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華潤通過注資獲得重慶能源集團控股權時,一場關于央地能源博弈已悄然升級。
重慶能源集團破產重整完畢剛滿四月,重慶便反手揭牌全資控股的重慶發展能源有限公司。這場“破”與“立”的能源變局,折射出地方對資源控制權的執著爭奪。
重發能源公司被定為全市能源“鏈主”,統籌油氣資產及新能源布局,并將參股央企在渝能源項目。
重發能源公司的登場,既是對華潤介入后,地方資源控制力下降的戰略反制,亦是重慶在能源領域重構“地方主導+央企協同”生態的關鍵一步。
通過整合分散的市、區縣能源資產,參股央企在渝能源項目(如“疆電入渝”),意在防止自身淪為央企的“資源輸送通道”,轉而以地方企業掌握能源產業鏈的話語權。
這一博弈背后,映射出全國多地能源國企面臨的普遍困境——如何在引入央企資本化解債務風險與技術短板的同時,守住經濟命脈?
一場關停潮,讓重慶痛失能源集團控制權
重慶失去對能源集團的控制權,要從關閉煤礦說起。
重慶煤礦曾有過高光時刻。抗戰時期,華北產煤區淪陷,北方煤炭斷供,重慶挺起大后方能源脊梁。
進入21世紀,隨著資源枯竭、淘汰落后產能及產業結構調整,重慶煤礦業逐漸走向衰落。
2015年起,重慶關停煤礦數百座,年產能從巔峰期的近5000萬噸驟降至2020年的1748萬噸。
而2020年底,重慶在發生了吊水洞煤礦等事故后,更是決定徹底退出煤炭開采領域:要求重慶能源集團在2021年6月底關閉旗下14座煤礦,涉及產能1150萬噸/年。歷時百年的重慶煤炭大幕徹底落下。
重慶“一刀切”關閉退出煤礦的代價逐漸顯現。
重慶一次性能源匱乏,燃煤發電占全市發電裝機容量的60%以上。
重慶所需煤炭全部依賴外煤運輸后,運輸通道高度集中于陜晉蒙等地,不僅導致保供壓力、運輸成本與日俱增,能源安全潛伏著不小的危機。
而且還在與外地煤礦談判價格過程中,喪失了主動權,推高了重慶綜合上網電價,削弱了其產業的吸引力。
2023年重慶大工業用戶平均電價0.765元/千瓦時,高居全國第七,較四川、云南、貴州、陜西等周邊省市平均高0.15—0.21元/千瓦時。
此舉還直接導致重慶能源集團債務危機的爆發,最終迫使重慶將其控制權拱手相讓,并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
原來,重慶能源集團這家曾入選全國500強、總資產超千億的地方能源巨頭,其業務高度依賴煤礦。
因煤礦大規模關停失去核心現金流來源,疊加煤礦及關聯租賃物等核心資產價值大幅縮水,導致融資租賃物擔保能力顯著下降,直接觸發債務違約風險。
2020年末,公司總負債已攀升至739.27億元,負債率高達72.56%,財務結構瀕臨失衡。
連鎖反應接踵而至。2021年3月,能源集團首次公開披露9.15億元債務違約事件(含6.85億元銀行承兌匯票和2.3億元信用證)。
短期償債壓力驟然激增,迫使債權人要求追加擔保或修改融資條款,將這家老牌國企推入流動性枯竭的深淵,最終陷入債務危機的惡性循環。
惠譽評級將能源集團信用評級列入負面觀察名單,理由是現金不足以覆蓋短期債務。市場擔憂其成為“第二個永煤”。
2021年11月,河南最大國有大型煤企永煤集團因債務違約,重創銀行等授信方。
不得已,2022年4月,重慶能源集團向法院申請破產重整。
重慶能源集團因為旗下尚有優質資產,在市場上并不缺少感興趣的買家。
同年8月,重慶市政府與華潤集團簽署合作協議,后者聯合地方國企共同出資80億元參與重慶能源集團的破產重整(華潤出資60億元),最終以持股38.25%成為其控股股東。
預重整階段,重慶能源集團曾與多家央企(如國家電投、中石油等)就清潔能源開發、煤炭保供等領域展開合作洽談。然而,華潤憑借“注資+技術+運營”三位一體的綜合方案脫穎而出,
重慶能源集團破產重整過程中,旗下優質資產重慶燃氣也被華潤集團間接控股。
