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文藝】 軍營舊事（2）：我的新兵連 ‖ 姚栓奎

我的新兵連

文/ 姚栓奎

上篇《我當兵了》說到我們在福州海軍招待所進行分兵，坡頭公社的29名新兵有槐樹原村的張維方，梨灣原村的王友忠、煙宗英和我四人分到福鼎。靈寶的400多名新兵有尹莊村的李向靈、趙根寶，婁下村的王一四，川口橫渠村的僧增澤、西車村劉當澤，莊里的吳茂旺、馬泉的賈茍栓，澗口的郭相生，閆謝的任建民，川口趙家溝的李啟錄等1 0人分到福鼎。還有一個偃師岳灘人周治淮，由于當時偃師種植小麥高產的名氣風靡豫西，周治淮作為小麥技術員引進靈寶，在靈寶應征入伍，退伍后落戶靈寶。

那天汽車從福州出發后，一直下著小雨，使我們初次領略了南方的陰雨天氣。由于福建多山施工艱難，1957年才修筑了第一條鐵路——鷹（潭 ）廈（門）鐵路，1959年福州才通了火車。上小學地理課時，地理老師教我們把廈門念成sha（傻）門，到了福建才知道，那個字作為地名時念xia 門（夏門），如果還是“傻門”“傻門”地念，那才是真“傻”呢！福建鐵路不發達，運輸主要靠公路，公路雖然都是砂石路面，卻養護得很好。從福州到福鼎的公路雖然彎多坡多，但卻沒有坑坑洼洼的搓板路，汽車在上面行駛也很平穩。路上的汽車也很有特色，大多數載重汽車都有防雨棚：駕駛室到引擎蓋上方搭了一個棚子，鋼筋支架，竹編頂棚，里面鋪有粽葉。這樣，不論大雨小雨，汽車引擎蓋上不會淋雨，車窗玻璃上的雨刮器就成了擺設。

經過350公里的長途跋涉，傍晚時分，終于到達了福鼎縣茶廠。炊事班為我們準備的晚飯是炒米飯，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顛簸，我早已顛的暈頭轉向，打了一小碗炒米飯，扒拉了兩口，一陣惡心，放下飯碗就到一旁翻江倒海去了。第二天早飯列隊集合時，連長端著那小半碗米飯，對全連進行了節約糧食的教育，好在是新兵連第一天，誰也不認識誰，我也就沒有那么強烈的愧疚感。

福鼎縣地處福建東北部，與浙江交界，清朝時從霞浦縣分出，因其境內有福鼎山而得名。福鼎山與武夷山、雁蕩山齊名，屬閩越名山。福鼎山就是現在的太姥山，是著名的旅游風景區。福鼎是個盛產茶葉的地方，著名的福鼎白茶就出此這里的白琳鎮。福鼎茶廠是全縣唯一的茶葉加工的國營工廠，在多雨潮濕的南方，茶葉車間采用類似吊腳樓的方式建造，通風隔濕防潮，任憑屋外陰雨綿綿，屋里干爽舒適。茶廠主要生產茉莉花茶，茉莉花原產于印度，西漢時引入中國，落戶福建，產生了用茉莉花窨制綠茶的技術。茉莉花茶的制作方法是在茶葉中加入茉莉花或白玉蘭花窨制，使茶香與茉莉花香交互融合，有“窨得茉莉無上味，列作人間第一香”的美譽。打開包裝，花香茶香渾然一體，滿屋飄香，喝起來香味悠長。坡頭公社的郵電所樊所長，從我與家里通信的地址上知道了我在福鼎茶廠新兵集訓，就托我給他寄茉莉花茶，他收到茶葉后贊不絕口，他的同事們知道后也紛紛索要，我在新兵連一共給他們寄過十多斤茉莉花茶。茶葉加工的季節性很強，冬季基本上無活可干，閑置的車間和空曠的場地，很適合做新兵訓練的場所。

