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宣德年間,蘇州府吳江縣有個叫柳青的秀才。這日清晨,他像往常一樣推開書房雕花木窗,卻見院墻角的梅樹下蹲著個穿杏紅衫子的姑娘。
"姑娘何人?怎在我家院中?"柳青忙整了整青布直裰。
那女子聞言抬頭,露出一張白瓷般的臉。柳青手里的《論語》"啪"地掉在地上——這分明是半月前新過門的妻子蕓娘!
可蕓娘三日前剛下葬。
柳青倒退兩步撞上書架,竹簡嘩啦啦落了一地。再抬頭時,梅樹下空無一人,只有件濕漉漉的紅衫掛在枝頭,滴著水珠。
"相公!"正房突然傳來蕓娘的尖叫。
柳青跌跌撞撞沖進臥房,只見蕓娘仰面倒在拔步床上,脖頸處兩個血洞汩汩冒血,繡著并蒂蓮的枕頭上浸滿暗紅。最駭人的是,她腳上還套著那雙入殮時穿的描金繡鞋。
更夫老周頭拍門時,柳青還攥著蕓娘冰涼的手。衙門的人來得快,仵作驗完尸直搖頭:"怪哉!尸體頸間牙印似犬非犬,倒像..."
"像什么?"新任知縣程文正俯身查看。
"像黃鼠狼的齒痕。"仵作壓低聲音,"可哪有黃鼠狼能咬斷人喉嚨的?"
程知縣瞇眼看向窗臺。青磚上留著幾個濕漉漉的爪印,一路延伸到院里。梅樹下的紅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件滴水的男子外袍。
話說程知縣拎起那件濕衣細看,竟是上好的杭綢料子,袖口還繡著"永昌"二字。捕快趙四突然"咦"了一聲:"這不是城東徐記綢緞莊的標記么?"
當夜三更,徐家后院傳來"吱呀"一聲。守夜的伙計揉著眼睛,瞧見東家徐永昌蹲在井臺邊,正把個包袱往井里扔。月光下那雙手泛著詭異的青白色,指甲足有半寸長。
"東家?"伙計剛出聲,徐永昌猛地回頭——嘴角還沾著新鮮雞毛。
次日清晨,程知縣帶著仵作闖進徐家。井里撈出來的包袱里裹著三件血衣,其中一件杏紅衫子還掛著蕓娘的翡翠耳墜。徐永昌跪在地上喊冤:"大人明鑒!昨夜小的在醉仙樓吃酒,跑堂的都能作證!"
正說著,徐永昌突然抽搐起來。他十指抓地竟刮出火星,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程知縣眼疾手快,一把扯開他衣領——鎖骨處赫然兩個發黑的牙印。
"是尸毒!"仵作驚叫,"他被咬過!"
突然窗外掠過道黃影。趙四追出去只逮住只禿毛老獾,那畜生回頭齜牙,滿嘴竟是人的牙齒!
程知縣連夜提審醉仙樓掌柜。油燈下掌柜的供詞讓人毛骨悚然:"徐東家這半月夜夜來吃活雞,有回小人親眼見他生吞雞頭..."
與此同時,柳青在蕓娘妝奩底層發現張藥方。藥童戰戰兢兢交代:"蕓娘上月來抓過砒霜,說是藥老鼠..."
"胡說!"柳青拍案而起,"蕓娘最怕殺生!"
藥童突然壓低聲音:"那日有個戴帷帽的婦人與蕓娘爭執,小的聽見她說...說'除非你死'"。
暴雨傾盆的夜里,趙四摸到城郊破廟。供桌上擺著個褪色的牌位,刻著"先妣徐門柳氏"。香爐里積著層白灰,竟全是骨粉!
"二十年前..."廟祝縮在陰影里絮叨,"徐老爺娶了柳家女,那柳氏生產時血崩而亡,嬰兒卻活了下來..."
趙四突然想起:柳青正是二十年前被遺棄在縣衙門口的嬰孩!
程知縣翻遍卷宗,終于找到條發黃的記錄:永樂年間有孕婦被獾精所害,產下的孽種能白日為人,夜半化獾。而案發地,正是徐家祖宅!
"備黑狗血!"程知縣猛地合上卷宗。突然燭火一晃,窗外傳來嬰兒啼哭般的叫聲。
柳青在蕓娘墳前燒紙錢時,土里突然伸出只青紫的手!那手拽住他衣襟,墳塋里傳來悶響:"相公...藥..."
掘開墳墓,蕓娘尸身竟未腐爛。她緊握的掌心里,露出半張婚書——新郎是徐永昌,新娘赫然寫著柳蕓娘!
"蕓娘是我表妹啊!"柳青癱坐在泥水里。二十年前被調包的嬰兒、突然出現的生母牌位、婚書上的名字...零碎的線索突然串成串。
突然身后傳來冷笑:"現在明白,是不是太晚了?"徐永昌不知何時站在墳頭,月光下他的影子竟拖著條毛茸茸的尾巴!
