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面不寒楊柳風,煙雨蒙蒙又清明。望著清涼雨絲中搖曳的細柳,想起父親,不覺喉間發(fā)緊,淚再次滑落……
父親離開我們整整七年了!七年間我只夢到過父親兩次,都是在我最狼狽的時候,父親悄然入夢。夢境中,父親塌著背站在那里,清瘦的臉上掛著一絲笑意,他不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地看著我,久久地注視著我。任由我大聲呼喊,可勁兒擺手,他就那么一言不發(fā)地站在那里,微笑地看著我。直到我在拼命的激動中眼角掛淚地醒來,父親那塌背微笑的樣子還是會清晰地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父親是煤礦工人,那個年代的農(nóng)村,工人身份是很讓人高看一眼的。然而我家的生活并沒有因為別人的高看一眼就變得好過一些。父親在家族里排行最小,從部隊復員后就進入礦務局工作。由于一窮二白的家庭,父親的獨立生活完全是從白手起家開始的。父母先后生育了我們兄妹四個,在拮據(jù)的日子里把我們一個一個淘大,兩個哥哥在上學無果的情況下輟學回家,緊接著就蓋房、定親、結婚、生孩子,而最小的我還要交學費上學,父親和母親那幾年的生活格外清苦。記憶中院子里有兩口白沿兒的黑色咸菜缸,腌咸菜成了母親最長干的活計,而炒咸菜、拌咸菜幾乎成了一家人飯桌上的常見菜。
終于,在我高二那年,父親退休了,哥哥姐姐也都相繼結婚成家,后來我畢業(yè)后去了外地教書,父親滄桑的臉上逐漸明朗起來。
可是,命運總是喜歡跟普通人開玩笑。就在一切都越來越好的時候,父親突然就病倒了——腦梗死!在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待了三天后,父親脫離危險,轉(zhuǎn)入普通病房。可是從此嘹亮了一輩子的父親確確實實病倒了。父親不會走路了,大小便失禁,也不會說話了,而且情緒還失控了!好在恢復了幾個月后,父親慢慢地又學會說話,雖然吐字不清楚,但我們一家都能聽得懂。然而父親仍然不會走路,可即便坐在輪椅上,父親仍然是一家人的主心骨。
父親坐在輪椅上,目送我結婚,商量著我買房,迎接我?guī)е跎呐畠夯貋碜邼M月,又焦急地等待著我從外地回來考編上崗。
我以為父親會用他半邊癱瘓的身體陪我們一輩子,可父親的病情又一次加重!
這次父親不光不會走路,還失去了吞咽功能。看著躺在床上渾身插滿管子的父親,我們兄妹幾個揪著的心在時間的煎熬下,竟然慢慢地習以為常……
父親病了十七年,這十七年的每一天,父親都像是在歷劫。他身體上遭受的病痛,作為子女的我們,誰也無法替他分擔分毫。
每次回父親家,我們兄妹四家子人就坐在父親的病床前,拉家常,談笑風生。父親躺在那,安靜地聽著,偶爾插上一兩句含混不清的話語。而我們兄妹幾個有時竟忘記了父親是病著的父親,還跟他開著玩笑;有時又像逗小孩一樣逗逗父親,而父親總是用他那勉強還能動的右手手指,無力地摳摳我們的手,以表達他的情緒。
人啊,在無力改變的事情面前總是愿意退而求其次。父親的病既然治不好,那么就保持現(xiàn)狀吧,雖然總是躺在那,雖然啥都需要人照顧,可總還是有這么個人在啊,我們總還是有父親的孩子啊!
可上天就是不遂人愿,父親的病情再次加重!
床榻如牢籠蝕盡春秋,父親最后的時光熬得艱難!父親全身癱瘓,只有眼珠還能艱澀地轉(zhuǎn)動,我們還去撓他的掌心,可他卻再也無力抽動任何一根手指來跟他的兒女們互動,甚至他已經(jīng)不認識我們兄妹四人中的任何一個了。
父親被病痛折磨著,日歷在床頭撕了十七年,每張紙片都浸著藥物與消毒水的年輪。十七年來在床和輪椅之間過渡那沒有生活質(zhì)量可言的生命,用去醫(yī)院的次數(shù)來延長生命的長度。然而心跳只證明著生命,呼吸卻否定著尊嚴,父親辛苦地熬著……
彌留之際,只有母親和二哥守在父親身邊,沒能等到他所有的兒女到跟前,父親就撒手而去。
父親的葬禮簡單而肅穆,在此起彼伏的哭聲中,想起父親受罪的十七年,我失聲痛哭!
人最大的希望是生命能夠永恒,可生死無奈,不能逾越。但我寧愿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和生命的輪回,今生父親沒能錦衣玉食,來世一定會福祿同聚,幸福長久。
雨絲在天地間紛紛擾擾,細長的柳條在雨幕里飄搖,而它們卻無法捎去我對父親的思念。淚眼婆娑中,父親那塌背微笑的樣子又清晰地出現(xiàn)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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