那年在福鼎茶廠的新兵有兩個連，我們連的連長趙樟興是去靈寶接兵的負責人。他是部隊的通訊參謀，1959年入伍，軍事素質很高，曾參加過1964年的軍事大比武。此人飯量很大，在機關36斤的定量不夠吃，經常要申請補助，就要求下基層任職，可以享受連隊 45斤的定量標準。后來到臺山觀通站任站長，是我的直接上級。因為熟悉，我稱他為“ 303”，源于電影《鐵道衛士》中情報站站長的代號是303。排長唐茅根是福建本地人，卻生著一副北方大漢的身板，到我們公社接兵時很好奇北方的火爐，不小心被火鉗在脖子上燙了個疤，留下來永久的紀念，唐茅根后來退伍到天津海運局工作。

新兵連的訓練主要內容是三大條令的學習。解放軍的三大條令又叫共同條令，是一個人從老百姓到軍人轉變過程的必修課。《內務條令》是規范軍人基本職責、軍隊內部關系和日常生活制度的基本軍事法規。至今我還記得要求軍人外出需刮胡子、擦皮鞋，雖然那時候戰士并沒有發皮鞋。當時的規定是軍人不戴軍帽時不行舉手禮，誰如果不戴軍帽行舉手禮是作為笑話的。后來在影視作品中看到軍人在脫帽時行舉手禮，感到不可思議，一查新的《內務條令》是符合規定的。形勢在發展，規定在變化，過去的“笑話”如今成了規矩。《紀律條令》是規范軍隊紀律和獎懲措施的基本軍事法規，是軍隊維護紀律和實施獎懲的基本依據，軍令如山、令行禁止，用流行的一句話就是：“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隊列條令》是規范軍人隊列動作、隊形、指揮和軍人姿態的條令，隊列基本動作的訓練是軍隊訓練的重要內容之一，對于軍人素質的提高、軍人生活規范的培養有重要作用。新兵連大部分時間是在進行隊列訓練，從簡單的集合解散報數、立正稍息向右看齊向前看，到向左向右向后轉、齊步踏步跑步便步正步隊形變換等，反復操練。教官是65年軍校的畢業生，要求嚴格，規范認真，示范干脆利索。站軍姿是隊列訓練的基本內容，要求直背挺胸收腹目視前方，做到“站似一棵松”，站出軍人的威嚴英武。跑步講究“前不露肘、后不露手”，齊步要求步速120、步幅75。訓練難度最大的是踢正步，一步一動的的分解動作要持續訓練幾個小時才稍有成果，20公分的踢腿高度往往很難掌握，不是高了就是不夠，只好練！練！練！連里有兩個湖北黃岡兵張開文、馮作英，正步走的很規范，經常給大家做示范。我們后來都集聚在臺山觀通站，每逢隊列訓練，站長趙樟興總是命令：張開文、馮作英，出列！正步——走！ 唰唰唰、踏踏踏的甩臂踢腿動作準確到位，無可挑剔，成為大家學習的標桿。

緊急集合是檢驗訓練效果的重要內容。有消息傳出，這兩天要進行緊急集合，手腳慢的新兵緊張的晚上干脆和衣睡覺。幾天沒有動靜使大家放松了警惕，這天夜里3點，凄厲的緊急集合哨聲驟然響起，同志們一躍而起，摸黑迅速穿好衣服，打好三橫二豎的背包，跑到了集合地點。“一排到齊”、“二排到齊”……，全連在規定的時間集合完畢，然后進行5公里越野長跑。凌晨的福鼎街頭，挑菜進城的菜農已成群結對，朦朧的夜色中，一路上只聽挑擔的人急促的腳步聲和“pia”、“pia”的喊聲，這是福鼎方言，意為避開、避讓的意思。天亮時回到營地，一名江蘇兵的背包早就散開了，一路上他是抱著被子跑回來的。

早春二月，當家鄉的麥苗正處于返青分蘗的季節，這里的麥子已拔節抽穗了，三月就能吃新麥了；玉蘭花開了，小姑娘的發辮里夾上一兩朵白玉蘭，老遠都能聞到花香；酸掉牙的小杏已長到杏核般大小，街頭上出現了賣小杏的商販，一分錢一個，人們買來改變口腔里的PH值，大多數孕婦買來酸杏實現“酸男辣女”的心愿。

