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的歷程》是蘇聯(lián)作家阿列克謝·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的三卷本小說。
我曾經(jīng)在舊書攤上買過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這套小說的重印本,也曾經(jīng)嘗試讀過一次,但讀后的感覺,很不爽快,筆者覺得只能說是譯者翻譯的不好,讀起來缺乏流暢感。
而小說作者的描寫,也有一定的問題,就是人物描寫得太過密集,一下子推出如過江之鯽的人物,根本不知道他們之間有著什么樣的恩怨糾葛。
而且,在小說前四章里,就拋出了一個女人出軌的桃色新聞,簡直讓人如雷轟頂,一時(shí)難以接受。
當(dāng)然,這樣的寫法,與列夫·托爾斯泰的小說《安娜·卡列尼娜》一開篇就交代出安娜的哥哥出軌的爆炸性新聞,有著相似構(gòu)思筆法。從這個角度來說,托爾斯泰家族的后輩在寫作時(shí),有一點(diǎn)致敬家族中的天花板級別大師的創(chuàng)作構(gòu)思的味道。
最近,把家里捆成一堆的《苦難的歷程》重新找出來,從這部“滯讀”的小說身上“清理庫存”。
《苦難的歷程》第一卷副題為:兩姊妹。
這兩姐妹,姐姐叫卡嘉,妹妹叫達(dá)莎。妹妹寄住在已婚的姐姐家,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又正是思春的年紀(jì),難免有著這個年齡段女孩的苦惱。
有一天,她回到家里,姐夫告訴她一個驚天秘密,說她姐姐做了一件“對不起他的事情”。
那么,一個女人,究竟做了什么,才叫做了“對不起丈夫的事情”呢?
《苦難的歷程》之前的譯本,一直是朱雯翻譯的,在這一段描寫的時(shí)候,小說晦澀難懂,不知所云。
搞不明白,是譯者故意這樣翻譯,還是原作就是如此叫人莫名其妙。
我們先看看朱雯譯本里這一段的翻譯:
卡嘉
“她的親姐姐,卡嘉,做了一件可怕而不可思議的、不光彩的事情。昨天夜里,她的頭倒在枕頭上,避開了一切活著的、熟悉的、溫暖的東西,她的身體被壓壞,被弄扭了。達(dá)莎打著抖,懂得了尼古拉·伊凡諾維奇管它叫做對不起他的那件事大概就是這樣一種情景。再說嘛,卡嘉沒在家,她好像不再生存在這個世界上似的。”
上面引述的黑體部分,漢字全認(rèn)識,但究竟說了什么意思?
而這樣的放任自流的譯文,在朱雯的整個譯本中并不多見,這部小說的譯筆在其它的部分,相當(dāng)?shù)纳鷦恿鲿常趺雌搅嗣鑼懗鲕壖?xì)節(jié)的部分,文字猶如打了馬賽克一樣,變得撲朔迷離了?
為了弄清這背后究竟受到一股什么樣的力量來操縱,使得譯者王顧左右而言他,弄出一段不明不白的中文,我們找到俄文原文,看看究竟:
Родная сестра, Катя, сделала что-то страшное и непонятное, черного цвета. Вчера ночью ее голова лежала на подушке, отвернувшись от всего живого, родного, теплого, а тело было раздавлено, развернуто. Так, содрогаясь, чувствовала Даша то, что Николай Иванович назвал изменой. И ко всему, Кати не было дома, точно ее и на свете больше не существует.
用翻譯軟件翻譯一下:
——姐姐卡蒂婭做了一些可怕的和不可理解的,黑色的。昨天晚上,她的頭躺在枕頭上,轉(zhuǎn)過身來,遠(yuǎn)離所有的生命,親愛的,溫暖的,身體被壓碎了,展開了。因此,達(dá)莎顫抖著,感覺到尼古拉·伊萬諾維奇所說的背叛。更重要的是,卡蒂不在家,她已經(jīng)不存在了。——
將這段硬譯的文字與朱雯的譯文相比較,可以看出,在關(guān)鍵字句上并沒有多少出入,至少從翻譯的角度來看,朱雯譯本還是比較忠實(shí)于原著的,但是譯者沒有進(jìn)行任何的加工與敷衍升華,導(dǎo)致原文平行式地移譯,讓人難以弄明白文中表達(dá)了什么樣的內(nèi)涵。
因此,我們只有找到其它的《苦難的歷程》的譯本,來看看有沒有迎難而上、后來居上的譯本,將這段俄文的真意給揭橥出來。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7年開始拋棄了朱雯的譯本,而采用了王士燮的新譯,書名為《苦難歷程》。我們看看這個版本是如何翻譯的:
——她的親姐姐卡佳做了一件可怕的、不可理解的丟人的事。昨天晚上她的頭丟棄了一切骨肉相連、親切溫暖的東西,枕到別人的枕頭上,玉體橫陳,任人蹂躪。達(dá)莎就是這樣理解尼古拉·伊萬諾維奇所說的背叛,心里不禁打著寒顫。況且卡佳沒在家,仿佛她在這個世界上已不復(fù)存在了。——
王士燮的譯本要明白了許多,在他的譯文里,把實(shí)體的枕頭,變成了一種“喻體”,說出軌女把頭枕在別人的枕頭上,比較接近出軌時(shí)翻衾倒枕的那種瘋狂狀態(tài),而朱雯譯文里不知所云的“她的身體被壓壞,被弄扭了”,在王士燮的譯本里,則成了香艷的中國庸俗小說里慣用一套語“玉體橫陳,任人蹂躪”。
王士燮的確把這一段譯的文通理順,但是真的符合小說的原文的意思嗎?