2023年1月,重慶能源集團持有的重慶燃氣41.07%股權被用于抵償債務。華潤集團華潤作為主要債權人和戰略投資者,通過旗下全資子公司合計接收39.17%的股份,成為實際控制人,全面掌控重慶民用天然氣市場。
華潤集團的介入幫助重慶能源集團化解債務危機,實現重生,但后者及重慶燃氣控制權的讓渡,對重慶經濟社會產生了不少負面影響。
華潤入主重慶燃氣后,2023年第四季度凈利潤同比暴增8.24倍,接連曝出抄表混亂、違規估抄、計費周期不透明等問題,涉及數萬戶居民,削弱了公眾對其的信任。
反映出重慶能源主導權的弱化,以及華潤控股后企業從公共屬性轉向市場化利益優先的趨勢。
盡管重慶監管部門多次介入(如2024年4月免職總經理、2025年2月處罰810萬元),但整改流于形式,可能會促使地方政府反思央企介入對本地治理能力的削弱。
重慶能源集團破產重整后,積極布局新能源領域,但本地裝備制造、技術研發等配套產業可能被華潤體系內企業替代,進一步壓縮地方產業鏈自主空間。
3月3日,華潤建材科技一則公告,將其托管重慶能源集團旗下多家水泥企業的事實,暴露無遺。
在此背景下,今年4月27日,重慶發展能源有限公司正式揭牌成立。
重慶通過打造新平臺,確保本地企業控制資源和收益,重建其在能源供應中的自主權,尤其是在燃氣、新能源、電力等關鍵領域,助力“33618”現代制造業集群體系,避免華潤系企業借央地合作之名控制關鍵資源,稀釋地方話語權。
當然,重發能源公司仍離不開華潤等央企的合作。如它們計劃到2027年實現10億立方米天然氣交易量,這一目標的實現離不開央企的資源池支持。
未來如何協調重發能源公司與重慶能源集團的競合關系,將考驗地方政府的治理能力。
全國暗戰,地方能源主權爭奪
類似重慶成立全資控股的能源平臺以制衡央企主導權的現象,在全國各地比較普遍,本質上是央地博弈在能源領域的集中體現,其核心邏輯可歸納為經濟主權爭奪、利益分配重構與能源安全訴求的復合作用。
四川是全國最大的水電基地,水電裝機接近1億千瓦,年發電量的三分之一用于“西電東送”,但長期面臨水電“送與留”的矛盾。
一方面,“西電東送” 有硬指標,其電量在全國范圍內統籌分配,省內、省外有固定的分配比例,并不是四川優先消納,多余電量才外送。
2022年和2024年夏天,面對極端高溫干旱天氣,四川因外送電量過大,自身電力供應緊張,出現嚴重限電問題,對電子信息、動力電池等高耗能產業發展帶來不利的影響。
另一方面,外送電力的定價權和收益分配由國家電網等能源央企主導,地方收益主要通過稅收和參股分紅,難以完全匹配資源價值。
今年2月,由川投集團(水電資產為主)和四川能投集團(新能源為主)重組的四川能源發展集團揭牌成立,總資產達3900億元,整合水電裝機4403萬千瓦(占全省35%),形成“水電+新能源”互補格局。
四川此舉,旨在減少與三峽集團等央企在川西水電開發中的競爭內耗,提升地方議價能力,確保更多經濟收益留在本地,與重慶另起爐灶成立重發能源公司有異曲同工之妙。
與重慶相似的還有,貴州、廣西、新疆等地。
2023年3月,貴州整合盤江煤電和烏江能源成立貴州能源集團,6月廣西組建廣西能源集團,8月新疆組建成立新疆能源集團,均以省屬全資控股形式集中煤炭、電力、燃氣、新能源,降低央企(如國家電投、華能)在區域內的滲透,確保地方能源利益。
山西是全國最大產煤省,央企(如中煤集團、國家能源集團)長期參與煤炭資源整合,省級能源企業產業集中度和話語權較低。
2020年山西煤企從七家集中為焦煤集團和晉能控股集團,通過整合省內煤炭、電力、煤機裝備制造資源,與央企在煤炭產能、煤層氣開發等領域競爭,提升在業內的話語權和定價權。
盡管重慶、四川、廣西、貴州等省級能源平臺的成立,均帶有“抗衡央企”的色彩,但并非要割裂央地關系,而是通過制度設計、利益綁定與技術合作,在能源領域構建“央地共生”的新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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