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的書店利潤是36000元。我在2024年年頭的時候曾設想，一定要讓新一年的利潤實現72000元，這樣我就可以寫一篇推文，標題叫：書店利潤翻一翻，我們迎來最好的一年。

然而，一切落空，只有6000元。去年就有很多人質疑我們那么辛苦為什么，今天這個數字發布了，恐怕這個質疑感要增六倍！

雖然是開店12年來最差的一年，但卻是我最高興的一年。這絕不是自我安慰，而是由心的欣慰。

首先，書店畢竟沒有讓我們貼錢！第三季度時，從銷量到到客率已經讓我大感不妙，我心里預估，今年絕對要虧！所以一直持續焦慮，但從未因為焦慮感強，就讓書店營業額上升，相反是持續疲軟。年底算賬不是負數，絕對是萬幸！

其次，我們真正意義上斷舍離了。至少在過去的四年中，我堅信直播是可以救書店的，短視頻賽道也是必須要占領的。我也為此付出很多努力，但最后發現，我越努力，越陷入流量的迷思，在算法、標題、選題、熱點、推流交織中疲倦，把從前的節奏打得稀爛。我一次次問自己：作為一家實體書店，挖空心思去爭取網絡的流量，這對嗎？經過痛苦又迷糊的2024年，我終于有了自己的答案。直播與短視頻不是必需品，它只是實體書店對外傳播中的一個配套而已，比這個配套更重要的是，用更多力氣尋找好書與讀者，并通過實體空間讓他們真正相遇。

第三，我們無比堅信實體書店的真正意義是人與人回歸線下的相聚。特殊三年留下的后遺癥是，我們過度依賴直播變得懶得出門，以至于當開放之后，線下沙龍一度很難再熱鬧。由此帶來對直播的更大依賴，這對我們而言，是一種巨大的缺憾。承蒙有志之士的幫忙，尤其是開啟無名讀書會之后，又有了書店尋訪計劃，兩個“項目”的主理人陳盈先生的大力推動，而后聚合書店人，圖書館人，自然美育人，人文攝影師……，使得線下沙龍再度恢復到5年前的狀態。這點尤其令人欣喜！

第四，我們就是一家小小的書店，“小”是我們最大的核心。我之所以這么說，是我認為，正因為我們很小才得以生存。因為小，成本可控，反應更快，自我決策即可，相對自如。今天之時代，書店越大壓力越大，在沒有資本與額外的扶植之下，生存挑戰巨大。即便靠自己殺出一條血路，但龐然大物涉及眾多人與事，內心也是消耗到憔悴。

近兩年，我也因為線上銷售的擴容，錯覺自己有銷量保證，在進書上更進一步，不曾想，市場不僅瞬息萬變，內卷也是永不止步，直接導致我現在的倉庫還有大量的書。坦白而言，如果兩年前，我就認為自己不過就是一家小書店，小量快跑，賣光就好，或許我今天兩鬢的白頭發會少百分之35%。承認自己是小書店不是什么壞事，這樣就沒有身份的焦慮。明明就是小書店卻要佯裝自己是大咖，那才是永恒的焦慮，因為你要裝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第五，一家鄉村書店冉冉升起，她的名字叫“心田里”。她不是鄉村版的慢書房，而是一個獨立的新品牌，是基于鄉村振興而配套誕生的新形態書店。雖然鄉村書店是很多人的理想，也有很強勢的品牌以不菲的代價被引進，但我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就是能不能做一個不用昂貴的代價但可以持續性經營且有著豐富形態的人文復合空間？我非常高興的是，在心田里的實踐中，我和幾個夢想合伙人用一年時間證明一個問題：鄉村書店不僅可以活，還可以活出很精彩的摸樣，既可以實現物質的平衡還能收獲精神的富足。她不是一種純粹的商業模式，而是懷抱著理想主義與務實主義結合的產物。看到2024年心田里的美麗盛開，我覺得她的價值遠遠高于我掙到的6000元。

第六，讀者的覺醒與行業的反思。這點我非常欣慰，從讀者維度而言，我看到越來越多人開始認知覺醒：什么樣的書店是真正的書店，讀者不再只是迷戀書店富麗堂皇的表象，也不再滿足于短時間的熱鬧，越來越多人用時間的維度來觀察書店之運維。