我們再來找一找其它的版本。
中國致公出版社2003年版、由王成云、楊寶國譯的(線裝書局2012年12月出版的金瀾譯的版本完全相同,應(yīng)該是抄襲他人的)《苦難的歷程》這樣翻譯:
——她的姐姐卡佳做了件不能諒解的、可怖的丟人的事。昨天夜里她的腦袋下所有血肉相連、溫暖親切的東西,睡在了別人的枕席上,身體就那么平躺著,任人蹂躪。達(dá)莎就是這樣理解姐夫尼古拉·伊萬諾維奇口中的“背叛”的,她心里抑制不住地打了個寒戰(zhàn)。何況卡佳還不在家,好像這個人已經(jīng)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了。
這個翻譯有意思,強(qiáng)調(diào)了出軌女把腦袋之外的所有東西,都自薦枕席,用于出軌了,這樣就把朱雯譯本里“避開了一切活著的、熟悉的、溫暖的東西”這句莫名其妙的譯文給圓得至少能看得懂,也算是煞費(fèi)苦心。
另有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版、由徐立貞譯的譯本《苦難的歷程》中,這一段也似乎沒有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采取了一種硬譯的省事辦法,同樣叫人看了一頭霧水,這個譯本相當(dāng)糟糕:
——親姐卡佳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可怕的、讓人不能理解的損事。昨天晚上,她的頭扭著躺在枕頭上,避開自己充滿活力的、熟悉的、溫暖的身體。她平展的身子蜷俯著躺著。達(dá)莎戰(zhàn)栗地想,尼古拉,依萬諾維奇說出了對不起的事。這表明卡佳現(xiàn)在沒有在家,而且她在世上再也沒有地方生存了。——
我們只從人文版的兩個譯本,即朱雯教授的譯本及后來的代替譯本王士燮的譯本來看,朱雯的譯本,顯然在人文社的角度來看,是不夠滿意的,而事實(shí)上,從小說里的這一段出軌細(xì)節(jié)的翻譯來看,朱教授的譯文確實(shí)是葫蘆僧亂判葫蘆案,以糊涂應(yīng)對糊涂,這樣的譯法是譯文的大忌。
而王士燮譯本則譯成了中國三流小說的香艷風(fēng)格,也叫人有一點(diǎn)接受不了。
相對而言,朱雯教授的那種帶著一點(diǎn)硬譯風(fēng)格、整體來說酣暢淋漓的翻譯筆法,還是有助于中國文學(xué)的發(fā)展的。
因?yàn)榉g體在很長一段時(shí)間給中國文學(xué)帶來了新鮮的語詞、意象與喻象,豐富了漢語的修辭手法。
像《靜靜的頓河》的最為綿長而雋永的譯本是金人的譯本,現(xiàn)在人文社版本里,雖然仍是掛著金人譯本,但是后面還標(biāo)注著一個人名“賈剛校”,其實(shí)這個譯本完全是重新翻譯,把金人譯本的風(fēng)味都摒棄得看不到一點(diǎn)殘留了。
金人譯
賈剛校的金人譯本,比較一下,相距非常之大
金人的譯本啟迪了莫言擁有了一套他當(dāng)年轟動文壇的獨(dú)擅勝場的意象,但現(xiàn)在看賈剛用四字俗語重新改譯過的《靜靜的頓河》,顯得過于中文化,從異域文化里借助硬譯帶來的語言新鮮感蕩然無存。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后來推出的“中國翻譯家譯叢:金人譯靜靜的頓河”中,雖然注明是金人的譯本,但實(shí)際上同樣是賈剛改譯過的版本,而這一點(diǎn),也許考慮到這本書冠名著金人的名姓,直接不提了。這未免對金人太不夠尊重了。
所以,有一點(diǎn)生硬的舊譯本,對于促進(jìn)中國文字的豐富多彩性,有著不可忽略的激發(fā)與激活意義。
從這個意義上講,《苦難的歷程》朱雯譯本雖然在通順性上遜色于后來的譯本,但帶來的新鮮的漢語表達(dá)方式,卻能夠?yàn)槲覀兇蛟旎钴S的語言風(fēng)格帶來啟發(fā)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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