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退休后,我帶著妻兒回了一趟柳樹屯。村子變化很大,水泥路通到了家門口,趙支書已經作古,他家老宅變成了村委會。我在村口遇見了鐵柱,他已經當上了爺爺,拉著我的手直說"強子有出息"。
我叫李強,記得那一年是1987年,我剛滿18歲,初中畢業就不得不輟學回家務農。父親走得早,一場突如其來的肝病帶走了他,留下我和母親王秀珍相依為命。
我們家在皖北一個叫柳樹屯的小村莊,家里只有三畝薄田和一頭老黃牛。"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話一點不假,我不得不扛起養家的擔子。
那年的夏天特別悶熱,知了在槐樹上叫得人心煩。母親坐在門檻上縫補衣裳,突然對我說:"強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說門親事了。"
我正往牛槽里倒草料,聽到這話手一抖,草料撒了一地。我心里明白,母親是想早點給我成家,好減輕她的負擔。
農村人講究"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兒子早享福",可我心里還惦記著書本,總覺得不該這么早就被婚姻束縛。
母親托了村里的王媒婆去說親,對象是村支書趙德全家的閨女春梅。春梅比我小一歲,長得水靈,兩條烏黑的大辮子垂到腰間,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
我們在一個學校讀過書,雖然沒說過幾句話,但每次在村口遇見,她都會紅著臉低頭快步走過。我知道她對我有好感,可趙支書家是村里數一數二的富戶,我們這樣的窮人家怎么高攀得上?
果然,王媒婆回來時臉色不太好看。"趙支書說了,李家負擔重,強子又沒個正經營生,這事不成。"
母親聽了直嘆氣,我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屈辱。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耳邊回響著村里人常說的那句話"貧賤夫妻百事哀",難道窮人就活該被人看不起嗎?
沒想到第二天,村里就傳開了春梅絕食的消息。我的發小鐵柱跑來告訴我:"強子,春梅為了你跟她爹娘鬧呢,兩天沒吃飯了!"
我心里一緊,既感動又愧疚。春梅性子溫順,沒想到為了我竟能這么倔強。我想去看看她,可走到趙家院墻外又停下了腳步——我一個窮小子,拿什么給她幸福?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我的初中同學小芳讓她的父母托媒人來提親了。小芳家開著村里唯一的小賣部,條件比我家好不少。
媒人張嬸說得天花亂墜:"李家嫂子,小芳那丫頭打小就喜歡強子,她爹說了,彩禮可以少要,還陪送一臺縫紉機呢!"
母親喜出望外,我卻感到一陣煩躁。我知道小芳一直對我有意思,可我心里裝著的是春梅啊。
"強子,你還挑什么?趙家看不上咱們,小芳家主動提親,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母親急得直拍大腿。我賭氣地說:"行,訂就訂!"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訂親的消息像長了翅膀,很快傳遍了全村。那天我去井臺挑水,遠遠看見春梅站在她家梨樹下,眼睛腫得像桃子。
我想過去解釋,可她一看見我就轉身跑回了屋,只留下滿地零落的梨花。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疼,想起古人說的"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如今卻是流水有情,落花已傷。
趙支書夫婦很快找上門來,趙嬸指著我的鼻子罵:"李強,你安的什么心?明明知道我家春梅對你……你卻跟小芳訂親!"
趙支書陰沉著臉說:"年輕人做事要講良心,你這樣朝三暮四,對得起誰?"我啞口無言,只能低頭挨訓。媒人張嬸也來勸我退親,說這樣對大家都好。
可小芳家那邊卻催著盡快辦婚事,說訂了親就不能反悔,否則就是"說話不算話,放屁摻沙子"。
那段時間我快被逼瘋了,白天干活心不在焉,晚上躺在炕上輾轉反側。母親也愁得白了頭發,念叨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三方的壓力像三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甚至想過離家出走,可又放心不下年邁的母親。
轉機出現在一個雨天。我在田里被淋成了落湯雞,回到家發現姐夫來了。姐夫在新疆當兵,這次是探親假。
他看我愁眉不展,遞給我一支煙:"強子,聽說你遇到難處了?"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把滿肚子苦水都倒了出來。姐夫聽完沉思良久,突然說:"要不,你去當兵吧?"
"當兵?"我愣住了。姐夫點點頭:"部隊是個大熔爐,能鍛煉人。你初中畢業,年齡也合適,去了好好干,說不定能闖出條路來。"
他告訴我可以從鄰鄉報名,避開村里的閑言碎語。我心跳加速,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明。
那天晚上,我跪在父親遺像前上了三炷香,心里默默地說:"爹,兒子要出去闖一闖了。"母親知道后哭成了淚人,但看到我被逼到這份上,也只能含淚答應。
小芳家聽說我要參軍,鬧得更兇了,說我這是"逃避責任"。趙支書家倒是安靜下來,春梅聽說后托鐵柱給我捎來一雙千層底布鞋,鞋墊里還繡著"平安"二字。
離家的那天清晨,霧氣籠罩著村莊。我背著簡單的行囊,回頭望了望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母親站在門口抹眼淚,鐵柱和幾個發小來送我。我特意繞路經過趙家,看見春梅的窗戶開了一條縫,隱約有個人影。我朝那個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心里默念著"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新兵連的日子很苦,北疆的風像刀子一樣割臉,訓練場上我們這些新兵蛋子被訓得灰頭土臉。但我咬牙堅持著,因為我知道,這已經是我最好的出路了。每當累得想放棄時,我就想起家鄉的那些糟心事,想起春梅的淚眼和小芳的怨恨,這些回憶像鞭子一樣抽打著我前進。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因為文化程度相對較高,被選去參加通訊兵培訓,后來又因為表現突出被推薦考軍校。
記得第一次立功是在一次抗洪搶險中,我冒著生命危險救出了被困群眾。站在領獎臺上時,我突然明白了"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道理——如果沒有當初那些磨難,我可能永遠都是柳樹屯那個被人瞧不起的窮小子。
在軍校里,我遇見了楊雪。她是衛生隊的女軍官,英姿颯爽又不失溫柔。我們志趣相投,漸漸走到了一起。
結婚那天,我看著鏡子里穿著軍裝的自己,恍如隔世——誰能想到,當年那個被逼得走投無路的農村小子,如今竟成了軍官?
時光荏苒,我在邊疆一待就是三十多年。從連隊到師部,從青年到中年,從普通一兵到副師級軍官,我把根扎在了這片土地上。母親被接來同住,晚年過得安穩幸福。
偶爾夜深人靜時,我會想起家鄉的梨樹,想起春梅和小芳。聽說春梅后來嫁到了縣城,小芳也找到了好歸宿,我心里那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問起春梅和小芳,鐵柱告訴我她們都過得不錯,只是很少回村了。
站在曾經挑水的井臺邊,看著夕陽下的村莊,我不禁感慨萬千。人生啊,就像這井里的水桶,時沉時浮,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會打上來什么。當初那個看似被逼無奈的選擇,竟成了我一生的轉折點。我對春梅和小芳始終心懷愧疚,但也明白,正如老話說的"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
如今兩鬢斑白的我,終于懂得: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那些曾經的痛苦與迷茫,不過是命運在為我們準備更好的安排。就像沙漠里的胡楊,只有經歷過風沙的磨礪,才能長得更加挺拔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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