柳青的汗毛根根倒豎。徐永昌的指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長,在月光下泛著鐵青色的冷光。墳地里的老鴉"嘎"地驚飛,撞碎了滿地的紙灰。
"表兄好算計。"柳青攥緊那半張婚書,泥水順著指縫往下淌,"先害我生母,再殺我發妻,就為了徐家那點產業?"
徐永昌突然發出夜梟般的笑聲,嘴角幾乎咧到耳根:"產業?"他撩開衣襟,胸口竟布滿鱗片,"我要的是柳家血脈!"
遠處傳來急促的梆子聲。程知縣帶著衙役沖進墳地時,正看見徐永昌撲向柳青。趙四甩出的鐵鏈剛碰到徐永昌就迸出火星,那怪物吃痛,轉身竟鉆進蕓娘的棺材!
"砰!"
棺蓋突然炸裂。蕓娘的尸首直挺挺立起來,脖頸血洞汩汩冒出黑煙。她歪頭看向柳青,腐爛的嘴唇一張一合:"相...公..."
程知縣猛地將黑狗血潑向棺材。蕓娘發出刺耳尖叫,徐永昌卻從她背后竄出,利爪直取知縣咽喉!千鈞一發之際,柳青抓起墳頭桃木釘狠狠扎進徐永昌后背。
"啊——!"
徐永昌的慘叫震落滿樹槐花。他的皮膚開始龜裂,露出底下黃褐色的皮毛。更駭人的是,蕓娘的尸體正像蛇一樣纏上他的四肢!
"原來如此!"程知縣抹了把臉上的血,"蕓娘中的是子母煞,她腹中胎兒成了這畜生的藥引!"
徐永昌突然狂笑起來,獠牙暴漲三寸:"晚了!"他撕開衣袍,腹部竟有道縫合的傷口,"昨夜我已取走胎兒..."
柳青如遭雷擊。他想起蕓娘下葬時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起藥童說的砒霜,想起婚書上蕓娘顫抖的指印——原來她早知道這是個死局。
"還我孩兒!"柳青瘋魔般撲上去。徐永昌甩尾將他掃開,轉身就要逃竄。突然蕓娘尸身爆開,漫天血霧中飛出個血淋淋的肉團,正糊在徐永昌臉上!
那肉團發出嬰兒啼哭,瞬間長出四肢纏住徐永昌的頭顱。程知縣趁機將桃木劍刺入怪物心窩,徐永昌慘叫一聲,化作只碩大的禿毛獾子。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眾人才看清那"肉團"——竟是裹著胞衣的死胎,臍帶還連著蕓娘的殘尸。柳青跪在血泊里,顫抖的手怎么也合不上嬰孩的眼睛。
"大人!"趙四突然指著獾尸驚呼。程知縣撥開皮毛,徐永昌的人皮竟完好無損地疊在腹腔里,鎖骨處的牙印還在滲血。
回衙門的路上,老仵作低聲道出駭人真相:二十年前柳氏難產是假,被活剖取胎是真。那夜接生婆看見的,是只戴著頭蓋骨的黃皮子...
三日后,柳青在蕓娘墳前栽下兩株桃樹。程知縣親自押著徐家九族過堂,竟從祠堂地窖里搜出七具孕婦干尸,每具腹中都塞著黃符。
驚堂木拍響時,柳青正燒著最后一張藥方。火苗舔舐著"砒霜"二字,他突然想起蕓娘臨終前塞給他的香囊——里頭裹著半截獾子尾尖毛。
"原來你早知道了..."柳青摩挲著香囊上歪扭的針腳。風掠過新墳,帶起幾片未燃盡的紙錢,恍惚拼出個"逃"字。
程知縣將獾尸懸在城門曝曬。第七日暴雨傾盆,守城兵卒看見個戴帷帽的婦人取走尸骨。有人認出,她腳上繡鞋的花樣,與二十年前柳氏下葬時一模一樣。
秋審時柳青已遠赴嶺南。藥童后來在徐家廢墟拾到本賬冊,記載著"永樂三年收柳氏胎,嘉靖六年取蕓娘子"。最后一頁被血糊了大半,只隱約辨得"庚子年取..."三字。
如今吳江縣仍有個忌諱:孕婦見著黃鼠狼要立刻潑醋。有更夫賭咒發誓,說每逢雨夜就能看見穿杏紅衫子的女子在徐宅舊址徘徊,懷里抱著個會哭會笑的肉團子。
程知縣致仕那日,老仵作送他截桃木。劈開后木心滲著血絲,細看竟形成個獾子輪廓。老人哆嗦著嘴唇說:"這是柳秀才臨走栽的..."
而今那兩株桃樹已亭亭如蓋。結果時總有烏鴉來啄,剖開爛果,里頭必蜷著條青蟲,首尾相連恰似個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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