茶廠后面的山上，散落著不少大大小小“椅子墳”。一個星期天，我們幾個戰友去山上玩，到近處看看“椅子墳”的奇特之處。椅子墳依山而建，形狀像一把太師椅。椅子圈用石塊砌成，中間突起的墳包里面是墓室。過去沒有水泥，是用糯米煮汁混合砂子代替水泥砂漿，也能保證不裂開不滲水。我們看見山坡上山凹處、背陰處堆放著一堆一堆的陶瓷壇子，有的一兩個一堆，有的三五個一堆。這些壇子和腌咸菜的壇子是一樣的。我尋思：這里的人真奇怪，在野地里腌咸菜，是有什么講究呢？好奇心驅使走近一看，壇子上都刻有名字和生卒日期，原來是骨殖壇子。經了解，這里的喪葬習俗是這樣的：人去世后，先用薄棺材入殮，棺材很小，恰好能裝進一個人，有的甚至是用獨木劈開做成的，在山坡上挖一個一個淺洞，草草掩埋一下就行了。南方雨多潮濕，過了三五年，棺材尸體就腐爛了。然后燒制一個刻有名字和生卒日期標志的陶瓷壇子，將骨殖撿起來裝進壇子里，封上蓋子，制作成骨殖壇。如果有條件就建造椅子墳，如果經濟條件不允許，就將壇子堆放在山坡上，待后世的子孫有錢了，再修椅子墳。椅子墳的墓室里面空間很大，可以放好多壇子，墓室門可反復拆封，一座椅子墳可以安葬幾代人。我感嘆南方人這樣的安排：一家人死后，還可以聚集一室。

福鼎境內有一條河叫水北溪河，1972年，縣里決定在離縣城20公里的上游叫南溪的地方，修建一座集發電、灌溉、防洪和供水于一體的水庫，叫南溪水庫。南溪水庫是福鼎人民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象征，被譽為福鼎人民的一座豐碑。水庫建成發電后，由于部隊還是油機發電，成本很高，曾有過使用南溪水庫電能的動議，但考慮到水庫發電受季節影響很大，就改用了華東電網。

我們新兵連也為南溪水庫做過貢獻，水庫工程開工后，工地不通汽車，工地所需的鋼釬鐵錘磚瓦水泥全靠人工運輸，就連民工吃的糧食也是背上去的。全縣城市居民從每月29斤的口糧中，扣除2斤貢獻給工地。新兵連承擔了萬斤糧食運往送到工地的任務。那天，我們每人扛上40斤的米袋子，徒步運糧，同時也是一次急行軍的訓練。伴隨著沿途的鳥語花香，新戰士們一路上歡歌笑語，感覺挺輕松愉快的。10多公里的平路走完了，開始爬山了，幾公里的山路，全是陡峭的羊腸小道或一級一級的臺階，雖然只背40多斤的重量，還是把我們一個個累的氣喘吁吁。周治淮自恃個子高力氣大，堅持要扛兩袋糧食，爬山時更是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說我在家時扛百十斤像耍一樣，這幾十斤糧食今天把我拿住了。我們看到老鄉們挑著百十斤的鋼筋、水泥、磚塊等建材，堅持負重爬山，他們的精神感染者我們，一鼓作氣將糧食送到了工地。

在茶廠里，我發現了一顆碗口粗的蓖麻樹，是多年前有人無意遺落蓖麻種子長成的。本來要作為雜草除掉的，后來看它枝葉茂盛，樹形優美就留下了，成為一顆風景樹。在我的印象中，蓖麻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小時候養過蓖麻蠶，知道蓖麻葉的重要，到冬天蓖麻葉枯死，蠶就餓死了。福鼎冬天無霜期長，冬天蓖麻能繼續生長，就從一年生草本變成多年生草質灌木植物。

福鼎偏僻街頭拐角處、隱蔽處隨處可見小便桶，一個木制的大糞桶，用一個稻草簾子一圍，就是解小手的地方。剛來到這里，看到身后來來往往的人群，站在那里解不出小便，時間長了，入鄉隨俗也就習慣了。這些尿水被菜農們掏錢買走給蔬菜施肥，大概是3毛錢一桶。

