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山風嗚咽。
放牛娃李鐵柱踩著濕滑的山路,趕著老黃牛往家走。牛蹄踏在泥濘里,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他抬頭望了望天色,月亮被烏云遮住大半,只剩一抹慘白的光暈。
“糟了,又這么晚……”鐵柱心里發慌。自從兄長去世后,嫂嫂張氏便對他愈發刻薄,若是回去晚了,少不得挨一頓罵。
老黃牛似乎察覺到他的不安,回頭用濕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低低“哞”了一聲。鐵柱伸手摸了摸它的頭,牛角上纏著的紅布條已經褪色,那是母親生前親手系上的,說是能保平安。
“老伙計,咱們走快些。”鐵柱嘆了口氣,加快腳步。
可偏偏這時,牛犢“小黑”不知怎的,竟掙脫了韁繩,一頭扎進林子里。鐵柱急得跺腳,只得追進去。等他終于把牛犢牽回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三更梆子響,歸家路更長。
鐵柱推開院門時,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嫂嫂的廂房還亮著燈。窗紙上映著搖曳的燭光,泛著詭異的幽綠色。
“這么晚了,嫂嫂還沒睡?”鐵柱心里嘀咕,輕手輕腳地拴好牛,正要去廚房找點剩飯吃,卻忽然聽見廂房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不能再拖了……”是嫂嫂的聲音,壓得極低,卻透著一股狠勁兒。
鐵柱心頭一緊,鬼使神差地放輕腳步,湊近窗根。
“那小子機靈著呢,萬一被他發現……”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沙啞陰沉,鐵柱聽著耳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怕什么?他兄長不也……”嫂嫂冷笑一聲,話未說完,鐵柱腳下一滑,踩斷了一截枯枝。
“咔嚓!”
屋里瞬間靜了下來。
鐵柱渾身汗毛倒豎,想都沒想,轉身就往牛棚跑。他剛鉆進草垛里,就聽見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誰?”嫂嫂的聲音冷得像冰。
鐵柱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月光從牛棚的縫隙漏進來,照在老黃牛身上。它靜靜地站著,眼睛卻直直盯著鐵柱,像是要說什么。
腳步聲漸漸逼近,鐵柱的心跳幾乎要震破胸膛。
突然,老黃牛動了。它緩緩低下頭,湊到鐵柱耳邊,喉嚨里竟發出一聲極輕的人語——
“我的孩子……快跑……”
鐵柱渾身一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黃牛的眼睛里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聲音嘶啞而悲涼:“灶臺灰里……埋著砒霜……”
鐵柱如遭雷擊,腦子里“轟”的一聲炸開。
就在這時,牛棚外傳來嫂嫂陰冷的聲音——
“鐵柱,是你嗎?”
鐵柱死死捂住嘴,指甲掐進掌心。老黃牛忽然揚起頭,沖著棚頂猛地一頂,腐朽的木板“嘩啦”裂開個大洞。
“快走!”老牛用角挑起鐵柱的衣襟,竟把他整個人拋到背上。鐵柱還沒回過神,老黃牛已經撞開牛欄沖了出去。
夜風呼嘯著灌進耳朵,鐵柱伏在牛背上,看見嫂嫂舉著菜刀追出門來。刀刃在月光下泛著藍光,分明淬過毒!
“往東邊老林跑!”老黃牛突然開口,聲音竟像極了去世多年的母親。鐵柱渾身一震,這才發現牛背上七顆白斑的位置,正與母親生前的胎記一模一樣。
山路崎嶇,老黃牛卻如履平地。忽然,草叢里竄出條三尺長的青蛇,三角腦袋高高昂起,毒牙滴著黏液。
“閉眼!”老牛低喝一聲,鐵柱只覺牛角擦著耳邊掃過。再睜眼時,毒蛇已被釘在松樹上,七寸處豁開個血洞。
山神廟的破門在風中搖晃,老黃牛用角頂開蛛網。鐵柱滑下牛背,摸到供桌上半截殘燭。火光亮起的瞬間,神像后突然掉出件破布衫——正是兄長下葬時穿的靛藍短打!
“這是……”鐵柱抖開衣裳,內襯上暗褐色的字跡讓他如墜冰窟:「張氏通奸,謀我家產,若見此衣者,速告……」最后幾個字被血污浸得模糊,但那個“告”字的最后一豎拖得老長,直指衣角縫著的藥鋪標記。
老黃牛忽然焦躁地刨地,牛角猛撞神龕下的青磚。鐵柱慌忙幫忙,磚縫里竟藏著塊烏木牌位,上面赫然刻著「先妣李氏孺人之靈位」!
“娘?!”鐵柱撲通跪倒,牌位上的朱砂突然泛起微光。老黃牛用溫熱的舌頭舔了舔他的臉,脊背上的白斑漸漸浮現出血色紋路。
困意排山倒海般襲來。
朦朧間,鐵柱看見母親穿著出嫁時的紅襖,正坐在紡車前落淚:“那年你兄長帶回張氏,我便聞到她身上蛇腥味。有一天晚上她熱了碗羊奶給我,我喝下半口就知道……那是毒奶”
夢境陡然扭曲,母親突然變成黃牛模樣,腹部脹得發亮:“我強吞了剩下的半碗毒奶,閻王憐我有冤,許我附身老牛……”
轟隆!
