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十九回里有個讓人哭笑不得的插曲:寶玉的小跟班茗煙在寧國府里,和賈珍的丫鬟萬兒光天化日之下"干那警幻所訓之事"。這情節乍看像個小黃段子,細品卻是曹雪芹埋下的重磅炸彈。
先看原文怎么寫的:寶玉在寧國府看戲覺得沒勁,溜達到一間書房,撞見茗煙"按著個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訓之事"。寶玉一腳踹門進去,茗煙嚇得跪地求饒。
寶玉非但沒生氣,反而問那女孩兒多大了,茗煙連人家年齡都不知道,只記得“他母親養他的時節做了個夢,夢見得了一匹錦,上面是五色富貴不斷頭卍字的花樣,所以他的名字叫作卍兒。”寶玉聽了便笑道:“真也新奇,想必他將來有些造化。”
這段描寫妙就妙在它的荒誕感。茗煙連對方姓名年齡都不清楚就敢胡來,主子撞見了還嘻嘻哈哈看熱鬧,這種主仆之間毫無規矩的狀態,恰是賈府敗落的顯微鏡切片。
一、荒唐事里的正經門道
1. 主仆界限的崩塌
寶玉作為主子,撞見自己的小廝在別人家亂搞,第一反應不是管教而是好奇八卦。
他不但不訓斥,還煞有興趣問起人家年齡名字,活脫脫現代吃瓜群眾現場。
這種主不主、仆不仆的混亂,暗示著整個貴族體系的潰爛。
2. 賈珍治家的失敗
寧國府在賈珍手里早就成了"除了門口兩個石獅子干凈"的所在。
連叔伯家的小廝都能在自家書房亂搞,可見寧國府的管理形同虛設。
賈珍和兒媳秦可卿的丑聞,在這里也隱約可見端倪。
3. 底層人物的生存智慧
茗煙敢在寧國府亂來,恰恰說明這些小人物的精明——他知道在混亂的寧國府更容易鉆空子。
正如興兒評價寧府時說的:"那珍大爺管兒子倒也像當日老祖宗的規矩,只是管的著三不著兩的。"
二、茗煙與鶯兒:干親背后的暗線
后來薛寶釵的丫鬟鶯兒認了茗煙的娘葉老媽做干娘,這看似尋常的親戚關系,實則大有文章。
1. 利益編織的關系網
葉老媽是茗煙的親媽,茗煙是寶玉最得力的小廝,鶯兒是寶釵的心腹。這種干親關系實則是王夫人派系與薛家勢力的暗中勾連。
就像賈蕓認寶玉做干爹,小紅攀附王熙鳳,底層人物都在搭建自己的關系網。
2. 曹公的草蛇灰線
雖然書中沒明寫茗煙與鶯兒有私情,但處處留著伏筆。
第三十五回鶯兒給寶玉打絡子時,寶玉和她打情罵俏,鶯兒還盡力的說起寶釵有何等好處。
要不是寶釵適而可止的出現,兩人還不知道能說出些啥話來。
茗煙作為寶玉的小跟班,最會揣摩寶玉心思的小廝,這種暗線頗值得玩味。
3. 命運的反諷
萬兒事件里寶玉問起丫頭的名字,很是輕佻,而后來鶯兒卻又鄭重其事的認干娘,這種對比也很明顯。
一個隨隨便便問名調笑,說丫頭有造化;一個正兒八經結親,看似規矩了,實則都是貴族體制下的畸形產物。
就像探春說的:"咱們倒是一家子親骨肉呢,一個個像烏眼雞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三、小人物的大文章
曹雪芹寫這些"不正經"的情節,實則在下一盤大棋:
1. 貴族衰敗的預警燈
秦可卿葬禮上"壓地銀山"的排場,與書房里小廝丫鬟的茍且,構成荒誕的蒙太奇。
正如冷子興說的:"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
2. 人性真實的解剖刀
在禮教森嚴的賈府,茗煙這類小人物反而活得最真實。他們不像主子們要端著架子,反而展現出赤裸裸的人性欲望。
這種對比恰如賈母批評才子佳人小說時說的:"編的連影兒都沒有了。"
3. 命運齒輪的潤滑油
萬兒事件后不久,茗煙就帶寶玉去郊外祭奠金釧兒,這種從荒唐到深情的轉變,暗示著人物性格的多面性。就像脂硯齋批語說的:"寫茗煙則活現一機靈小廝。"
至于茗煙會不會對鶯兒下手,曹公其實早有暗示。第五十六回平兒說過:"縱在這屋里操上一百分心,終究是回那邊屋里去的。"
茗煙作為寶玉的貼身小廝,未來注定要跟著寶玉。而寶釵最終嫁給了寶玉,鶯兒作為陪嫁丫鬟,與茗煙肯定會產生密切的交集。
以曹公的筆力,他當然不會直白的去寫落俗套的偷情戲碼,更多的真相他留給了讀者們自行去思考。
《紅樓夢》最妙處,在于它用小人物和小事情的風波去映照天地巨變。
茗煙的荒唐事,就像大觀園假山上的一塊松動的石頭,看似微不足道,實則是山雨欲來的先兆。
當我們笑話這些小人物時,忽然想起賈府那些主子們何嘗不是在更大的荒唐戲中狂歡?正如那副對聯寫的:"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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