我也看到越來越多行業內部的人在反思：直播帶貨那么火，為什么出版越來越難做？書越來越多，但好書卻不斷被淹沒。那么多博主每天都在樂此不彼推薦書，但他們推薦的書真的好嗎？過度依賴流量之后，真正的出版品質誰在堅守與把控？雖然這些問題沒有辦法完全解決，但比起早些年完全追逐流量，唯銷量主義，沒有最低更有更低的快銷主義，我感覺2024年深刻反思的人業內人越來越多了，這是行業的光，雖然只是微光。

第七，希望書店好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了。作為擁有兩家不同形態的書店人而言，我的體會是更立體的。愛書人對書店的關心非常直白而強烈！我來我買我推廣！還能為你們做點什么呢？這是愛書人經常對我的發問。從政府端口的支持也越來越實在，能在自家版塊有人開很用心的書店，他們的高興不僅寫在臉上，還表現在行動里！我在鄉村的書店得到的關懷是非常多的，從書店的傳播，到活動的推動，再到公共服務的支持，他們一直很認真！這就是我心中認為的“共創”精神，而非“招商”心態。力量強大的表現還有政策的推動，在蘇州，一整個城市都在實現“書的產業鏈”，從寫書到出書再到賣書修復書，從鄉村到城市到街道到景區……，書滲透聯動到方方面面。從讀者到文化工作者再到政策實行者，前所未有的共識，給予書店更多的生存空間，剩下的，就是書店人真心且誠懇的實踐了。

第八，我絕對相信基于實體書店空間，閱讀的事大有可為。我從未如此強烈地肯定。我說的大有可為，并不是說它有豐富的物質利益，而是深厚又綿長的意義和坦蕩又明亮的快樂。2024年的夏天，我們在樹林里做魔法象的繪本展，讓我感受到自然與閱讀的結合太美妙了。秋天的周年月，我們兩家書店做了20多場沙龍，從鄉村民謠與詩到樹林音樂會，從余秀華、六神磊磊等大咖分享會到豐富呈現的鹿過市集與美學沙龍，我發現，書店不再只是書店，而是一個充滿能量的人文平臺。請大家要注意的事，慢書房和心田里其實只是生長于民間的小小書店，但足夠認真與誠懇，就能聚齊很多愛書人一起為愛發電。我記得有一個晚上，我躲在音樂會的樹下，一個人默默聽著歌，看著煙花，熱淚盈眶。十二年前，我們開書店的時候，真的從未敢設想今天的摸樣。

第九、定義一種書店的標準。盡管書店關門不少，但開張的書店如雨后春筍。無論是什么背景，又或是書店有什么主題IP，網紅特質，只要它成為一家書店誕生于世，就進入廣大讀者的評價體系。通過12年的書店實踐，在我們心中有了好書店的三大標準：第一，書品，以及對書的態度。第二，公共性，是否成為具有交流性的精神空間，第三，為在地區域帶來文化的沉淀與輸出。如果一家書店的出現，只是純純展示做網紅，吸引人氣去拍照，既沒有豐富的沙龍，又不注重書籍的運維，還以生存的名義每天折騰各種與書無關的事，那這個叫書店的書店，與書店的意義已經背離了。之所以如此苛刻，是因為書店不僅要被好好眷顧，更要認真鑒別。

我很高興慢書房走進第十三年，而心田里開啟第二年。對我們兩家書店而言，毋庸置疑2024年是最差的一年，但絕不是往后十年最好的一年。在我看來，我們是從谷底慢慢上升，在圍繞書店周圍各界朋友的關照下，一定會越來越明亮。抱怨決絕不了任何問題，除了一如既往的折騰，沒有任何一條新路。

我們的野生感，賦予書店更迷人的狀態。所謂野生，意思是說，無論時局如何，有無力量推動，我們都沉浸其中，頭也不回地做事，首先要向市場求生存，而不是出道就含金鑰匙，我們去做事不是為給某個人交付什么，而是給自己的心一個答案。許多事之所以親力親為，不是因為我們無人可用太愛管事，而是因為書店的每一件事都與心田息息相關。我們愛書店就像愛自己的孩子！當大家明白這個比喻，就知道為什么我們的核心人永遠都在一線！

每一年都不易，2024年尤其不易。可是，我心里卻如此肯定，往后的每一年，都比2024年容易！是的，我相信。我期待我親愛的朋友們，都能和我這樣理解未來！只有相信有光，光才能真正到來。當你要用書店去溫暖一個人，首先要讓書店充滿陽光。

2025年，一起努力吧！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