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宇琛

2025年2月11日，劉強東帶著他的京東外賣，轟隆隆殺了進來。

他們打出的旗號，是：

品質外賣。

聽上去和他們賣的家電一樣，要的是個牌面。招募對象，是品質堂食餐廳，還得經過嚴格審核，通過率據說只有四成。

六成的中小館子老板，大概還在門口納悶：

我的番茄炒蛋不夠品質嗎？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京東一上來，就給整個外賣行業扔了個深水炸彈。這炸彈的名字，叫：

五險一金。

是的，你沒聽錯。那個在電商領域把快遞小哥變成兄弟，并早早給兄弟們上了五險一金的劉強東，現在要把這份兄弟情，復制到外賣江湖。

他們高調宣布，從3月1日起，要為超過1萬名的全職騎手：

簽下正式勞動合同并且繳納五險一金。

更狠的是，這五險一金，不僅公司該出的部分京東掏，連個人該繳的那一份，京東也幫你出了。

騎手兄弟們到手的錢，一分不少。

這操作，直接把行業老大哥美團架在了火上烤。

多年來，美團的騎手們，絕大多數是掛靠在第三方公司名下，或者干脆就是靈活就業的眾包大軍，五險一金：

那是什么奢侈品。

互聯網是有記憶的。人們還記得那些關于外賣騎手困在系統里、與死神賽跑、沒有保障的新聞。

現在，劉強東來了。帶著解放者的光環。

輿論瞬間被點燃。京東的公關稿，寫得像篇檄文，字字句句都在敲打對手：

我們要照顧好工人！不能只顧著自己賺錢！

美團，那個擁有數百萬騎手，日訂單量接近6000萬單的巨無霸，顯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股價應聲下跌。

