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并不寒冷的一天,陽光灑進頌藝術中心的窗扉,「她的房間」已然面貌一新。窗邊的青色木馬仿佛在對駐足窗前的路人說話:“新的故事開始了,你要進來聽一聽嗎?”
李依宸與她的“屏之園”
頌藝術中心女性藝術項目“屏之園”在1月4日正式開幕,這一次,雕塑藝術家李依宸為「她的房間」帶來了自己2024年創作的十一件東方山水園林屏風作品,以深沉而溫潤的情感,邀請觀眾走入屏風構建的獨特空間,在藝術與自然的交融中獲得慰藉。
“屏之園”——藝術家李依宸個展項目“她的房間“ 櫥窗現場「頌藝術中心」
藝術史家巫鴻在《重屏:中國繪畫的媒材和再現》一書中提出,屏風具有一種“三位一體”的身份:作為三維空間中的物體,屏風可用來區分建筑空間;作為二維平面,屏風可用來繪制圖畫;作為畫中所繪的圖像,屏風可用來構造畫面空間、提供視覺隱喻。在此基礎上,李依宸的屏風揭示了一種展示與隱藏的微妙辯證關系,成為了她在生活中感受到巨大的無力感時最能表達和治愈自我的媒介。屏風給她提供了躲藏和遮蔽的空間,也提供了一種走出和交流的可能。
“如果把屏風和門做對比的話,門關上就是完全的隔絕,但屏風有鏤空的設計,是流動的‘門’,把空間的一半隔絕,而另一半有繼續和外界溝通的可能。我渴望隱藏在屏風后面通過“鏤空”去交流——處于一種相對安全的場域去和外界交流。”
與傳統屏風有所不同,李依宸的屏風更加抽象和幾何化。《山有木兮》系列像將東方園林景觀中的建筑、樹枝和太湖石與藝術家行走其中的感受并置,仿佛是一道“窗景”,讓觀者窺向歷史與當下的間隙。《風荷連月色》系列又由“窗”變成“框”,線條更為簡約,在雕塑的留白和起伏的光影間,觀眾仿佛置身園林,觀荷聽雨。再到作品《一覺華胥夢》,“框”也變得不完整,絹上的蓮池、只有一半的窗框和開闊的外部園林所構成的三層取景設計,恰似古人筆下的“華胥夢”——那是世外桃源,亦是藝術家創造的“庇護所”。
從左至右 :山有木兮·廊影疏霽,山有木兮·碧澗垂荷, 山有木兮·閑庭翠影
木雕,多種尺寸
李依宸,2024
風荷連月色·暮色煙雨
木雕、燈泡、電線插頭,182×94×46cm
李依宸,2024
“我希望‘屏之園’是‘開放’的,能夠給來到這里的人提供思考的空間。每位觀眾的人生經歷不一樣,看到作品后的所思所想也會不同。假如她/他此時正在經歷艱難的事情,希望我的作品可以給予她/他溫柔而堅定的力量——如果你心無定所,那么可以在心中創造一個自己的園子。”
一覺華胥夢
木雕、絹,80×65×20厘米
李依宸,2024
走出「庇護所」
在李依宸家門口,有一座明朝時期修建的、木制建筑結構的孔子文廟。上小學時,文廟的一部分被拆除重建,她在廢墟里撿了一些建筑上遺留的木雕花板,帶回家里,把上面的塵土刷干凈。“當時覺得,這么美的東西不應該就這樣被當成垃圾扔掉了。”
后來,她重新找出了小時候撿到的老木板雕花片,以及長大后收集的建筑廢墟中被遺棄的老木雕,把它們重新修復、打磨、拋光和著色,嵌入到雕塑中。在“破碎——修復”的過程中得到自我療愈的同時,她也嘗試讓這些老木頭承載的歷史文化記憶以另一種形式得到留存。在作品《山海經木馬·日出霧露余》中,木馬脖子上的精美雕花就是李依宸鑲嵌進去的、被修復了的老花板;而木馬肚子上的一幅小畫,則是她在一片具有百年歷史的老木頭殘片上所繪。
山海經木馬·日出霧露余
木雕, 130×108×39 厘米
李依宸,2024
同時在一定程度上,屏風也是李依宸的身體在空間中的延續。在《游園驚夢·浮嵐碧影》中,她用四扇木雕屏風裝置,以十字形結構構建了一個旋轉的、連通時空與記憶的東方園林。屏風雕塑中亦有多個小屏風可以旋轉 ,“旋轉”的動作把十字形結構屏風切割的四個空間連接起來,使雕塑與空間的交流是持續的。而《秋千庭院靜》的原型本是三扇連接的屏風,李依宸把中間一扇屏風變化成了框與秋千,秋千通過搖曳與空間持續互動。
“在創作中,我注重觀眾的臨場體驗,木馬和秋千讓觀眾也可以參與體驗這件作品,我和作品在空間上的交流變得更加開放了。”
游園驚夢·浮嵐碧影
木雕、電動轉盤,190×155×155 cm
李依宸,2024
秋千庭院靜
木雕,230×260×120厘米
李依宸,2024
隨著對世界的認知慢慢成熟,李依宸的心也逐漸在創作中被治愈。近兩年她的屏風隱藏與顯露的比例發生了變化,遮蔽越來越少,鏤空越來越多:她正在與自己達成某種和解。從一開始的自我保護,到現在的逐漸敞開心扉,李依宸通過屏風的透視與開放,探索著內心世界和外在環境的對話。屏風上那些精細的鏤空,仿佛是她心墻上逐漸形成的縫隙,讓光線和視線穿透,也讓情感和理解得以流通。
沉穩的力量
開眼 Eyepetizer:皇家藝術學院的學習經歷對你的創作產生了哪些影響?