雷聲驚醒了鐵柱。廟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還有藥鋪掌柜王麻子的公鴨嗓:“那小崽子肯定躲在這兒,你看這牛蹄印!”
鐵柱貼著墻縫望去,差點叫出聲——王麻子手里的鐵籠關著三條青蛇,正是咬死兄長的那種!
“明日山神祭,就說他得了瘋病墜崖。”張氏的聲音從廟外傳來,“到時候往崖下一推,官府來了也查不出……”
老黃牛突然咬住鐵柱的衣角往后拽。神像底座竟有個暗道,里頭塞著個陶罐,罐底粘著片蛇蛻。鐵柱猛然想起,兄長安葬時,棺材縫里就滲出這種腥臭味!
“帶上這個。”老牛用角拱開暗格,露出把生銹的柴刀,“寅時三刻,去后山亂葬崗……”
話音未落,廟門轟然倒塌。王麻子舉著火把獰笑:“好畜生,倒是會找地方!”
張氏忽然抽動鼻翼:“不對,有血腥味!”她撲向供桌,一把抓起染血的布衫。鐵柱趁機滾進暗道,聽見頭頂傳來王麻子的咒罵:“快追!他知道金礦地圖的下落了!”
暗道盡頭竟是懸崖!鐵柱回頭望去,老黃牛獨自擋在追兵前,牛角上紅布條在火光中獵獵飛揚。
“娘——”鐵柱撕心裂肺的喊聲淹沒在雷聲中。暴雨傾盆而下,崖邊老松突然折斷,帶著他墜向漆黑深淵……
鐵柱在劇痛中醒來,發現自己竟掛在半山腰的老松枝上。崖頂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火把的光亮忽明忽暗。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張氏尖利的聲音刺破雨幕,“金礦地圖一定在他身上!”
鐵柱咬牙抓住藤蔓,一點點往下滑。掌心被割得血肉模糊,卻摸到個硬物——竟是老黃牛角上那塊褪色的紅布條!布條纏在樹根處,指引著一條隱蔽的山路。
山神祭的鼓聲已經敲響。
亂葬崗上,十幾個村民舉著火把圍在祭壇邊。張氏穿著艷紅的嫁衣,王麻子則扮作巫師,臉上涂著朱砂符咒。鐵柱趴在草叢里,看見祭壇上擺著個稻草人,胸口釘著他的生辰八字。
“山神老爺開恩吶——”王麻子搖著銅鈴,“今日奉上瘋癲祭品,保佑咱村……”
“砰!”
一聲巨響打斷祭祀。人群突然騷動起來,鐵柱抬頭望去,渾身血液都凝固了——滿身傷痕的老黃牛竟沖進祭壇,牛角上還掛著王麻子的捕蛇籠!
“這畜生怎么還沒死?!”張氏尖叫著后退。
老黃牛仰頭長嘯,聲如雷鳴。鐵籠應聲碎裂,三條毒蛇竄出來,竟直奔張氏和王麻子而去!
“啊!滾開!”王麻子揮舞木杖,卻打翻了祭壇上的毒酒。酒液濺在張氏嫁衣上,瞬間腐蝕出縷縷青煙。張氏痛得滿地打滾,發間的蛇形銀簪“當啷”落地。
鐵柱趁機沖上祭壇,舉起柴刀:“各位叔伯!我兄長是被他們毒死的!這蛇就是證據!”
王麻子突然掏出一把匕首:“小雜種找死!”
“咔嚓!”
一道閃電劈下,不偏不倚擊中祭壇中央的山神像。泥塑神像轟然炸裂,露出里面精密的銅線機關——原來所謂“山神顯靈”,全是王麻子用磁石操縱的騙局!
“天罰啊!”老村長顫巍巍指著王麻子,“你、你們竟敢裝神弄鬼害人?!”
混亂中,老黃牛突然跪倒在鐵柱面前,腹部劇烈起伏。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它竟從口中吐出一卷油布包!
“這是……”鐵柱抖開布包,里面正是祖傳的金礦地圖,還有半塊刻著“李”字的玉佩——正是兄長隨身佩戴的物件!
王麻子面如死灰:“不可能!那晚我明明搜過……”
“因為那晚我娘在場!”鐵柱紅著眼眶舉起玉佩,“她親眼看著你們下毒,臨死前把地圖藏在了牛腹中!”
老黃牛發出一聲悠長的哀鳴,忽然重重倒地。鐵柱撲過去抱住它的頭,發現牛眼流出的淚竟是血紅色的。
“娘……娘!”鐵柱的哭聲淹沒在暴雨中。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母親穿著紅襖站在光里,身旁是微笑的兄長。老黃牛的身軀漸漸冰冷,卻在雨中化作一尊石像,牛角上的紅布條依然鮮艷如新。
三個月后,清明雨夜。
鐵柱站在新修的墳前,碑上刻著“義牛李氏之墓”。金礦讓全村人過上了好日子,王麻子和張氏則被發配邊疆。
“叮鈴——”
晚風送來清脆的牛鈴聲。鐵柱回頭望去,礦洞口天然形成的臥牛狀水晶正泛著微光。雨絲穿過水晶,在地上映出七顆連綴的星斑——正是老黃牛背上的白斑模樣。
他輕輕摸向頸間,那里掛著半塊玉佩和一枚生銹的牛鈴。鈴鐺在雨中一聲聲回蕩,仿佛在說:
“娘在呢,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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