王興估計也沒想到，當年烏鎮飯局上還能坐在一起稱兄道弟的強東，轉眼就來革自己的命。

而且，是從最敏感、最受爭議的地方下手：

兄弟情。

這打法，劉強東熟。

1

京東的入場，帶著一股狠勁。

上線首月，覆蓋100多座城，拉攏30萬家門店。到了4月中，擴張到142城，45萬商家。雖然對商家審核嚴苛，但擴張速度一點不慢。

他們在京東APP里開了個秒送入口，用自己龐大的電商流量灌溉這片新業務。

還依托達達和自家的物流底子，搞起了智能調度+前置倉，在北京試點，愣是：

把送餐時間壓縮到了22分鐘。

要知道，美團耕耘多年，平均時效也就30分鐘上下。

京東甚至搞起了冷鏈配送、透明廚房直播，就差把安全、品質兩個字刻在每個外賣盒上了。

劉強東還在內部放話：

京東外賣永遠賺的凈利潤不允許超過5%。

這話聽著耳熟。當年做電商，他也說過類似的話。意思是，我不為賺錢，我為改變行業，為用戶創造價值。

翻譯一下：

我要燒錢，搶市場。

果然，4月10號，京東外賣宣布啟動“百億補貼”。真金白銀砸下去，庫迪咖啡拿鐵低至3塊9。

消費者一看，羊毛來了，趕緊薅。

商家一看，新平臺不僅全年免傭金（限時入駐），還自帶流量和補貼：

香。

美團當然不能坐以待斃。

京東宣布免傭金，美團48小時內就推出了：

護城計劃。

給大客戶降傭金，給下沉市場新商家減免。

京東搞百億補貼，美團反手宣布未來三年要砸1000億深耕餐飲生態。

京東給騎手上五險一金，美團緊隨其后，在2月19號港股盤后公告，說自己也在搭系統，預計2025年二季度開始，給全國的全職和穩定兼職騎手，上社保。

注意這個措辭：

穩定兼職。

什么叫穩定？解釋權在平臺手里。

至于那占了行業七成以上的，真正靈活的眾包騎手呢：

暫時還沒輪到。

但不管怎么說，美團還是跟了。雖然有點被動，有點不情不愿，但總比沒有強。

有評論說，京東這一招，每年要多花120億人力成本。

120億，砸出了一個行業良心的名聲，還逼得對手不得不跟進改善騎手待遇。

這買賣劃算。

2

更激烈的沖突，爆發在騎手身上。

4月21日，京東又發了一封公開信：

《致全體外賣騎手兄弟們的公開信》。

信里，京東痛斥某平臺搞二選一，強迫騎手卸載其他平臺APP，不準接京東的單，違者封號。

京東說，以前騎手可以在美團、餓了么、京東三個平臺自由接單，現在被逼著站隊，收入要下降16%到25%。

信的結尾，京東直接喊話對手：

望你們好自為之！早日回頭是岸！

雖然沒點名，但誰都知道說的是誰。

這封信，把平臺間的競爭，直接拉到了搶人的白刃戰層面。

京東承諾，支持騎手自由接單。還推出了三個緊急援助方案，保證騎手就算因為多平臺接單被封號，收入也不會降。

美團很快回應，說二選一是謠言：

已經處罰了造謠的騎手。

自己絕不會違規限制騎手，更不會永久封號。

雙方你來我往，口水仗打得飛起。

美團本地生活CEO王莆中，在社交媒體上意有所指地說：

京東不是第一家做外賣的公司，也可能不是最后一家。

語氣里，帶著點老大哥的輕蔑。

美團公關的回應更直接：

與其造謠引流，不如兌現承諾。

意思是，別光說不練，先把你自己答應的事兒辦了再說。

這場面，像極了武俠小說里的高手過招。表面上是仁義道德，背地里全是利益算計。

京東打出的五險一金和自由接單，像兩把鋒利的匕首，直插美團腹地。美團則一邊拆招，一邊反擊，指責對方只會畫餅。

但在這場神仙打架中，最核心的問題，似乎被巧妙地回避了。

3

京東真的成了騎手們的救世主嗎？

那1萬多個拿到五險一金的天選之子，確實是幸運的。他們成了京東口中：

被照顧的工人。

但外賣江湖里，奔波著的騎手，何止千萬。

根據統計，行業里超過七成的騎手，是兼職。他們可能上午還在工廠打螺絲，下午就穿上馬甲送外賣。他們可能上有老下有小，送外賣是養家糊口的重要補充。

對他們來說，一份遙遠的、可能干不到退休的五險一金，吸引力或許不如實實在在的訂單和收入。

京東給兼職騎手也提供了意外險和健康醫療險，還一度承擔了保費。這確實比之前只有意外險要好。

但和那1萬名正式工比起來，終究還是差了一大截。

這像不像一個熟悉的劇本：

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只不過這次，主角換成了穿著各色工服的騎手們。

京東用五險一金撬動了輿論，樹立了良心企業的形象，逼迫了對手，也分化了騎手群體。

一部分騎手，成了京東的人，享受著體制內的溫暖。

另一部分，更多的騎手，依然在算法和系統的洪流中，追逐著下一單。他們可以選擇的，或許只是從一個平臺，跳到另一個平臺：

誰給的補貼多，就去哪。

誰的派單松，就去哪。

自由，有時候也是一種無奈。

4

這場“東美之戰”，注定是一場持久戰。

背后是兩萬億規模的即時零售市場。誰掌握了30分鐘送達的能力，誰就扼住了本地生活的流量咽喉。

美團不會輕易放棄經營多年的護城河。京東也不會甘心只做一個攪局者。

戰爭初期：

撒幣是必然的。

消費者能薅到羊毛，商家能享受低傭金，一部分騎手能拿到更好的待遇。

這看起來，是多方共贏。

但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當年的網約車大戰、共享單車大戰，補貼退潮后，留下的是什么？

是一地雞毛，還是新的壟斷格局？

專家學者們呼吁，競爭應該導向良性生態：

商戶有利潤、騎手有保障、用戶有信任、社會有受益。

這話說得沒錯。但資本的邏輯，往往更直接。

燒錢換市場，打垮對手，然后，再把成本轉嫁回來。

京東承諾的5%凈利潤上限，能維持多久？美團被動跟進的騎手社保，會不會在未來變成新的成本負擔，最終還是落在騎手或者消費者頭上？

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

只是，看著京東振臂高呼照顧工人，看著美團被迫跟進改善民生，再看看那：

浩浩蕩蕩、絕大多數仍是靈活就業的騎手大軍……

仿佛一場盛大的煙火表演，絢爛奪目，但煙花散盡后，誰又能真正改變命運？

也許真的只有那一小部分先富起來的騎手吧，而其他的兄弟們，還得繼續在風雨里加速，畢竟：

時間就是金錢，超時就要扣錢。

五險一金？那玩意兒，好像沒有系統里的倒計時來得真切。

大佬們神仙打架，底下人暫時跟著喝了口湯，湯能喝多久？

當年網約車、共享單車、外賣打得頭破血流，補貼退潮后，留下的是什么：

用戶掏錢，司機、騎手、商戶繼續卷。

這里的邏輯從來簡單粗暴，燒錢、壟斷、然后連本帶利收回來。今天為了搶地盤許下的兄弟情，明天會不會變成更冰冷的算法和更高的抽成？

咱們老百姓，包括那些風里來雨里去的騎手兄弟，想要的其實不多：

不是某個老板一時興起的善心，也不是這場火并帶來的片刻春天。而是一個能讓人喘口氣、有個穩定念想的飯碗，一個平臺別總想著：

兩頭通吃，自己贏麻。

這場“東美之戰”，最后究竟是鯰魚效應，攪活了一池春水，倒逼出點行業的體面，還是又一場資本的狂歡，燒完錢留下一地雞毛，換個姿勢繼續當老大？

煙花是挺好看，但煙花易冷。最終的牌局走向，藏在財報里，也藏在每一個超時警告的提示音里。答案，或許沒那么快揭曉，但結局，往往在開局時就埋下了伏筆。別忘了，互聯網的江湖：

最不缺的就是情懷，最擅長的就是遺忘。

寫于2025年4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