福鼎的手工業很發達，能工巧匠很多，做的仿古梳妝盒古色古香精致雅典，上面的銅飾件花紋手工打制，煞是好看。還有皮革加工業，在部隊那幾年，吃的豬肉都是剝了皮的，豬皮都拿去制革了。因為耕牛要種莊稼，肉牛養的少，牛皮就緊缺，只好用豬皮代替。豬皮做成的豬皮鞋、豬皮包也很受歡迎。70年代末，該縣的手工業年產值曾一度達到一億元，相當于不發達地區全縣工農業產值的總和 。

福鼎有很多傳統小吃，改革開放后，福鼎肉片、福鼎牛肉丸、福鼎魚片、福鼎扁肉（餛飩）等都成功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特別是福鼎肉片，分店開遍全國，我家樓下超市門口就有一家。在那個特殊的歲月，傳統小吃被當做“資本主義尾巴”割掉了，人們自然就無緣享受了。福鼎是我的第二故鄉，我在那里待了15個年頭，卻還是第一次在三門峽的家門口品嘗了福鼎肉片的美味，無法判定它是否正宗。茶廠對面的街道上，有一家國營蛋糕店，里面有小時候垂涎欲滴、可望不可及的蛋糕。當兵后有了每月6元的津貼費，可以隔三差五的去買兩塊蛋糕解解饞。

福鼎雖然只是一個小縣城，新兵連在這里訓練只有兩個月，但卻是我15年的服役期最繁華級別最高的地方。何以見得?我在福建海軍部隊轉戰過艦艇、海島、高山、機關等多個崗位，駐地都是村級單位，就連福建海軍的領導機關所在地的寧德縣飛鸞鎮，也不過是個公社級別的地方，可見當時部隊生活環境的艱辛。

這年春節，是在福鼎茶廠度過的，這也是我們離開父母告別家鄉在外地過的第一個春節。雖然部隊的大家庭時刻溫暖關懷著我們，但節日期間不免思念家鄉，好在有這些老鄉在一起，拉拉家常，嬉笑打鬧一番，也就過去了。春節期間，我們14個靈寶籍新兵到福鼎照相館照了一張合影照，背景是當時流行的南京長江大橋畫面。50年后，當我們回憶入伍50周年聚會時，望著大屏幕顯示的這張照片，思緒回到了50年前的新兵連，心中百感交集，只可惜有人已過早地離開了。回顧幾十年的經歷，人生有了當兵的經歷，值得驕傲。在乘坐公共汽車時，刷出那張“退役軍人卡”，看到乘客們投來羨慕的目光，心中的自豪感又一次油然而生。

在新兵連里，從坡頭高中參軍的同學只有我和張維方，我是副班長，他是學習委員，算是班級“領導班子”成員。到坡頭公社接兵的領導一直看好我們兩人，在福州分兵時，將我倆帶到福鼎，新兵訓練結束后下部隊時，又對我們照顧有加：我被破例分到水面艦艇上；張維方有畫畫的特長，被分到電影組。部隊電影組是重要的宣傳陣地，集中了很多有寫作演唱繪畫書法藝術特長人才，也是軍隊干部生長的搖籃。張維方在電影組表現的很優秀，作為干部苗子培養。在政審外調時，得知他的主要親戚中有一高成分，在那個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這就是“社會關系復雜”，政審不能通過，提升的事就此擱置。從此，斷送了他在部隊發展的前程，復員后回鄉務農，一生的命運由此改寫，甚為惋惜。

新兵連緊張嚴格的訓練，為我們打下了部隊生活的堅實基礎。1973年，陽春三月，新兵訓練結束了，我們告別了福鼎茶廠，分配到福建前線基層部隊各個崗位，踏上了新的征程。

【欲知福建前線的故事，且看《軍營舊事》的下一篇。】

作者簡介

姚栓奎，靈寶函谷關西留村人，文學愛好者。1973年入伍，海軍東海艦隊服役。轉業在三門峽市政府工作，2014年退休，現居住三門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