧。
盡管如此,我們還是一天天長大了。
最終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小山村。
去的地方是山民們十分羨慕的地方。
湖南的省會城市長沙。
當年,交通不便,山里人去一趟城市非常不容易,有的老人一輩子都沒有去過縣城。
所以,當地流傳一句話:夜里夢到長沙,醒來跌倒床下。
可見長沙在山里人心中的地位。
很多山里人去不了的地方,結果我去了,并且定居在這里,讓很多人羨慕,也讓許多人不舒服。
但我還是要走了。
我雖然走了,但還是有人立下預言:我走了,但終究會回來的。
他們盼望的結果是,犯事回來,開除回來。
一句話,非常不光彩地回來。
其實,有此想法的人也很正常。
畢竟我家無權無勢,無兄弟姐妹,無宗族勢力,不是客家主流,這樣的人家怎么可能有出息?!
盡管我證明了我的存在,但有的人還是不服氣,在我家人面前,理直氣壯地用他的兒子來比:你放心,我的兒子肯定比他強,至少十倍以上。
在他們的認知里,既然我可以在長沙生存下來,他的兒子百分百可以在長沙叱咤風云。
他們來沒來,我不知,但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他們的不屑。
盡管如此,我還是踏上了去省城的山路。
當年,天空中飄著淡淡的雨花,還有凌厲的寒風,地面非常濕滑,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摔得手腳朝天。
最關鍵的是,去縣城的公路斷了,需要走十五里路才有班車。
早早的,我就起來,踏著泥濘的山路,跌跌撞撞,朝東江方向奔去。
這里有班車去縣城,然后搭車去省城。
雖然我走了,但我的親人依然生活在這里。
他們心里都燃起了希望,希望我能帶著他們走出這個小山村。
他們給予了我最大的期盼!
其實,最開始的省城生活是異常艱難的。
很多人以為在省城工作,至少有固定的住所,而我沒有。
在建筑公司工作的人,百分之九十都沒有固定的住所。
都是接下一個項目,然后就在工地上建簡易的工棚,幾十號人就住在里面。
項目結束了,又去下一個項目,又住在油毛氈搭建起來的工棚。
有的工人工作了一輩子,也沒能住上樓房。
他們退休后,就離開單位,回到當年離開的山村,在這里老死一生。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老了,我也會像他們一樣回到我當初離開的小山村。
這是每個建筑工人的宿命。
這樣的結局,我非常不甘心。
因為背后還有我親人渴望的目光。
他們處境跟我一樣,差不多也是暗淡無光。
他們多渴望改變自己的命運啊!
但他們無能為力,只能苦苦地煎熬。
如果我就這樣回來了,我們家的生活將是異常的悲慘!
我意識到了我身上的擔子。
然而,工地生活是非常艱苦的。
我雖然生活在小山村,但干的活不多,最多每星期去山上砍一次柴,砍多砍少,沒人計較。
這里卻不一樣。
當年機械設備少,大部分建筑材料需要人工搬運。
一塊鋼模板有三十斤,二塊六十斤,我每天需來回搬運十幾趟,并且是上下七層樓。
累呀,經常累得眼冒金星。
于是,我想出了一個偷懶的辦法,就是上廁所。
當時,我是學徒,是可以請假上廁所的。
雖然只有十幾分鐘,茅坑里又臟又臭,但呆在里面卻是快樂無比。
我終于可以放松了,手腳終于可以自由了。
但內心上卻是冰涼一片。
這樣的日子何是盡頭?!
如果我不改變自己,我就完了,跟著我受累的還有我的親人。
這時,我的知識拯救了我自己。
鄙人從小就喜歡看書,還不識字的時候,我就喜歡,但山里人看不慣。
他們都不喜歡看書,認為看書無用,特別不喜歡看書的人,稱這人是"書呆子"。
但我不以為然,依然堅持看。
我從小就看了海量的書。
我沒有意識到的是,命運之神已經悄然開啟。
正當我深感絕望的時候,我忽然看到《體壇周報》一份招聘啟事。
他們需要招聘一名編輯,非常幸運地,我應聘上了,成了該報一名實習編輯。
當年,報社總編輯是吳午如。
他指定帶班的編輯是后來體育報壇風云人物瞿優遠老師。
瞿老師是瀏陽農村人,大學畢業后分配進入省體委,在《體育周報》任編輯。
瞿老師是農村來的人,對我這個山村伢子沒有任何偏見,而是每天帶我往《湖南日報》印刷廠跑,教我如何編報紙。
當年《體育周報》沒有印刷廠,印刷報紙都在《湖南日報》,沒想到幾年之后,《體育周報》名聲大振,也改名為《體壇周報》。
《體壇周報》的迅速崛起,可以說瞿老師居功至偉。雖然后來他因為經濟問題入獄,但歷史還是不容否認。
我記得很清楚,當年有一個女記者在《體壇周報》連載了一個稿子,瞿老師給出了二十萬元的稿酬,轟動全國。
九十年代,長沙的房價才幾百塊,可以買多少套房子啊!
這時,我離開了《體壇周報》,因為我辦理的是停薪留職,時間到了,我自然需要回原單位上班。
但這段經歷對我的以后發展至關重要。
因為我證明了我行。
局宣傳部部長得知后,要調我去局上班,但公司不同意,而是把我留在了公司機關。
我的人生從這一刻起,才真正發生了逆轉。
這時,我才明白,人生之成功,是為有準備的人而言的。
一個人既不學習,又不努力,天上怎么可能掉餡餅?!
(李蘇章原創,抄襲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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