李依宸:
我在皇家藝術學院的導師不會把關注點放在我的雕刻是否精致、形式是否有創造性上,而更多地是讓我反思“為什么要做這個作品”“為什么要用木頭這種材質而不是其他材質”“我做這個作品和別人做這個作品有什么不同”“這個作品是我真正想做的嗎”......他們引導我對自我和自我的創作進行反復思考,讓我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藝術。
藝術家李依宸在英國皇家藝術學院讀雕塑碩士時創作的作品
開眼 Eyepetizer:為什么選擇木頭作為你一段時期內的主要創作媒介?
李依宸:
木頭來自大地、來自自然,是一種有生命質感的材料。在經歷過自然與時間的雕琢后,它有種自然的枯寂之美。在雕琢木頭的過程中,我聽著木頭沙沙作響,看散落的一地木屑,像絢爛的煙花。木頭還有一種內斂、綿延的味道,如霧般在空間中溢散。和木頭相處的時間讓我安心,它給我力量,讓我從回憶中落落大方地走出來。
藝術家李依宸在工作室的照片
與玻璃、陶瓷等材質易碎且難以修復的特性不同,木頭是不易破碎且容易修復的,這種可修復的特性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研究木質結構的堅固性、穩定性和承重性。研究木質結構的過程像是在重拾自我的過程,這個過程很艱難,有一種縫補自己的房子的感覺;內心會有掙扎,怕庇護所再次坍塌,所以我用中式古建筑的榫卯結構和十字形屏風搭建了穩固的框架。
游園驚夢·東方旋轉花園
作品細節圖
開眼 Eyepetizer:除了木頭帶給你的力量,你也提過自己會去徒步以療愈自我,你是如何看待自己與自然的關系呢?
李依宸:
有一次在阿納果徒步,我遇到了一座未經開發的山,這里尚未被世人廣泛知曉,隱藏著一片古老、寂靜又磅礴的原始森林秘境。這一路沒有手機信號,但是有很多陪伴我的森林友人和自然生靈,比如松林、苔蘚、草甸、晶石、流水、杜鵑、鳶尾、龍膽花等等。在途中,會有精靈般的馬、牛、羊突然從林中現身,沉默地用眼神與你“相認”。身體里熟悉的記憶突然被喚醒,所有存在于這里的生靈仿佛已經等待了我千年。
當我躺在遼闊的山上,身體順著重力倒下,完全與大地貼合,會感覺自己被穩穩地托住了。仿佛在大地內部有一個浩瀚的子宮,我們都是被她孕育的種子,一點點發芽、生長,茁壯的枝條伸向了天空,而根系始終被大地滋養和包裹著,與其他生靈隱秘而深刻地相連。當這一刻,我把自己的脆弱交回大地,而大地允許我墜落在它的懷抱中,與它對話,被它療愈。躺在空寂的山林里,我的內心就這樣生出一種沉穩的力量。
“羅中立美術館”展覽現場圖片
開眼 Eyepetizer:在選擇木頭作為創作媒介之前,你曾用霧(fog)創作過很多作品,兩者有什么共同點嗎?
李依宸:
我一直在尋找,也癡迷于能給我提供庇護所的物質,這是我最初想要研究霧的原因。曾經有一天,我在家里睡醒,發現整個房間都被加濕器制造的水霧包圍,那一刻我的內心格外寧靜,我感覺自己仿佛還是一個在母親子宮里的嬰兒。很多人覺得被霧圍繞會沒有安全感,因為霧侵犯了他們的視覺。但對我來說,霧是最安全的媒介。我可以感受到霧在包裹我、擁抱我,我們親密無間,不會傷害彼此。
藝術家李依宸使用「霧(fog)」創作的作品
有時候,我覺得霧就像只貓一樣,伸了個懶腰,忽然跳到了我的肩膀上,輕輕地在我身邊蹭一蹭,在衣袖上留下它的痕跡。霧就像一個活著的生物,它可以陪我玩,也幫助我隱藏。霧屬于空間中的第三者,它的存在讓我與他人之間有一個安全區。又因為這個第三者的存在,我和周圍的物質都纏繞到了一起,霧的擴展性和連接性使我與空間也達到了一種溝通。
對我來說,霧是一種無形的非物質,它是一種具有隱藏功能的媒介,可以填充整個空間。屏風也有相同的隱蔽的功能,又可以分隔空間。所以我從霧轉向研究木頭,即是從非物質到物質,從無形到有形,從軟到硬,從虛到實的變化。
作者 - Roey
圖片由藝術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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